第1050章 常(一)

  第1050章 常(一)

  薛暝恍惚看見魯文安在齜牙咧嘴,不知何意,然他心思都在薛凌身上,上前一步想勸薛凌先走。此番境地,兩人空耗反而傷情,不妨各自分開點,依著薛凌的意思,過幾日再來。

  尚未開口,耳旁風響,他與薛凌同時抬頭,牆邊已然只剩魯文安半個身子。

  他擺弄了好久的表情,想學舊時薛弋寒的樣子,嚴厲的說一句「你還有臉這樣說」。哎呀,他想,還是學不來。

  薛凌飛步上前伸手,只抓著那左臂處空空。

  她跟著要往下跳,薛暝忙將人扯開來,急道:「走這邊。」

  樓高三丈,跳下去沒活路的。她看了一眼薛暝,理智的出奇,轉身一步三梯下了登道,衝出門外,魯文安在一灘血跡里用盡最後力氣翻了個身。

  薛凌緩緩蹲下身子,看魯文安各處都在冒血。半晌怔怔問:「我們有藥嗎?」

  薛暝忙打開身上行囊,找出一丸來遞到薛凌面前,她沒問是什麼,要往魯文安嘴裡塞。

  薛暝在後頭解釋道:「怕是不好用,這是陶記那枚的仿品,不是救傷的,別的沒了。」

  她才卡了魯文安下頜,想強迫人把藥吞下去,還沒放,裡頭血爭先恐後往外涌,嗆的魯文安不住咳嗽。

  她只能忙鬆了手,將人側向一邊,撫著魯文安胸口茫然問:「哪個陶記。」

  不知是往事太遠,還是神思恍惚,記不起陶弘之是誰。只還記得壑園是不就是醫家,怎麼還淪落到去仿製別人的藥。

  薛暝一併蹲下身子,輕道:「就是那日陶弘之求你救人送來的藥。」他看了下魯文安傷勢,又回眼看了看城樓,這麼高直摔下來,十個陶弘之來也救不得了。

  他見不得薛凌傷懷,又看魯文安並無惡意,實不知如何做出這種事來,人死了無益,除了讓薛凌難熬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用處。

  薛凌笑笑,道:「哦,是是有這麼個人。」她再看魯文安,又渾噩道:「那陶弘之也不行老.」

  她問魯文安:「我昨晚有沒有跟你說老李頭.哎呀」她帶著一手鮮紅,小心翼翼去將魯文安臉托回來,只怕他再嘔血。

  薛凌輕道:「老李頭.他.他.」她想那個老東西醫術不好,在這估計也是不行了:「他葬的地不錯。」

  她問魯文安:「伱想埋在哪?」

  魯文安抬手,笑道:「沒事.」他想看城裡,終沒能抬起頭來,他道:「沒事,沒事我喜歡這你不要.」

  他左右翻看,拉住了薛凌左手腕,細緻將那道傷疤蓋上,道:「沒事,你說,魯伯伯沒讀過書的呀

  你說那個你說那個斬衰我從來.都沒聽過。

  你說要給我穿是不是.

  是不是三年不離家,是不是

  這兒就是咱們家是不是」

  他抬左手,想指遠方,只感覺到一陣刺骨的疼痛,無奈他右手又緊了幾分,將喉嚨里血咽下去,喊薛凌:「你聽我說,那是個什麼玩意兒,我從來沒見過。

  肯定是近處沒有。

  寧城也沒有

  你去別的地方找找,

  你昨晚說要給我穿的是不是。

  哎呀,我從來沒聽說過這東西。」

  他要閉眼,虛弱問:「是不是呀」又猛地睜開,湧出大口血,上半身掙扎坐起,笑道:「哎呀,我忘了,我忘了。

  你穿著它不離家就可以,還是要吃點好的.你.」

  話沒說完,人往薛凌身上倒,她慌張伸開手,抱了一懷絕望。

  「你聽伯伯的,你別去,你別去。」他說:「他們不好,你別去。」

  他始終沒聽到薛凌說不去,他說:「我也不好,我當年沒去。」

  她久久跪坐在地上,直到一腔溫熱柔軟變的冰冷僵硬,薛暝輕道:「把他放下來吧。」

  薛凌不答話,也沒動。薛暝試探上手,將魯文安從薛凌懷裡拉開,而後放到一旁,輕聲道:「那我們」

  薛凌抖了抖手,看著地面道:「好怪啊。」她又看薛暝,含淚笑道:「好怪啊。」

  她又看躺在一旁的魯文安,喃喃道:「好怪啊。

  怎麼什麼都變了。」

  她指著魯文安給薛暝解釋:「他肯定是哪有問題,他肯定是個假的。我我.

  我以前的魯伯伯,要什麼都會給我。

  這個人.肯定哪有問題。

  你查過他身份嗎?

  真的」

  她起了身,跟薛暝擺手道:「我小時候,我小時候,要.總之我小時候做什麼都可以

  這個人肯定是有問題.」

  她喊薛暝:「快點,我們走了。」

  薛暝看了看魯文安屍首,起身道:「我們.還是」他上前兩步,垂頭道:「你去旁處,我埋了他。」

  薛凌猶沒動,笑道:「我說他有問題,你管他做什麼。」

  薛暝實忍不住,伸手將薛凌緊緊攬在了懷裡,低聲道:「別這樣,你不是故意的,他自己要這樣,是他自己要這樣。」

  薛凌自來倔強,用力掙脫後轉了身,沒讓薛暝看到她淚流滿面,手死死卡手腕處,才把話說完整:「那你埋他,我不管的。」

  薛暝輕聲答好,要去抱魯文安,聽到薛凌道:「你找一個,草淺的地方。」她哭聲難掩:「要好認的地方,不然將來我找不到的。」

  薛暝答了好,用力抱起魯文安往原上去,薛凌瞬間回了頭,隨即跌坐在地,仰臉閉了眼,泣淚如雨,胸前衣襟濕了一片。

  薛暝走得數十步,有一處土丘隆起,青草不過寸余長,回望正瞧見牆頭令旗翩飛,應該是.薛凌會喜歡的好地方。

  他目光下移,遙遙看薛凌還坐在地上,風吹得她像上了年月的老樹,下一刻,皮肉就要寸寸剝開來。

  他不敢耽擱,只恐再多耗些時候,他的小姑娘要在那朽成灰,忙拿刀撅了個坑,都來不及刨大些,只約莫可以坐個人進去,便將魯文安小心安置在了裡頭。

  填土之前,又想起了什麼,跑步繞經薛凌身旁將那隻斷臂取了出來,一併放在坑裡,擦乾淨魯文安臉上血跡後,薛暝指了指平城,道:「你看,你在此處,一眼就能望到家裡。」

  他看了看薛凌,不知道壑園那篇給人治喪的東西是如何傳到了這,好端端的,怎麼寫起了喪儀之事。

  碎土無聲蓋過魯文安面容,父喪,服斬衰,期三年。

  她坐在那,仰臉看著薛暝笑,面上是平城無邊細風,薛凌道:「你看,他好蠢啊,是有這麼個說法,父喪,服斬衰三年,不出門,不離家。

  也還有別的,奪情起復,金革之事不避啊!

  這樣

  這樣

  這樣」

  她抬手,指著很遠的地方:「這樣..

  你去給我找一身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