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洗胡沙(一百零七)
薛暝上前輕道:「我來吧。」
薛凌未答話,蹲下身極熟練止血紮緊後,露出左手腕到魯文安面前,道:「你看,我只是想走,別無他意。」
魯文安笑道:「我知道,不要緊,咱們走吧,咱們現在可以走了。」
她指了指拓跋銑遠去的方向。笑道:「呵」過了一會才續道:「你看,他怎麼不留人看著,防止我跑了。
他都知道,我肯定會跟過去的。」
魯文安漸失了笑意,好像這句話比所有解釋哀求都更具力度,他再找不出任何措辭可以反駁。
薛凌緩緩起了身,對薛暝道:「你不要跟著我,替我照看他兩天。」
薛暝為難,魯文安又忙道:「等等.」他看著薛凌,勉強坐起,擠出笑容努嘴往身後屋裡,笑道:「伱騎馬去追,很快的,今天又進不了寧城,就不能在這多陪伯伯一會兒。」
薛凌目無焦距,失神瞧於別處。魯文安又道:「就在這住一日,住一日,我收拾你小時候房間,你去看看。」
「城裡去歲燃過火,怎麼會有我的房間。」
「去年的火.是你。」
「是我啊。」
她笑笑,上前將那隻斷臂拾起,走得兩步,小心擱於一處樹籠下,迴轉來,尋常道:「是我啊,是我一把火燒了平城。我知道霍雲暘在城裡放了很多糧草,拓跋銑如果拿到了,他說不定會南下許久。
我燒了這些東西,他就要停了。
倒也不是為了不讓他南下,我知道沈元州會往寧城,如果他們真的打起來了,沈元州就有功可建,軍威更甚,我不能讓他得到這種好處。
所以,我才來燒的。」
她看遠處那口井還在,聽的到滴血的聲音。薛凌笑道:「我在找碣族的一個蠢狗,等我找到他,一定有辦法把他弄回去。
等我把他弄回去,拓跋銑就會自顧不暇,他不會有太多兵力南下的。倒也不是我怕什麼生靈塗炭,他南下,我就不可避免要牽扯兵力在此,沒有足夠的人殺回京中了。
明明我算無遺策,面面俱到,明明我就要贏了。
為什麼你不肯走啊。
我說了我與他在一處,只是暫時周旋爾。
為什麼你非要攔在這。
你以前,不是從來不攔我嗎?」
魯文安垂頭,半晌道:「薛凌,咱們走吧。」
她喊薛暝:「你替我看著。」說著要去牽馬。
魯文安忙拉她道:「嘿,等下.等下」,他笑指了指屋裡,道:「你真不肯跟魯伯伯走。」
「等我殺了魏塱,我賠給你。」
「那那.」他左右無所適從,最後近乎哀求道:「那咱們上前看看,你都沒回來過,是不是好些年沒去看了。
咱們小時候不是經常上去,你要走,你非要走,魯伯伯哪裡攔的住,咱們一起上去看看,看完了你走我也走。」
薛凌停得半晌,轉身要往登道上去,魯文安笑開來,道:「等等,等等。」待薛凌回頭,又道:「你去房裡,房裡,我放了石蜜,你小時候不是喜歡這玩意兒,我就放在桌上,你去取。」
薛凌看了眼他,又轉向薛暝,魯文安道:「你去取,還擔心魯伯伯騙你不成。」
她確有這個擔心,終還是自己邁了步,順著魯文安指的方向,以劍柄推開門,又細聽了片刻,方謹慎往裡進。
魯文安坐在原處,看著薛暝道:「你是她什麼人。」
薛暝稍頷首,道:「尋常下人。」
魯文安笑笑:「我看她和你甚是親近,小時候,她躲她爹,就是拽著我往身前擋,不要了,又推往一旁去。」
薛暝亦覺些許心酸,別開臉道:「你不該留在這為難她。」
魯文安哈哈笑過,傷道:「你看她你看她.你看她,哎呀」他撐了撐身體「哎呀,我又勸不來她。」
薛暝偏頭無話,薛凌在桌上找著了一包石蜜,就是尋常糖塊,她並不怎麼喜糖,無非是這東西幼時難得,見著了要往嘴裡丟兩塊爾。
她拿起紙包往外,看見魯文安和薛暝在說什麼,到了近處,又沒見兩人出聲。
魯文安看她手上拿著東西,笑著強撐站起,道:「走,咱們上去看看。」
薛凌面無表情往上,薛暝伸手要扶魯文安,又被他推開。血還在往外滲,斷臂處殷紅越來越濕,開始往下滴,一路滴到了城牆上。
站在哨崗處魯文安開懷不減,指著遠方道:「你看,是不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一個時辰前,跑馬才過,可原子上蹤跡蕩然無存。春草年年生,好像幾十年上百年,城門外就沒變過。
她不答話,魯文安又道:「哎呀,這日頭,真是不好,又沒雪又沒冰的,你說,咱們在這住兩三月呢,兩三月就下雪了,你不是最喜歡年年剛下雪那個點兒。」
「只要我夠快,兩三月一定能回來。」
魯文安手扶在牆檐上,笑道:「那老天爺的事兒,咱們在這等著,下雪就能出城,不是更好?」
她喊薛暝:「你看著這。」
魯文安忙喊:「等等.哎呀」他斷臂靠在了城牆上:「你急什麼,你就不能再陪魯伯伯說說話。」
薛凌握著拳頭,咬牙不語,又聽魯文安道:「哎呀,我沒讀過書,啥都不知道,好多事,你要問你爹的啊。
是不是?」
是不是?幼時不是,現在也不是。
「你昨晚說那個斬衰,你說兒子要給父親穿,三年不得走遠什麼的,魯伯伯也不知道,哎呀,好多事,魯伯伯都不知道了。你看,洗,什麼?
什麼東西能洗?」
她錯愕了片刻,才在大片的經年舊事裡尋到答案。是哪年哪月的豪情壯語,要挽銀河仙浪,西北洗胡沙。
魯文安聽不懂文辭隱喻,揪著馬繩問,什麼什麼,什麼河,洗什麼,從來沒聽過沙子能洗。
「銀河就是天上的星星,書上說,星星都飄在天水裡,天上有一條大大的河,胡沙不是沙,只是胡狗的代詞,就是哎呀,就是將胡狗驅逐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把西北洗的乾乾淨淨。」
「這個好,這個好,是怎麼說,再念一遍。」
「要挽銀河仙浪,西北洗胡沙。」
她站在這,覺得可笑。
魯文安右手撐在牆頭,催道:「哎呀,是什麼東西能洗?」
她與舊時心境迥異,漠然嗤道:「要挽銀河仙浪,西北」語間停頓,是這三四年旦暮明晦。
她未抬頭,微笑著將話續完:「洗洗胡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