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方起
穹蒼在車裡坐了半個小時,賀決雲才喪著臉回來。
他拉開車門,聞到一股金嗓子喉寶的味道,嘴角抽了抽,道:「好令人懷念的喉寶。」
穹蒼大方地要與他分享,賀決雲推拒道:「算了,你還是自己享受吧。」
穹蒼朝著他的方向遠遠吹了口氣,賀決雲莫名覺得車廂內的味道變得更重了。
「你當自己是空氣清新劑呢?」
穹蒼:「你身上煙味太濃,飄過來了。」
賀決雲低頭整理自己被拉到褶皺的袖口,說:「穹蒼女士,你下次炸雷之前能不能先考慮一下的隊友?
柳忱非拉著我的要跟我解釋,哭訴自己慘痛的一生。
臉你變得最快,跑路也屬你最快,過分了啊。」
穹蒼表示自己虛心接受批評,下次一定改進。
不過下次這種虛詞,誰能保證呢?
賀決雲心裡還是有些許畏懼的,他趕著趟把車開離小區,等上了街道,確認自己是對方追不上的男人,這才安心。
他開了一點窗戶,讓小風吹進來散散味。
在聽覺逐漸適應那股呼嘯的風聲之後,大腦開始思考起正事。
賀決雲一手把著方向盤,同身邊的人嘮嗑道:「柳忱的證詞,跟醫院裡那兩人說的截然不同啊。
到底是哪邊在說謊?」
「倒也不算截然不同,只是每個人都在為自己說話罷了。」
穹蒼翻出一瓶冰水,咳了兩聲,才繼續往下說,「中和一下說不定就是結果。」
賀決雲偏頭看了她一眼,聽她發聲費勁,本來是不想和她說話的,可還是忍不住問道:「怎麼中和?」
穹蒼:「看他們都在刻意強調什麼。」
賀決雲一直等著她下半句話,結果車廂內一片安靜。
「就沒了?」
穹蒼挑眉,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他自己領悟。
又到了猜一猜的環節。
賀決雲以前覺得穹蒼這人經常語不驚人死不休,對冷笑話過度追求已經造成他們之間的交流障礙,等她現在半啞了,他才幡然醒悟,沒有默契的兩個人,還是需要語言來搭建溝通的橋樑。
一個會說話的穹蒼真的是太可愛了。
什麼心靈交流過於委婉,人與人之間還是要坦誠點。
賀決雲一面開車,尋找自己熟悉的道路,一面努力將雙方的證詞再次整理一遍。
他回顧的速度有點慢,因為今天的交通又如往常一樣堵塞,妖嬈變道的車輛總是會打斷他的思路。
等駛過兩個紅綠燈的時候,賀決雲終於想明白了。
「D大附屬醫院的醫生跟護士,一直在強調田兆華的人緣和口碑,著重突出他為人很好,關心病人,有足夠的專業技術和職業素養。
而在提及手術中是否存在失誤情況時,兩人一致認為應該要相信鑑定委員會的結果。
醫生表現得非常中立,刻意拉遠跟田兆華之間的距離。
而護士情緒比較激動,不停地用社會爭議點對我們進行提問。
兩人在一定程度上,都迴避了這個問題。」
穹蒼點頭。
手術失誤根本不是爭議點。
只不過,醫護方認為田兆華的小型失誤屬於正常風險,不構成醫療事故。
賀決云:「所以田兆華被領導訓話的事應該是真的,柳忱的確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然後才開始的醫鬧。」
穹蒼:「我認為醫生跟護士的證詞基本可信。
他們對同事有一定的維護,但是並沒有太明顯的謊言。
至於柳忱……」
每個受害者都習慣性地將自己塑造成完全弱勢的模樣,以求得旁觀者的同情。
對此,一方面要突出自己的優秀跟無辜,另外一方面就是要不惜餘力地證明對方的無恥跟卑鄙。
柳忱的證詞就是這樣的。
從一開始,他就向穹蒼等人敘述了自己多年來的落魄,毫不掩飾自己腿部的缺陷,並將田兆華描述成一個精神失常、心術不正、兩面三刀的人。
他用自己強烈的情緒跟憤慨的指責,掩飾邏輯間的漏洞。
如此兩極分化的人設,說明他對田兆華懷有強烈的負面情緒,不曾因為自己致人死亡而感到愧疚。
穹蒼說:「刨除掉他所有主觀性的描述,那些都是不可信的。」
柳忱在敘事過程中表達清晰,沒有出現卡頓、顛倒,或重複的地方。
從他的措辭跟態度來看,他應該演練過這樣的場景,在兩人找到他之前,他就打好了腹稿。
穹蒼:「雙方的口供之間,唯一的矛盾點其實是,當初那起車禍,究竟是誰撞了誰。」
賀決雲皺眉,在紅綠燈前緩緩停了下來,手指敲擊著方向盤的側面:「醫護都默認為是柳忱伺機報復,害死田兆華,所以兔死狐悲,深感義憤。
而柳忱堅持自己是被碰瓷。」
「這個其實不難求證。
因為行車錄像肯定還保存在檔案里,柳忱沒有必要說那樣的謊。」
穹蒼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說,「而且柳忱有一點說得沒錯,他不大可能會為了侄子去撞死田兆華。
撞死了人,他去哪裡拿錢?」
柳忱鬧騰那麼久,主要還是想拿錢。
穹蒼猜測,柳忱當年應該知道那起手術不屬於醫療事故,卻還是借著機會,想敲詐田兆華一筆。
可惜醫院經常面對醫患關係,有自己的判斷,最終選擇維護田兆華,讓他的算盤無奈落空。
穹蒼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然後接著道:「我認為,柳忱一計不成,應該又使用了些不大正當的手段去進行敲詐。」
賀決雲狐疑道:「所以,在柳忱的緊逼之下,田兆華走投無路,被迫選擇了這麼一個兇險的方法,來給自己洗白?」
穹蒼正想開口,眼睜睜看著後視鏡里某輛車的距離越來越近,不斷歪斜過來的車頭上寫滿了要強行加塞的倔強,隱隱還有種要硬碰硬的趨勢,當即臉色一變,急道:「前面前面!你不要看我呀!」
賀決雲被她陡然的高音喝得一個哆嗦,衝著那司機低聲罵了一句,趕緊放緩速度,給對方讓了個道。
心說這小聲音不是挺高亢的嗎?
穹蒼差點給嚇出身冷汗,眉眼都耷拉下去,感到深深的疲憊。
「我的開車技術很好,而且現在就40邁,頂多撞凹一個保險槓,不用怕。」
賀決雲極力證明自己,可以穹蒼並不相信,他只能道:「你接著說。」
穹蒼困惑:「說什麼?
田兆華只要腦子沒包,你做的假設就不成立。」
賀決雲隱隱地認為穹蒼這是在內涵自己。
他一顧撇嘴,二顧皺眉,三顧黑臉,頻頻回望,看得穹蒼直呼害怕。
她忙找補道:「說明應該還有別的原因,讓田兆華起了自殺的念頭,只是恰好那時柳忱在他身邊跟蒼蠅似地亂轉,崩斷了他最後一根理智的弦。
他怕自己死後,柳忱還會繼續去騷擾他的妻子女兒,就決定帶著柳忱一起沉淪。
你別忘了我們是從誰的身上牽扯出田兆華的。」
賀決雲終於想起那個都快被他遺忘了的人:「梅詩詠?」
是啊,她才是最關鍵的人物。
范淮案件的證人,指控田兆華性侵,且已經懷孕的病人。
不管田兆華跟梅詩詠究竟是什麼關係,他婚內出軌是既定事實,畢竟梅詩詠懷孕了。
穹蒼說:「兩人在醫院裡並不張揚,所以醫生跟護士都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更不了解梅詩詠是個什麼樣的人。」
賀決云:「柳忱連梅詩詠的名字都不知道,對這件事情多半也不了解。」
身為案件主角,梅詩詠的存在感居然如此稀薄。
穹蒼說:「梅詩詠如果真的被性侵,亦或者是想借仙人跳來敲詐一筆,那麼她應該去醫院鬧得比柳忱還要凶才對。
可是為什麼醫護在回憶的時候,注意力大部分都集中在柳忱的身上?
好像梅詩詠行事過分低調一樣。」
確實顯得很違和。
每次一到這種情感分析環節,賀決雲就深感頭疼。
他正要借自己單身多年的經驗推導一下,就聽見隔壁傳來一陣震動的「嗡嗡」聲。
穹蒼從兜里翻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接起來。
「方起。」
這不是知心哥哥嗎?
免費外援來了?
賀決雲默默關上車窗,側過耳朵偷聽。
方起說話一貫帶著中氣十足的嗓門,沒開免提都能讓賀決雲聽得清清楚楚。
「我現在過來探病,提前跟你說一聲,你不要跟青蛙似地到處亂跑,等我前來慰問!」
穹蒼說:「D大附屬醫院。」
「等等,你嗓子是怎麼了?」
方起聽見那公鴨喊叫一般的聲線,愣了下,隨後義憤填膺,小宇宙爆發道,「賀決雲把你丟給了哪個庸醫?
他怎麼搞的,這還越治越回去了?
就這樣你還敢出門亂跑,是不是去幫他工作了?
我說姓賀那貨有到底有沒有點良心!他個臭不要臉的男人,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養匹騾子偶爾還給它松松草,賀決雲那一堆錢放銀行是為了養蠹蟲嗎!」
穹蒼:「說明他沒把我當匹騾子?」
方起罵道:「就你那點出息!」
全過程旁聽自己被詆毀的賀決雲瞬間將方起拉入革命敵對方的陣營。
這種人叫什麼?
這種人在古代是會被掛城門的。
就因為一點嫉妒,成天見不得人好,專門破壞他人感情和諧,實在是太過卑鄙。
他該慶幸沒讓人聽見,否則那個庸醫一個剪刀腿能讓他脖子彎一百零八次。
賀決雲故意大聲道:「你別跟這人廢話,好好養養你的嗓子。」
方起勃然大怒:「他居然還偷聽你打電話?
他對你一點都不尊重!他就是饞你機智的小腦袋!」
穹蒼心說這兩人在一起怎麼會那麼熱鬧?
以前不是客客氣氣的嗎?
男人之間的友誼真是瞬間就崩裂了。
她做了個手勢,示意賀決雲暫時不要出聲,然後單方面宣告方起的勝利:「他現在被你氣走了。」
方起道:「你就在D大醫院那兒蹲著,我馬上過來!D醫里耳鼻喉科的專家立場堅定,我都認識,你以後聽他們的醫囑,別跟著賀決雲亂晃。」
賀決雲氣得牙痒痒,恨不得現在就跳出去與他對線。
穹蒼含糊地說:「等你一起吃晚飯啊。」
「行了等我。」
方起大感滿意,「現在知道誰是自己人了吧?
所以說別那麼容易就被人給拐了。」
穹蒼掛斷電話,又端起水淺淺地喝著。
賀決雲偏過頭,看著她仰起脖子,側面的弧線微微起伏,緊綁的繃帶讓它看起來異常脆弱,語氣不由輕了點,但還是有點生氣:「去D大醫院?」
他現在是在往自己的私家醫院開去的。
穹蒼說:「當然是先去能救我命的地方。」
賀決云:「那方起……」
穹蒼展現自己的無情本色:「讓他幫忙跑個腿,我不想再動了。」
原來這就是……心情的大起大落。
賀決雲勾起唇角,掩不住的得意神色。
這才叫自己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