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相同

  第76章 相同

  穹蒼說完之後,審訊室內幾乎陷入一片死寂。

  許久,丁希華目光閃爍,不知是堅定,還是逃避地說道:「不可能。」

  穹蒼不以為意地笑了下:「誠然來說,人類是會排外的。

  即便那不是他們的本意,但是對於許多高智商人群來講,他們還是能夠明顯地感受到與普通人的格格不入。

  無論是思維的邏輯、說話的方式、理性與感性的權衡,都會出現一定的偏差。

  幸運的人會得到包容,進而適應習慣。

  至於不幸運的人,會被現實一棍打醒,游離在世界之外。

  很遺憾你是第二種。

  而人是會尋找同類的。」

  穹蒼抬手指向他,那根極具存在感的手指,將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一個緊繃的點,猶如即將被點燃的引線。

  穹蒼:「你在被沈穗傷害之後,是不是會試圖在世界上尋找第二個像自己這樣的人?

  你確定你找到的,是同類,不是獵人?」

  丁希華瞳孔顫動,一半被掩藏在眼皮之下,目光似劍地從下方瞪視著她:「哪裡一樣?」

  穹蒼攤開手:「『世界是為我們這些天才所準備的,什麼叫天才,就是註定比普通人高上一等。

  』、『庸人,最喜歡做的就是排除異己。

  尤其是對那些特別優秀,特別突出的人,可以極盡殘忍』。

  『很多人都想要挑戰,被你解碼的感覺。

  』。

  這些都是你說的,而我那個愚蠢的學生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大概只有複述,才會有高相似度的語言描述。」

  丁希華唇角的弧度抿緊。

  「這些思想代表著什麼?

  你應該清楚吧。」

  穹蒼用手指比劃,在空中畫了一個圈,「設定一個條件,將你們歸為同類,給予孤獨的人對團體的歸屬感。

  打壓異類,拔高自身,提升你們對自己智商的認同感。

  扮演人設、偽裝情緒,在融入普通的社會之後,享受愚弄他人的快樂。

  設立目標,指定標準,讓你們朝著靶子進擊,證實自己的實力。」

  穹蒼說:「那個靶子就是我。

  對吧?

  說白了,這就是一個洗腦遊戲,或者說高級傳銷。

  引誘你們的,不是金錢,而是你們最缺乏的愉悅感。」

  丁希華脖子上的青筋外突出來,顯示出此刻他身上的肌肉都在憤怒爆裂的邊緣,他的喉結用力滾動,然而臉上的表情還是一派平靜。

  這是他多年訓練出來的技巧。

  穹蒼繼續道:「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這項娛樂項目肯定很早就開始了。

  范淮也許身在其中,可是他的表現沒有讓對方滿意,因為哪怕他遇見再多不公平的事,他的目標依舊是,做一個普通人。

  所以對方步步緊逼,要將范淮這只不在他計劃之內的獵物圈入自己的牢籠。

  而你,就是他用來訓練范淮的另外一隻獵物。」

  丁希華嗤笑一聲:「呵,聽起來顯得我很蠢。」

  穹蒼低沉道:「當時我就覺得巧合,為什麼范淮會選擇我做他的老師呢?

  他說是因為,在監獄裡看見了一本關於我的書。

  也許所謂的巧合,並不單純,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有人想將他推向我,有人想將我推向你們。」

  丁希華自嘲道:「你們清醒地抵抗,而我卻沉淪了?」

  穹蒼看著他,垂下視線。

  其實,以前她並無所謂要做一個怎樣的人。

  好人?

  壞人?

  在她眼中那根本沒有明確的邊界。

  她只需要做一個站在法律線以上,能確保自己平安生活的人就可以。

  傷害別人她沒有興趣,可她的過往也不曾給予過她多少溫情,她沒有救世濟人的目標。

  和普通人相比,她像是一個手握武器的人,她不大平順的童年增加了她的危險性,她吸引罪犯的特質使得她手上的刀鋒變得更為銳利。

  所以眾人恐懼她,戒備她,誤會她。

  她有著普通人都有的不平跟憤懣,在她心智還不成熟的時候,經歷這一切,也會出現不樂觀不正面的情緒波動。

  只有「不能殺人」這條準則,是她不可動搖的底線。

  後來遇見江凌,江凌告訴她,「不能殺人」不應該作為底線,人應該是更具有溫情的一種生物。

  責任、親情、正義……在法律線以上,還有許多不能做,和必須做的事情。

  「丁希華。」

  穹蒼清楚地叫著他的名字,「你會發現,說明你還清醒。

  你的自尊,允許你接受這樣的愚弄嗎?」

  丁希華先是沉默,然後低下頭,讓人看不清表情。

  隨後他的肩膀傳來一陣聳動,並慢慢大笑出聲。

  房間裡迴蕩著他刻意發出的大笑聲,那笑聲刺耳又尖利,唯獨聽不見什麼愉悅的感情。

  「你以為是誰促使我殺死我父親的?

  是我的狂妄大意,才讓她有機可乘。

  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你說,到底誰才是這個遊戲裡真正的玩家?

  你說得對,我,只是一個獵物。」

  穹蒼靜靜看著他。

  丁希華笑聲止住,眼睛裡被擠出了一點生理淚水。

  他用力抹了把臉,兩手撐在桌上站了起來。

  「我沒有讓那麼多人看笑話的樂趣,穹蒼,來找我吧。」

  穹蒼跟著站起身,對面的人影一陣閃動,先一步消失不見。

  丁希華選擇強制登出。

  審訊室里只留下她一個人。

  何川舟上前,一掌拍在台上。

  那劇烈的響動和她身上陰霾的氣息,讓正在恢復數據的技術員顫抖了一下。

  技術員小聲道:「您別,別生氣?」

  何川舟快速恢復冷靜,理順自己稍亂掉的頭髮,說:「沒什麼。

  摔了個跟頭。」

  眾人緘默不敢出聲。

  ·

  賀決雲坐在審訊室里,原本是在引導沈穗的情緒,眼看就要成功,突然接到了來自同事的電話。

  劇情線都快要捋清楚了還會出現線索,應該是很關鍵的信息。

  賀決雲本來想出去接電話,但看沈穗目前的狀態,似乎已經沒什麼需要避諱的地方,就直接接了起來。

  「我們這邊的調查結果出來了,隊長讓我馬上送過來給你。」

  對面的同事說,「我現在跟你簡要地說一下。」

  賀決云:「請講。」

  「董軒軒的生母叫董菲,後來改名叫董茹姚。

  在四歲半之前,他一直跟著母親生活。」

  賀決雲覺得這名字好耳熟,簡直呼之欲出,但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你說董軒軒的母親是誰?」

  「董茹姚啊。」

  對面的同事繼續道,「董茹姚沒什麼經濟背景,也沒有什麼職業技術。

  當年她的生活過得很窘迫,基本是靠打零工維持。

  可是因為董軒軒太小,她的工作經常會因為孩子出現變動,加上她身體又不好,每一份零工都不長久。

  或許是經濟壓力太大,她對孩子不是非常友善,出現過毆打的行為。

  不過看就醫情況不算嚴重,也不算頻繁。

  丁陶知道以後,就要求將孩子的撫養權交給自己,並且不允許她進行探望。」

  賀決雲問:「她沒答應?」

  「她答應了。

  丁陶申請轉戶口的時候,她到場了。」

  年輕同事說,「不過一個母親應該很難忍住不去見自己的兒子吧?

  鄰居說她出現過兩次,沒過多久,董軒軒就死了。

  那段時間她精神有點受刺激,再後來就被人送回老家休養。

  丁陶給她打了一筆錢,她很多年都沒出來。」

  賀決雲驚訝道:「兒子死了,她居然沒去找丁陶報仇?」

  對面的青年說:「不知道哇。

  我再找人去她老家問問,不過太遠了。」

  「因為丁陶跟她說……」沈穗突然沙啞地開口,「董軒軒是為了出去找她,才會出事的。」

  賀決雲愣了下,看向對面。

  沈穗臉上還有兩道未乾的淚痕,讓她看起來尤為憔悴:「她當時後悔了,想見兒子。

  董軒軒有時候會悄悄跑出去見她,把自己吃的零食藏起來帶給她。

  丁陶就這樣罵她,說她害死了軒軒,她信了。」

  「你們——」

  賀決雲簡直不知道該說他們什麼好。

  然而罪魁禍首丁陶已經死了,對面這個女人也放棄了掙扎。

  指責、發泄,對他們來說都沒有任何用處。

  這會是董茹姚想要看見的結果嗎?

  可是這樣的結果依舊讓人感到無力。

  就如穹蒼說的那樣,以死亡為開場的遊戲,從一開始就沒有了所謂的勝利。

  電話那邊的人久久聽不到回應,叫了一聲:「賀哥?」

  「沒什麼。」

  賀決雲壓下各種複雜心情,「你繼續說。」

  「董茹姚前兩年回來了,之後經人介紹找了一份清潔工的工作。」

  對面的人說,「對,就是你們之前讓我查的那個董茹姚,洪俊的同事。

  昨天晚上被送進醫院的那一個。」

  賀決雲心驚,有了某種極為強烈,令人不安的預感。

  對面的同事繼續道:「我們查過,她之前的工作範圍就在臨近C大的街道。

  隊長讓我們聯繫了學校附近那個住宅區的保安,確認她還兼職過那個小區內部的清潔工作,每個月1200塊,她做了一年多,後來辭職了。」

  「我們已經讓同事去醫院找她,也派人去學校附近做一次詳細排查。

  你有什麼想問的問題嗎?」

  賀決雲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正欲弄清楚這裡面的關鍵,就見穹蒼推開門走了進來。

  賀決雲驟然忘了自己想問的話,茫然道:「你怎麼過來了?

  丁希華審問完了嗎?」

  穹蒼說:「是啊。

  他掉線了。」

  賀決云:「……?」

  我看起來像是很蠢的樣子嗎?

  穹蒼在他身邊坐下,示意他把電話掛了。

  「我來問吧。」

  穹蒼說,「我大概知道了。」

  賀決雲於是掛斷手機,跟著落座。

  穹蒼看著沈穗,沉沉吐出一口氣,一手摸上旁邊的水杯,用指甲摳它連接處的縫隙。

  沈穗對賀決雲的通話只聽到了一半,她直覺不對,問道:「董菲怎麼了?

  她回來了?

  這件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穹蒼說:「她不僅回來了,她還報仇了呢。」

  「跟她有什麼關係!」

  沈穗激動叫道,「人是我殺的!跟她有什麼關係!」

  「因為這世上還有一種殺人方法,叫做借刀殺人。」

  穹蒼把杯子外面的紙撕開,「當然,這主要還是因為你們那個家,早就已經漏洞百出。」

  ·

  病房的窗簾被拉開,光線刺了進來。

  床上的人眯了眯眼睛,將手從被子裡伸出來。

  洪俊轉過身,輕聲道:「小董,你醒了?」

  董茹姚點了點頭,長期的病痛折磨讓她瘦骨嶙峋,因為剛剛經歷完搶救,此時唇色慘白。

  洪俊小心翼翼地在她床邊坐下。

  董茹姚雙目無神,望著天花板,淺淺呼吸。

  洪俊說:「丁陶死了。」

  董茹姚的眼睛迸發出一道光芒,渾濁的雙目瞬間變得有力。

  她轉過頭,漆黑的瞳孔對準洪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點頭確認,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