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對外表可愛的東西天生不設防。
比如,江喬點的這瓶酒。
酒瓶是淺淺的奶油粉色,草莓花環圖案點綴著瓶身,十分有歡慶氛圍。
本來只想在睡前喝一杯,可百利甜的味道毫無攻擊力,入口綿綿,像草莓牛奶一樣,讓她很容易地就卸下了防備。
電影裡的少女為了暗戀的男人哭哭笑笑,江喬完全沉浸其中,也跟著偷偷抹眼淚。
酒喝完了就自己再倒滿,到快電影快放完的時候,一瓶已經見底了。
白水晶的香檳杯梗身細長,被她的體溫緊握了一晚上,觸感溫涼,有些像裴知鶴骨節分明的手。
一個半小時後,電影上的愛情故事定格在落葉紛飛的秋天。
男女主人公兜兜轉轉,終於在一片金黃的樹下重逢,接吻。
小屏幕由亮轉暗,黑底的背景板上緩慢滾動著演職人員名單。
裴知鶴結束了工作,剛收起電腦,轉頭看見身邊剛剛還在小聲抽泣的女孩安靜了下來,連酒瓶帶酒杯緊緊抱在懷裡。
散開的黑髮如墨色的綢緞,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尖俏的下巴。
飛機越過廣闊的西伯利亞上空。
整個客艙里都陷入一片靜寂,只剩空調出風口極輕的有節奏風聲。
裴知鶴以為她睡了,將她頭上戴的耳機輕輕取下,未料酒瓶剛抽出一半,他的手就被人按住了。
「你別走呀……」
江喬很慢地抬起頭看他,大眼睛裡是霧蒙蒙的水色,軟白的臉頰上一片紅暈。
不知道到底是要推開,還是想挽留,少女細嫩的手心收緊,牢牢抓住了他的小指。
像是被他溫涼的體溫吸引,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她放開了懷裡的酒具。
軟熱的小手沿著他僵硬的手指上移,雙手並用地,抱住了他露在襯衫外的胳膊。
裴知鶴瞳孔驟縮。
被她碰過的每一寸皮膚都像是電流划過,像是比利多卡因快上幾萬倍的局部麻醉劑,他完全無法動彈。
但所有的感官,又被放大了無數倍。
他的指尖凝住,因為緊張驟然變得冰涼,更顯得少女的皮膚火熱。
江喬看電影時剛哭過一場,眼睛是濕漉漉的,手心也是。
宛如潮濕而生機勃勃的雨林,帶著一絲野生動物般的莽勁兒,猝不及防,將他一向得體的紳士面具撕扯下來。
他無法想像自己臉上的表情,只慶幸現在是空中的深夜。
黑暗為他的狼狽蔽體,讓他的失態可以不那麼清清楚楚。
他像是十幾歲的少年般無措,近乎是本能地坐直了身子。
兩人之間團著一條毛毯,裴知鶴用還空著的另一隻手展開毛毯,剛蓋上她的腿,又被抱著他胳膊的人一把打開。
打得很輕的一下。
完全是在撒嬌的黏糊勁,溫軟的聲線里有種虛張聲勢的惱:「……不要毛毯……好熱。」
她的手在空中揮舞了好幾下,好像因為沒了落點茫然了幾秒,最終又慢慢落下。
然後,整個人自然地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很軟地勾住他的脖子。
她的吐息帶著甜甜的酒香。
酒瓶因為她的動作從座椅上滾落,掉在厚實的羊毛地毯上。幾聲沉悶的震動聲,正好和他的心跳聲重疊。
裴知鶴上半身緊繃,被她柔軟的手臂勾得向下,冷白修長的脖頸紅成一片,青筋微微浮起。
「……你也好熱。」她像是有些嫌棄他突然變得不夠涼的脖子,搭在他頸後的雙手鬆開,順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頜往上摩挲。
摸到他薄薄的,還算是溫涼的耳垂後,很滿意地捏了一下。
又像是怕自己下手太重了,安撫般地,輕輕揉了揉。
裴知鶴的呼吸頓時加重,喉結難耐地輕滾。
他閉了閉眼,壓抑住眼底的暗涌,竭力繃直自己的聲線,幾乎是自言自語地嘆息:「一點酒就醉成這樣,以後不能喝了。」
江喬濕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過了好幾秒,才好像是聽懂了他的話。
她泛紅的小臉鼓起,很不舍地從他的俊臉上收回一隻手,慢騰騰地伸出一根手指,對著他十分鄭重地搖了搖:「才不是……」
「我現在很清醒,這是……一,」想要證明自己似的,她將那根細白的手指又晃了晃,蹭過他的嘴唇,「沒有重影,只有一根手指,我沒喝醉哦……」
她的指尖仿佛還沾染著草莓百利甜的香氣,玉髓手鍊冰涼晃動,如細雨般輕打在他的喉結。
裴知鶴喉嚨乾渴。
他從來都不知道,區區十七度的力嬌酒,居然有朝一日會比伏特加更烈。
他甚至不知道該做什麼,手撐在身側,指節因為僵硬而有些泛白。
黑沉的眸子垂下,就在原地這樣看著她,許久,才壓低了聲線,溫柔地像是在誘哄:「聽話,我們換睡衣睡覺好不好?」
「你出汗了,現在這樣睡的話,醒來會感冒。」
少女的鬢角微微汗濕,長外套的拉鏈卻規規矩矩拉到頂。
他並沒有想幫江喬換全身的意思,只是想拉開一眼拉鏈,好讓涼風能透進去。
但江喬的反應之大,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扭動著身子避了避,剛剛還軟得像沒骨頭的手臂也像是有了力量,飛速地提起被拉開的領子,使勁攥住:「……不可以的。」
裴知鶴微怔,手還停在原地。
江喬的眼睛還是霧蒙蒙的,但卻有些警惕地看著他,像是怕他又過來動她的衣服,向著座椅靠背縮了縮。
「我穿這件衣服不是給你看的,是……給他看的。」
電影的演職人員表滾動結束,畫面一亮,重新回到了藍綠相間的航線圖。
冷色的光打下來。
極近的距離里,少女眼中碎亮的柔光像是片片打磨之後的冰碴,狠狠落在他的心上。
讓他火燙的胸膛瑟縮著,驟然降溫。
裴知鶴像是極輕地勾了一下唇角,帶著些自嘲的意味。
他緩緩抬起上瞼,啞聲問道:「他是誰?」
上一次她喜歡的男人,是他不成器的弟弟。
那這次呢?
他不是那種會勉強她喜歡自己的劣等男人,但他還是希望,自己至少能知情。
江喬在他驀地冷下去的音色里轉過臉。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歪著腦袋看他,眼睛亮晶晶的,有點打探,又有點暗戳戳的小炫耀:「是我先生,你認識嗎?」
「……他叫裴知鶴,是個很厲害很厲害很厲害的外科醫生。」江喬眯起水潤潤的杏眼,唇角綻開一個甜軟的笑。
裴知鶴倏地失語,周身的低氣壓頃刻消散無蹤。
腎上腺素失控。
再天才的心外科醫生,也無法在這個時刻為自己診斷,他的心跳是如何從一種紊亂,秒速跨越到另一種更無措的紊亂。
無意識攥緊的拳在身側鬆開,他幾乎要被這種大起大落的愉悅逗弄到窒息。
退到一邊靠椅上的少女忽然又湊了過來。
她看一幅畫似的,睜大眼睛仔細地看他,聲音小小的:「你長得好像他哦……」
他抿緊了唇,還未來得及回應。
江喬搶先一步,單邊膝蓋硬擠進他的長腿之間,很慢很慢地向前挪動了兩下,直到整個人都跪坐在他結實修長的大腿上。
她抬起顫動的長睫,努力眨了眨,甚至還伸出手指,輕輕摸了摸他立體的眉眼。
指腹在他眼瞼下的淚痣上停留了幾秒,像是鏡頭終於對上焦似的,很滿足地笑了笑:「……你真的,好像他。」
「……裴雲驍也有一點點像他,所以只有一點點好看,」她伸出手比劃一下,呼吸間有淡淡的草莓甜香,「但你有這麼像他……」
「所以我……」江喬很專注地看著他的眼睛。
看著看著,聲音越來越輕,後面直接就沒了下句,
「所以什麼?」裴知鶴的聲線低沉,含著一點呢喃般的笑意。
江喬目光發飄,像是下定了決心,抬起手勾住外套的拉鏈。
她聲音軟軟的,像是在和他偷講什麼秘密:「……那我就給你看看哦,只能看一眼。」
「然後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猜他會不會喜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