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軟柿子

  帝位還沒坐熱乎的劉永沒想到,他左挑右選,南下撿勢力最小的吳王秀打,卻不料,自己才是天下最軟的那顆柿子!

  這梁柿子又紅又耙,與潁汝之間不存在山河之險,主力又悉數南調,就別怪餓肚子的赤眉殺上門來吃大戶。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到淮北:「睢陽遭內應開城門,已陷於赤眉,陛下幼弟魯王帶太子等撤往山陽郡。」

  「赤眉前鋒向東沿泗水而進,已經抵達彭城了!」

  這一條卻是誤會,在彭城下打轉的,只有假赤眉來君叔,而彭城曾深受赤眉所害,來歙只能望城興嘆。

  但這已讓劉永六神無主,召集行營群臣諸將,詢問對策。

  他的臣子們家眷俱在梁地,人人都勸劉永速歸!唯獨董王董憲擲地有聲。

  「若此時倉促而返,必遭吳王秀在後襲擾。」

  董憲身為巨野盜寇,昔日赤眉三巨頭之一,沒讀過書,但用兵卻頗有一套,曾在成昌之戰同樊崇殲滅新莽十萬大軍,名震關東,他敏銳地意識到,近日劉秀毀諾,不肯來與劉永「立君臣之禮」,看來已探知梁地消息,知道劉永將欲撤兵。

  若梁軍調頭,隊伍前後百里回撤,劉秀只要遣舟師沿泗水追擊,便能讓梁軍付出慘重的代價。

  這時遂有大臣陰陽怪氣地說道:「董王留在南方,與吳王對峙,護好陛下後路不就行了!」

  「住口!休得對董王無禮。」眼看董憲面露不快,劉永立刻斥責了這糊塗蛋,若少了董憲這員大將,他根本沒有擊退赤眉,收復梁地的信心。

  「那依董王之策,應如何?」

  董憲道:」應先假意北撤,伏兵於泗水沿岸,若劉秀敢遣人追擊,便迎頭痛擊!」

  劉永頷首,讓董憲去準備,但不多時,淮水邊的前線就有人來報,說吳王秀派出使者,前來謁見劉永!

  來者是劉秀親信朱祐,若他早今日來,劉永定會斥問劉秀何時來稱臣?但如今劉永已無戰心,遂以禮接見。

  朱祐一開口就跟劉永攤了牌:「睢陽為赤眉所陷一事,吾主已盡知。」

  「但吳王令外臣至此,絕非趁人之危。」

  朱祐道:「春秋時,晉士匄帥師侵齊,聞齊侯卒,引師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而今梁都失陷,喪都亦如國喪,若吳王繼續與建世皇帝交戰,是乘亂而幸災也,故遣使者弔問,唯望與建世皇帝化干戈為玉帛。」

  劉秀主動請平,這是劉永沒料到的,一時間竟愣住了。

  「上月陛下親征至淮水,吳王修書說,叔侄鬩牆,外御其辱,這句話依然奏效,只要陛下退兵,與吳劃界,吳王絕不會阻撓梁軍北歸!」

  劉永巴不得如此:「朕願與吳王以淮水為界。」

  然而劉秀在劃界上卻顯得很小家子氣,一定要劉永將他行營所在的徐縣等地,以及東邊的泗水郡還給吳王。

  劉永讓大臣與朱祐扯皮半響後,最終退步,答應了劉秀的要求。

  「吳王只望諸劉能同仇敵愾,勿要再使親者痛,仇者快。」

  等朱祐與劉永完成和約告辭後,董憲頗為懷疑地說道:「陛下當真相信,劉秀會遵守此約?」

  劉永道:「若劉秀輕易答應以淮為界,退讓太多,那定是有所圖謀。但如今他為了爭一郡之地爭執不休,反而讓朕相信,劉秀確實是敦厚之人。」

  ……

  而在淮南盱眙城,劉秀的麾下也對此番媾和頗為不解。

  「大王,不可婦人之仁啊!」

  馬成尤其不滿:「難道當真信那些春秋古禮,不伐有喪之國,以為只要如此,便恩足以服孝子,誼足以動諸侯?」

  劉秀卻不答,反問道:「以將軍之見,又當如何?」

  馬成狠聲道:「舟師於泗水上追擊,徒卒則由臣等所帶,渡過淮水,擊其歸師,加上來君叔從彭城掩殺歸來,足以盡殲敵十萬之師,擒拿梁王,讓劉永向大王稱臣!」

  「哪那麼容易。」劉秀卻搖頭:「若赤眉不擊睢陽,那孤必以來君叔襲擾彭城,騙劉永回師傅,以圖襲後決戰。如今既然來的是真赤眉,情勢便大不相同。」

  他看向馮異:「公孫以為呢?」

  馮異對劉秀的選擇有所領悟:「梁軍雖士氣大落,但畢竟人數眾多,且董憲亦是善戰之輩,以我淮南江東三萬之卒,擊其十萬軍民,想要盡殲何其難也,更可能是兩敗俱傷。」

  劉秀頷首:「不錯,兩虎相鬥,最後大小俱傷,那趁機傷而刺之,一舉必有雙虎之名的『卞莊子』會是誰呢?」

  馮異應道:「梁軍縱是潰散,若吳軍受損,也難以進取太多郡縣,反倒是赤眉無人阻擋,足以席捲豫、兗,除此之外,青州的齊王張步、魏王第五倫,亦能從中獲取大利!」

  劉永這軟柿子精華部分在北部兗州地區,那才是實打實的人口第一大州,但劉秀偏居東南,怎麼努力都吃不到。

  「孤吃不著,也不讓別人吃。」劉秀笑道:「倒不如放劉永大軍回去,讓董憲的赤脖軍與赤眉火併,再維持『梁漢』一年半載。」

  但劉秀卻不打算真的偏安東南,在朱祐將雙方劃界的盟書交上來後,他捧著細看時,眾人遂提議道:」昔日,項羽與高皇帝定約,中分天下,割鴻溝而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

  「然而項羽東歸時,張良、陳平卻說高皇帝曰:漢有天下泰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罷食盡,此天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今釋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如此,才有了垓下之圍。」

  「大王雖放梁漢一時,但確實不宜養虎遺患,應當效仿高皇帝,休整月余,等入夏時,梁軍與赤眉鏖戰於睢陽之際,便立刻發兵北向,盡取徐州之地!」

  按照劉秀首席軍師鄧禹的計劃,應是先西取江夏,鞏固上游,提防楚、蜀,而後席捲荊南,處理掉劉玄後,才能坐斷東南,以觀北方之釁,再伺機進取豫州、徐州。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赤眉的忽然東進,竟使得劉秀獲得了難得的開拓之機!

  可劉秀卻搖頭,將這盟書仔細收起來,他和祖先劉邦性情還是頗有不同的,高皇帝任俠不拘小節,而劉文叔,是個敦厚的老實人呢。

  「孤不會輕易毀諾,否則淮水以北,那些依然心向漢家的士人,該如何看孤?」

  「入夏後,確實要發兵前往彭城,並進軍東海郡,但這不是趁人之危。」

  劉秀板著敦厚的臉,正色道:「而是見鄰人親戚失火,故效齊桓存邢救衛,助吾侄劉永抵禦赤眉!」

  他啊,就是要又當又立!名聲、好處,一樣都不落下。

  日後,若三軍進抵泗上,劉永被赤眉逼得走投無路,前來投誠求活,謝劉秀撫危救難之恩,要將本就屬於劉家的各郡,連同他德不配位的冠冕,一起獻給敬愛的皇叔……

  劉秀笑道:「孤焉有辭讓之理?」

  ……

  赤眉軍已經成了逐鹿天下最大的變數,他們本就行為盲動,有了某人加入後更是迷糊,沒人知道他們下一步會往哪打。

  因為赤眉的春季東征,第五倫少不得跑到洛陽待了半月,以第一時間獲取最新消息。

  「鎮守虎牢關的『河東虎』又請戰了。」

  第五倫彈著虎威將軍張宗的奏疏給隨他南下休整的馬援看:「張宗已襲取滎陽,仍不滿足,躍躍欲試,他說淮陽、陳留已被赤眉打穿,梁漢諸王喪膽,正是我軍東出滎陽,盡取中原的大好機會。」

  他看向馬援:「文淵以為如何?」

  第五倫麾下大將越來越多了,如今岑彭守武關及商於;萬脩鎮關中;耿弇居并州;景丹赴幽州;耿純居冀州。吳漢似有潛力,但毛病也大,還有待打磨。

  最後選擇將馬援放在中原,馬文淵攻守兼備,足以應對兗、豫一切變局。

  「打出去不難,河洛足以制兗豫之命也。可效三晉之蠶食鄭、宋,臣只需要萬餘兵卒,旬月可下新鄭、陳留!」

  馬援沉吟後說道:「可一旦東出占地,想要守住卻不易。」

  他和第五倫面前,是新制的中原地形圖,可以明顯看到,滎陽、成皋以西,多是山地險固,魏軍只需要少數兵力,將虎牢等隘口一守,有河內、魏郡保證糧秣,縱是赤眉來了十倍之眾,也難以破開。

  可自滎陽以東,一直到泰山,中間上千里範圍,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皆是大平原。在天下太平時,此乃條達輻輳,舟車匯聚之地,也是搞農業的好地方。所以查閱圖籍,就會發現前漢時,兗州擁有5郡3國,人口164.5萬戶,792萬口,實打實的人口第一大州。

  但如今天下大亂,滎陽以東,就成了四戰之地,梁王統治的地方還好,赤眉發端那幾處,如今已是遍地餓殍。

  「一旦東出滎陽,便要做好與赤眉決戰的準備。」

  馬援篤定,梁軍就算從淮北折返,也絕不是赤眉東征之軍的對手,赤眉可比銅馬難對付多了。

  所以對魏軍而言,在中原開始戰爭容易,結束戰爭卻很難。

  「中原要打,就得打大仗!今年內,余不打算將精力投在豫、兗。」

  第五倫承認,前幾天,長安來人稟報,說竇融的從弟,河西武都郡守竇友遣子入侍,願意歸附魏王,並提供了一些讓第五倫略有不安的消息……

  隗囂還是不安分啊,舔了一年多傷口,也開始有所動作了。不但在跟公孫述眉來眼去,鼓動蜀軍北上,還在徵募涼州羌胡為其所用。

  「隴右是扎在關中背後的刺,只要有此芒在背,余就沒法全力角逐於中原。」

  「余打算春日休整,待稱帝後,先討平隴右!」

  至於豫州、兗州,就交給馬援自由發揮吧,河內、洛陽、東郡三地的兵、糧皆聽憑他調用,時機合適時,先啃下陳留以西,作為中原戰區的橋頭堡,以觀形勢之變。

  第五倫要回關中了,但走之前,仍有一個顧慮:「赤眉與梁漢鏖戰,得利的不止是我,還有吳王秀。」

  他得想想辦法,給秀兒添點堵,勿要讓他太過輕易北取徐州。

  「這軟柿子的芯是甜啊,但我吃不完,你也休想吃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