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封入匣中的愛人
無與倫比的劇烈爆炸聲。
雷野只在電視上看到過核爆或者類似的大場面，但眼前的爆炸要比『奧本海默』那電影裡呈現的畫面震撼百倍，一瞬間膨脹的光與熱幾乎覆蓋了整個世界。
溫度驟然上升了，讓雷野口乾舌燥，他看到好不容易快要追上的，前面的那支大型騎士團被衝擊波推翻了一片，最靠前的那一批甚至有血肉飛到天上去。
身後，聖劍還在進行著設定的補充，像是個老媽子用清冷的少女音絮叨個不停。
「巫卜、催眠，你在和布婭笛接觸的過程中，已經了解到這個世界存在著這樣的兩種魔法，我就好向你解釋了。」
「對於弗雷帝國而言，布婭笛是一個殺不死的可怕敵人，無論巫女們怎樣去卜算，哪怕耗盡壽命，都算不到殺死布婭笛的方式，王國好不容易培養出能夠殺死布婭笛的勇者，巫女們眼中的時間線又會斷掉，那是因為布婭笛真的被幹掉而發動了回檔，而在新的存檔里，她會愈發掌握勇者們的戰鬥方式從而通過無限次的戰鬥取勝，甚至還會提前清理掉有威脅的勇者和大賢者，如此一來，對於真實時間線的巫女們而言，布婭笛成為了燃盡生命也算不透的怪物。」
「巫女們不停死去，這期間王室更迭了幾代繼承人，你曾見過的那位老皇帝名為伽鋼.弗雷，他伴隨著一個很獨特的固有技能誕生——催眠，他曾設想過利用這份技能催眠布婭笛，但稍微利用了一位俘虜的高等魔族進行嘗試過後就放棄了，他知道，以布婭笛的精神抗性，就算面對面地對布婭笛使用了催眠，這個技能也對她無法生效。」
雷野曾經擔心過的事果然曾是王城那些人的設想。
但雷野未雨綢繆地想要搞的那身鎧甲似乎沒必要。
高等魔族的精神耐性本身就很逆天，反覆回檔過的布婭笛的精神耐性就更加變態了，當然，老國王不一定知道回檔的事，但他對自己的催眠顯然沒有能捕獲一位魔王的自信。
「所以.伽鋼放棄了利用自己的固有技能去直接挑戰魔王，這是無謀。」
「他選擇去催眠騎士，自他即位，所有的騎士都要經過選拔，天賦足夠出眾的，便要經歷由催眠偽造的授勳儀式，而處於催眠狀態的騎士們，便可以除了必要的進食、睡眠之外，沒有任何娛樂地無休止地修行。」
「漫長的修行過後，伽鋼又從這些人中選出了技能、屬性都最為優秀的四位騎士，作為秘密武器專門培訓，她們如今的屬性大概不遜色於歷史上任何一位勇者，但即便如此巫女們還是沒有卜算出勝利的機會，直到五年前，五年前你來了，這之後巫女們終於卜算到了殺死布婭笛的可能性，而要做的準備工作也很簡單，就只是在一個合適的機會，把你送到焦土。」
無休止的修行雷野不由得想到了什麼。
聖劍的聲音清冷沉穩，宛如冒險遊戲裡大段的冗長的旁白。
她最後補了一句，像是一把針刺在雷野心口的話。
「我想，這份破綻，大概是因為遇到你之後，布婭笛存檔的頻率變得前所未有的頻繁吧。」
已經是第三天了。
龍馬再快也比不過獅鷲，雷野三天不眠不休的奔襲，才終於回到焦土。
他現在精神很萎靡，靠著嗑烤蘑菇已經快扛不住了，感覺隨時都能昏睡過去。
這場過于震撼的爆炸才讓他勉強精神了起來。
雷野給了自己兩個巴掌，又甩了甩臉，簡單地看了眼四周，他注意到一件事，在剛才的大爆炸之外，這附近的地面已經有著被超位魔法摧殘過的痕跡了。
前面是橫七豎八地栽歪在地面的騎士。
距離爆炸中心還有幾百米遠，這些騎士中的大部分不過是被餘波震到了，暫時失去了戰鬥力，要不了多久還要爬起來，雷野越過這些人，急忙直奔魔王城而去。
和之前那場最終決戰之後的光景完全不一樣，這處戰場一塌糊塗，亂七八糟，就連布婭笛的那座城堡也已經被摧毀，斷壁殘垣散落於燃燒的火焰之中。
火焰
正中的位置，他看到篝火熊熊燃燒。
雷野看到了四具屍體。
那四個人身上的鎧甲和雷野見過所有的鎧甲都不一樣，都是專門打造的特製品，沒有肩章，只看造型就知道這些鎧甲純粹是為了數值而打造出來的。
頭盔基本上都爛了，雷野看了一眼那些人，兩男兩女，最年輕的看上去二十幾歲，最年長的四十幾歲，無論是作為騎士還是作為探索者，這樣的年齡都已經不年輕了。
除非他們並沒有一直因各種各樣的戰鬥積累傷病，而是一直在持續地修行，像是四把磨了幾十年的劍。
「哈啊.」
有人發出從肺里擠出空氣的聲音。
雷野回過頭，看到布婭笛正在費力地從土堆里爬出來。
誒，我家牢布沒似。
他驚喜地跑過去，抓著布婭笛的手把她從廢墟拽出。
「好疼啊好疼啊.」她捂著自己的小腹，靠著一邊坐下。
背後那寬大的紅披風髒兮兮的，陷在土裡卡了一下布婭笛的脖子，雷野立刻幫她把披風解下來，卷好。
然後扶著她坐下，順手把整理好的披風遞給她。
布婭笛伸出手，沒有接過披風而是握住了雷野的手腕，把他拉了個趔趄，讓雷野靠到她身邊。
抱住身體。
嗅聞脖頸。
翻身而上。
一個令人窒息的深吻。
上來就啃是吧，所以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雷野很想吐槽但沒有，因為有大顆溫熱的液體滾到他眼窩，灼得他刺痛。
那是布婭笛的淚水，第一次，雷野看到這位魔族之王露出如此軟弱的姿態，她突然抱緊雷野，嚎啕大哭起來。
難以言喻的割裂感。
這位軟弱的少女是誰？是布婭笛嗎？是布婭笛為何這般陌生？
他突然惶恐地知道了這是怎樣一回事，因為.這是三百多個三天之後。
他三天不見的布婭笛，已經有將近三年沒有見過他了。
芒刺在背，如鯁在喉。
愛人在懷，相距甚遠。
「我答應你了，我答應你啦」
搖晃著手裡的乾乾淨淨的那封情書，她哭著說。
「好好！那現在我們就正式成為情侶了，我們會成為很棒的戀人，之後會做很多很多的事，但現在你先不要再說話了，把這個吃下去。」
【曼德拉草湯】：傷勢全恢復、體力全恢復、魔力值全恢復、負面詞條清空。
這是雷野菜單里最強的補藥，其他的食物雷野幾乎都有大量的備份，唯獨這份草湯是他的唯一，最終決戰的時候他都沒捨得拿出來給勇者用。
可現在的布婭笛看上去糟糕得有點嚇人，雷野是真的有點怕了，怕得連告白被接受的喜悅都感受不到。
布婭笛沒有喝下那碗草湯，一個勁地嘟囔著。
雷野聽到的是
「可是.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我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
她在嘴裡無限循環的壞檔.是什麼意思呢？
不能問，不敢問。
看了眼手裡卷好的大紅披風，他把它擺在布婭笛手邊，深吸口氣，回身一步步走向魔王城的邊緣，他站在廢墟的高處，他孤身審視著那些不速之客。
月光下騎士們一個個站了起來，但並不是全部都能站起來，沖在最前的那批騎士被剛才的爆炸波及到，有些已經死去有些已經是失去了手或腳，但就算站不起來他們也會摳緊地面向這邊爬行，很快後方的騎士邁著僵硬的步伐越過了他們，甲冑摩擦的聲音有著肅殺的氣息。
這算是真正的最終決戰嗎？密密麻麻的高等騎士的確撐得起大場面，雷野有點感懷，他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還是作為勇者小隊的一員，為了幹掉布婭笛跋涉千里而來，現在他則是完全地站在了另一個陣營。
沒辦法，現在的他可是牛魔王啊。
他拔下背在背上的聖劍，同時從儲物袋裡掏出自己的驚世神作，右手聖劍左手雷火劍，他隨意地舞了舞，讓雷與火的弧光從武器中迸射出來。
值得一提的是，聖劍此時是閃著光的，有磅礴的偉力灌注到雷野的身體裡。
這柄聖劍正式收歸他用。
「為您的劍，勇者大人，」清冷的聲音徘徊在耳邊，「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一切已成定局接下來，請讓我為恢復您『勇者』的名格出一份力。」
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好像他真的是勇者，可看向那黑壓壓的騎士團他心裡還是有點發怵，那些騎士最弱的也有兩道槓槓，相當於探索者公會的B級探索者，至於那些三四道槓槓的就更不必多說了。
理性告訴他，還是打不贏。
但是——
可以弱小，不可以懦弱，雷野，你運氣不是很好，但你從來不缺乏勇氣。
「哼！」
無與倫比的決心震盪著他的心魂，他退了幾步，深吸口氣，猛衝，從高處一躍而下！
半空之中，他雙劍交迭！雷電轟鳴！
「閃電！旋風——」
他整個人撞在魔力泡泡上，一陣鼻酸，然後從魔力泡泡搭成的滑梯里落下來。
隔著半透明的魔力泡泡，他看到地面上的光景，那是一場極盡盛大的魔力煙花秀，宛如有人在炫技一般，各種各樣的魔法在地面盛開，狂轟濫炸之間花哨的魔素點亮了整個世界。
從魔力泡泡的滑梯滑下來，他趔趄著落在布婭笛的面前，那位正在高速詠唱著各種高級魔法的少女沐浴在月光中，側頭看了雷野一眼，她已經從剛才崩潰的狀態冷靜下來，而且雷野從未感受過她這般溫柔，這般溫柔的視線。
片刻後她像是有些累了，放下施術的雙手，搭在雷野的肩上。
「阿野，我們坐在那邊說會兒話唄。」她小聲說。
「好。」
「想牽手。」
「好。」
搭在肩上的手滑下來，握住雷野的手，雷野回握。
他們坐到廢墟的邊緣，在月色的照耀下靜靜看著魔力轟炸過的猙獰的血肉模糊的地面，因為炸得煙塵四起而看不太清，反而有種妖艷的美感。
布婭笛另一隻手卷了卷，把那件大紅披風甩在雷野身上，因為體型差異的緣故這披風蓋在雷野身上像是件大號的毛毯。
「送你啦。」她說。
往雷野懷裡靠了靠，布婭笛靜靜地躺了一小會。
幽靜凝柔，天地寂寞。
雷野越發地感覺到布婭笛的不對勁，她看上去過於疲憊，往常那副威風凜凜的樣子完全不見了，虛弱得就像是在網吧通宵了一天一夜。
雷野也很困頓，他也三天三夜沒睡了
不.
他又想起老是被自己忽略的事，對於雷野而言，他是三天三夜的不眠，對於布婭笛而言，她可能已經連續戰鬥了三百多個三天三夜。
「幾千年來最弱的魔族之王，能強韌到這個程度，已經很驚人了。」
有人站在他們兩個面前。
雷野抬頭看了一眼，那是位身穿黑裙的少女，有著淺金色的長髮和冰冷無表情卻精緻如雕刻的一張臉，她抱著一小捧花瓣，隨手揚撒，那些花瓣像是葬禮上拍打在墓碑的雨水，消融在花香味少女的身體裡。
雷野側頭看了一眼，懷裡的布婭笛對這位少女全無反應，他馬上猜到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傢伙應該就是那把聖劍，這般姿態大概是藥塵、路鳴澤或者強尼銀手，僅雷野可見，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掌握著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固有技能，卻沒有在真實時間線過度濫用，這場簡單的葬禮，算是對她的敬意。」少女繼續說著。
什麼最弱的魔族之王，狗屁！
什麼葬禮，晦氣！
雷野張嘴就準備罵。
那少女微微側頭，在雷野的罵聲前提前開口。
「你要不要問問看，布婭笛的三個固有技能，都是些什麼？」
現在的氛圍有點糟糕，某種沉悶的不詳的預感好像一顆巨石按在胸口。
雷野並不想問，他只是把布婭笛抱在懷裡，抱得更緊了些。
可是布婭笛突然鬆了口氣。
像是什麼思考得到了結果，不再猶豫也不再迷惘，只剩下輕鬆與解脫。
「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祖父的事情嗎？」布婭笛突然講起之前的事。
雷野不知道為什麼布婭笛會突然聊到她的祖父，但作為回應還是點了點頭。
「我來更正一下，那時候我看到的光景吧，那時的那位騎士做完一切準備工作之後，我的祖父突然有些緊張，我看到一座篝火在他背後陡然升起，當我看到篝火再去看祖父的時候，他的臉上突然出現的，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崩潰了的表情。」
「我看到祖父被殺死，被殺死，被殺死，一次又一次。」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壞檔了的祖父把他的Quick Save『傳火』給了我，他大概在那短短的瞬間連續死了成百上千次，終於崩潰，所以放棄了。」
布婭笛輕聲說。
「我的三個固有技能是，【記憶讀取】、【傳音】和【大自爆】，若是對於一般的魔族而言，這些固有技能倒是足夠他在我這混個好差事，但對於魔族之王而言，太弱小了.這三樣固有技能都對戰鬥沒有太多幫助，我是幾千年來最弱小的魔王。」
什麼意思。
回檔並非是布婭笛的技能，而是她祖父的技能？
這個技能是可傳承的。
【大自爆】
雷野在希爾流斯的圖書館上看到過這個技能的描述，能夠通過把魔力壓縮在身體裡，製造小範圍但是威力堪稱暴力的大爆炸，這之後使用者的身體就會像是個到處都是孔洞的水桶，魔力從這些孔洞止不住的流瀉出來，等到魔力流盡了，人也就死了。
一瞬間雷野想到了他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的那場爆炸，脊背不由得漸漸冷了下來。
布婭笛大概是要死了，她的身體已經有些發冷，雷野看到過好幾次布婭笛的死亡，但是這一次他感覺有點不一樣。
不然，經歷了三百多次死別的布婭笛，為何在哭呢。
「或許是因為高興吧，」聖劍說，「她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你的回檔已經失效了，所以之前一直通過無線電拜託你幫她調查各種事，她現在大概已經知道自己壞檔的死局，所以試著第一次向你求助，而你來了，三天三夜千里奔襲，看到你的時候，她一定是很高興的吧，你是她求救了就會拼命來救她的英雄啊。」
死局？死局個屁，她有回檔的，怎麼就是死局了呢？
也許是因為聖劍從雷野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不忿，雷野從聖劍的眼神里看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你很快就知道了』。
「真好啊。」布婭笛突然輕聲說。
「一百一十四年，他們都在用恐懼的視線看著我，因為我是魔族之王，我努力和他們搞好關係，他們又會用憐憫的視線看著我，因為我是魔族之王，」她輕輕側頭，「唯有你，曾用愛我的視線看著我，我從你的眼睛裡才看到我想要成為的是誰。」
「要是.再能讓我回檔一次就好了」
雷野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心肺里突然多了一團火。
下意識地，他轉過頭看向某個方向，那是熊熊燃燒的篝火。
【存檔繼承】
再回過頭的時候，布婭笛已經死了。
雷野第一次看到布婭笛的屍體，安詳地在他懷裡合上眼的屍體，但不該是這樣的.她怎麼會死了呢，這種時候，不應該回檔的麼？
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壞檔了
奇怪耶奇怪耶奇怪耶。
他口乾舌燥地站起來，他的角隨著劇烈的情緒波動而起伏，他的起身帶動著披風隨他而起，在夜風之中鼓動。
愛人的屍體在他眼前，使他崩潰，他抽出匕首，猛然扎進自己的心口。
如同被猛火吞噬的灼痛將他吞沒。
——第一周目——
雷野睜開眼。
篝火熊熊燃燒。
身邊是獅鷲的屍體不遠處則是插在土裡的天使騎士，更遠處的位置，他看到騎士們奔襲過的塵土漫天飛揚。
難以言喻的狂喜覆蓋了雷野的悲傷，還沒有死！布婭笛還沒有死！只要他快馬加鞭，早些抵達，那麼就能夠在布婭笛自爆前去到她身邊！
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狂奔著跑到那邊翻身上馬，猛踢馬腹，在荒原上狂奔。
「主線更新。」
淺金髮的的少女側坐在他身後，像是什麼髒東西一樣發出連狂風也吹不散的碎碎念。
「從現在開始，你的任務，就是帶著這個技能壽終正寢，適度地使用是可以的，作為這五年的補償，我會協助你度過輕鬆愉悅的一生，接下來，全部都是你的回合。」
第一次，雷野聽到了那聖劍的輕笑。
「當然，你想要利用它去救什麼人是可以的。」
那笑聲中，帶著一絲不屑還有嘲諷。
「你的敵人是，四位窮極王國之力培養的勇者騎士，上千位不知疼痛也不知疲憊的精銳鐵騎，就連布婭笛也在三百多次的存檔過後放棄了，而你的時間只有三天，你，真的覺得自己會贏嗎？」
「如果你真的能在短短的三天中從落後五年進度的勇者成為那樣的戰士，那我也不會再多說什麼，但果然還是好好地將她埋葬，然後存檔，接受她給你的遺產，開啟你大放異彩的新生活更加輕鬆吧。」
「你的選擇，到底會是Quick Save，還是Quick Load呢？——雷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