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蕭索,陽光從枝葉縫間偏移,林中的霧氣已消淡。
「簌簌」枝葉聲響中,獨孤鳳雙刀砍開一條路走進來,林成、沈武緊隨在後面。
釣叟在來路上每隔丈許就留下暗記,所以他們終於還是找來了。
「轎子在那裡!」林成老遠看見就叫了起來。
「奇怪!」獨孤鳳腳步卻一頓。
沈武亦奇怪道:「怎麼轎頂沒有了?」
獨孤鳳喃喃地道:「他們一定曾經在這裡大打出手。」雙刀接著一分,躡足走上前去,林成、沈武相顧一眼,大喝一聲,一起撲上,雙刀齊落,「唰唰」兩聲,硬將那頂轎子斬開幾片。
轎內當然沒有人。
獨孤鳳目光一轉,落在插在地上那根釣竿上,脫口一聲輕呼道:「釣竿。」
林成應聲回頭望去,道:「那不是四護法的兵器嗎?」
「可不是嘛。」沈武皺眉道:「四護法視這根釣竿有甚於自己的性命,怎會將釣竿留在這裡?」
獨孤鳳沒有作聲,目光落在釣竿旁邊那灘血水上。
那灘血水仍然未乾透,風吹過,散發著一陣難以言喻的惡臭。
獨孤鳳一皺鼻子,走過去拔起了那根釣竿,仔細地檢視起來。
「小姐……」林成走過來,道:「你看這是……」
「四護法相信已經殉職。」獨孤鳳目光一落,道:「這灘血水……」
「這灘血水莫非就是四護法……」林成、沈武不由得膛目結舌。
獨孤鳳亦打了一個寒噤。
沈武接著問道:「誰有這種本領?」
獨孤鳳目光轉落在釣竿上面,道:「答案相信就在這幾道白痕之內。」
「小姐可看得出是什麼意思?」
「看不出。」獨孤鳳黛眉輕蹙,道:「這是一個雨字。」
「雨?」
「雨到底是什麼意思?」獨孤鳳仰眼望天。
又是一陣風吹過,「簌簌」地吹下了雨珠來,幾點吹落在獨孤鳳的臉上。
獨孤鳳以手撫臉,有點兒茫然。
「雨!」同樣一個字出自無敵門的其它三個護法口中,神態語氣卻完全兩樣。
他們看到釣竿上的白浪,立即就變了面色,九尾狐握著釣竿的那隻手更顫抖起來。
千面佛隨即嘆了一口氣,道:「若沒雨,就難怪老四會死在她的手上了。」
獨孤鳳再也忍不住,追問道:「雨到底是什麼人?」
「碧落賦中人。」千面佛的面色更難看。
「碧落賦……」
「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共作,爾其靜也,體像皎鏡,是開碧落……」千面佛的語聲亦顫抖起來,道:「古老相傳,武林中有一群人,武功高強,絕非一般人所能夠匹敵,因為他們都是來自碧落,都是天仙謫降凡塵,所用的,已不是武功那麼簡單。」
「是真的?」獨孤鳳有些疑惑。
千面佛一笑道:「當然不是,無論是什麼事情,一流傳開來,難免就會與事實不符,何況還傳了那麼多年!」
一頓,接著又道:「他們卻真的取名碧落賦中,有風雨雷電,以風袖、雨針、雷刀、電劍縱橫江湖,卻仍得聽命由天,唯天命是從。」
「天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天就是天帝,武功據說在風、雨、雷、電之上,有日後,有夜妃,有月女星兒,可惜是一代不如一代,由正而邪,二十年前更是妄想稱霸江湖,被江湖中人群起而攻。」
「結果怎樣?」獨孤鳳追問。
「是他們勝了,但隨即又敗在門主手下。」
「你是說我爹?」
「不錯。」千面佛目光暴盛,續道:「這一敗之後,他們便消聲匿跡,傳說則是逃進了一個叫做逍遙谷的地方。」
「逍遙谷?」
「這個名字也是他們改的,大有逍遙法外之意。」千面佛苦笑道:「這也許未必是一個舒服的地方,但秘密則是秘密至極,最低限度,到現在為止,我們仍然查不出來。」
「我們有人在查?怎麼我完全不知道?」獨孤鳳微露不悅。
「說起來,在十年之前,我們便已經差不多放棄追查了,之後只是例行公事,相信也沒有人真正去執行。」千面佛又嘆了一口氣,道:「一個失蹤了十年的門派,無論是誰,也會淡忘的。」
獨孤鳳不能不同意。
千面佛接道:「雨這一次地出現,從種種跡象看來,只怕是另有陰謀,看來逍遙谷的人,已蠢蠢欲動了。」
「那麼我們應該怎樣?」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千面佛的臉上,千面佛撫著光頭,道:「門主現在仍然在閉關之中,貧僧認為暫時還是靜觀其變得好,老二,你怎樣說?」
九尾狐點頭道:「我的意思也是等門主出關再行定奪。」
獨孤鳳冷笑道:「難道這件事就此作罷了嗎?」
九尾狐連忙解釋道:「當然不是,問題在對方明顯的並無意思與我們正面衝突,甚至不惜將藥店的手下完全殺掉,不留活口,而我們又找不到他們的巢穴所在,即使要採取行動也不知道從何處著手。」
「對!」千面佛撫著光頭的手順著臉龐一捋,道:「目前我們要做的,應該是通知各地分舵,要他們一方面小心戒備,一方面暗中調查逍遙谷的所在,他們既然已有人現身江湖,我們應該就能夠找到一些線索。」
「找到了又怎樣?」
「看能否追查到逍遙谷,待門主開關,一舉殲滅!」
獨孤鳳沉默下去。
一個雨,輕易便將寒江釣叟化為一灘血水,她雖然江湖經驗仍然不足,也可想像得到逍遙谷的人的厲害。
一個時辰之後,百數十隻鴿子從無敵門的總舵之內飛出來。
鈴聲叮叮噹噹,鴿翅「啪啪」作響,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充斥長空。
鈴聲由近而遠,直至消失,數十騎快馬接著從無敵門的總壇內奔出來。
那都是無敵門的秘使,都是經過嚴格訓練,擅於調查、收集消息的探子。
對無敵門來說,逍遙谷的威脅目前更有甚於武當派,從那些秘使的出動,已可以看得出他們對逍遙谷的重視。
在獨孤無敵未開關之前,無敵門的確也不適宜採取任何過激的行動。
也因為沒有人能夠承擔得起這麼重大的責任。
秘使再配合各地分舵的人力,這一次的搜索,與二十年之前,當然就不能夠相提並論。
也當然更徹底,卻只是一種備戰的行動而已。
至於總壇之內,警衛當然更加森嚴。
武當山也一樣,由山下至山上,設置了十幾間草寮,每間草寮都駐有四個武當弟子,分兩批徹夜逡巡。
可惜他們的武功都實在有限,既沒有發現雲飛揚深夜練武的秘密,也沒有發現傅玉書的偷訪寒潭。
武功好的人,要避開他們的注意並不是一件怎樣困難的事情。
就正如今夜。
夜未深,月未圓。
暗淡的月光照耀下,傅玉書穿過走廊,來到房門之前。
他才將門推開,就感覺身後有人在接近,腳步立時停頓:「誰?」
「我!」一個人隨即從他身旁掠過,掠進了房間之內,傅玉書一聲不發,跟著跨進去,反手將房門掩上。
那個人已經在桌旁坐下,一身灰衣,頭上一頂老大的草笠,低蓋至下頷,竟然就是逍遙谷那個無面人的裝束。
語聲也一樣,道:「放心吧,沒有人發現我。」
傅玉書吁了一口氣,道:「你怎麼偷上來的?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無面人點頭,竟然稱呼傅玉書:「公子──」
傅玉書身形倏地一動,掠至窗旁,將窗戶關上,兩盞燈籠旋即在窗外閃過。
傅玉書仍等了一會,才道:「可以說了。」
「無敵門已經發現了我們冒充他們的人,追殺青松這個秘密。」
「哦?」傅玉書有些詫異。
「有消息,他們甚至已暗中開棺驗屍,並且抓去了你家附近所有人家查問。」
「果然不簡單。」
「我們聯絡用的那間藥材店已經被偵破,所幸發覺得早,他們又未摸清楚我們的底細,沒有派來更多的高手。」
「聽你這樣說,已經發生衝突了?」
「嗯──」無面人陰森一笑,道:「而且三谷主還殺了他們的護法寒江釣叟。」
「殺得好!」傅玉書沉吟道:「我想他們還不會立即對我們採取報復行動。」
「因為我們一直都掩蔽得好,他們未必知道是我們下的毒手,況且獨孤無敵現在仍然在閉關苦練。」
傅玉書摸摸下巴,道:「可是那萬年斷續……」
「已經帶來了。」
「好,爺爺近來不停追問我,有時我真的不知道怎樣答覆。」
「也難怪老主人,被困寒潭這麼多年了,沒有希望倒還不怎樣,既然有,又哪能不焦急。」說著,無面人探懷取出一個錦盒。
傅玉書接過打開一看,一陣異香撲鼻,忙蓋上,隨從懷中取出了一張字條:「這兒有一個叫做雲飛揚的雜役,身世看來不簡單,字條上寫的是他的一些資料,你著人去查清楚他的底細。」
「這個交給我好了。」
「還有,以後我們不要在山上見面,每月的初一、十五我下山會你。」
「好!」無面人將字條接下,道:「沒有其它的事了?」
「沒有了。」傅玉書轉身將房門拉開,看清楚左右都沒有人,才偏身。
無面人立即從傅玉書身旁掠了出去,一縷黑煙以的,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傅玉書將門掩上,再將那錦盒打開,滿意地連連點頭。
老怪物也滿意至極,萬年續斷的藥力已開始發散,清涼透骨,他終於享受到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舒服。
所以他的語聲也柔和起來,道:「你以後要特別小心,這兒沒有一個是好人,若是發現了你的秘密,那你就麻煩了。」
「爺爺,你放心,一切會小心的。」傅玉書看見老怪物那樣,亦安心不少。
「外面的情形怎樣了?」
「已布置妥當,只得爺爺你離開寒潭,就可以採取行動。」
「那只怕還要一年半載。」
「很快就過去了。」
「不錯,不錯!」老怪物「呵呵」大笑道:「我教你的武當六絕,練得怎樣了?」
「一有空閒就苦練,在爺爺離開寒潭之前,應該就可以了。」
「那就要加倍努力。」
「孫兒知道。」
「最重要的還是得想辦法學成武當派的第七絕──天蠶訣。」
「這最成問題,以孫兒所知,就只有一個燕沖天懂得這一絕,可是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見過他一面。」
「燕沖天──」一聽到這個姓名,老怪物的怒火就上升。
「六絕弟子之中,孫兒排名最末,天蠶訣卻是要掌門繼承人才能夠傳授。」
「不學天蠶訣,休想打敗獨孤無敵,那我們就休想出頭了。」
傅玉書沉默了下去。
老怪物手抓著那堆亂草一樣的頭髮,道:「應該有辦法的,你再想想。」
傅玉書霍地抬起頭來,道:「那個倫婉兒或者可以利用。」
老怪物冷哼一聲,道:「那個女娃子有什麼用?」
「她是燕沖天的徒弟,可以利用她接近燕沖天。」
「我看你是色心大動……」
傅玉書搖頭。
「最怕你真的喜歡上那個女娃子,連家仇都-諸腦後,只顧得談情說愛。」
「不會,孫兒這次上武當,目的就是想打聽爺爺的下落,將爺爺救出去。」
老怪物一聲冷笑,道:「你記得最好。」
傅玉書沉吟不語。
「你跟那個女娃子很好?」
「可以看得出,她是越來越喜歡我,再過些時日,就可以利用她接近燕沖天了。」
「好,你認為這樣可行,就照做算了。」老怪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反正我的筋骨也需要一段時間治療,短期內不能有所作為。」
傅玉書無意與老怪物的眼睛相觸,不由心頭一凜。
老怪物的眼睛半-起來,看來很遙遠,卻是凶毒至極。
時間也就在平靜之中飛逝。
這當然是一種表面上的平靜,武當山表面上再沒有任何的事情發生,無敵門也停止了擴張勢力,逍遙谷更就像沒有存在的一樣。
這一段時間之內,雲飛揚在黑衣人的指導之下,武功突飛猛進,書亦讀了不少,就是再寫信也沒有白字了。
他當然沒有再寫信給倫婉兒,他看出倫婉兒、傅玉書越來越親近。
六絕弟子在青松地督促之下亦日趨成熟,其中傅玉書又得老怪物暗中將當年偷練的六絕相授,武功已凌駕於其它五人之上了。
老怪物的筋骨也開始續接上了,但每當雷雨之夜,仍然不由得發狂大叫。
那種畏懼已根深蒂固。
倫婉兒對傅玉書的感情亦已經長了根,對雲飛揚她只是憐,對傅玉書卻是愛。
她當然不知道傅玉書的真正身份。
不知道這是一個陷阱。
花落花開,在武當山上,景色隨著季節顯著地在變易。
只有燕沖天居住的地方,無論什麼時候看來,好象都差不多。
當然,在春末夏初,周圍那些竹樹都會特別青綠。
燕沖天卻沒有在意,事實他終年難得踏出那間小石室一次。
他仍然在練天蠶訣,也始終練不好。
可是他並沒有放棄。
石室明亮,應該是正午,燕沖天盤膝在榻上,眼帘低垂。
「咚咚」的有人在外敲門,燕沖天彷如未覺,毫無反應。
門再敲。
燕沖天終於一揚眉,睜大眼,不耐煩地暴喝道:「還在敲什麼,進來就進來!」
門應聲推開,進來的竟然是倫婉兒,她道了一聲:「師父……」
燕沖天那一臉的不耐煩之色-那間一掃而空,道:「啊,是婉兒,怎麼這麼久不來見師父?」
倫婉兒走過去,在榻旁坐下,替燕沖天倒了一杯茶,捧上去。才道:「師父要練功,婉兒怎麼敢時常來打擾?」
燕沖天呷了一口茶,道:「你就是藉口多多。」
倫婉兒羞怯她笑笑。
垂下頭,彷佛有話要說,卻又不知道怎樣說。
燕沖天看在眼內,奇怪地探問道:「看你神神秘秘的,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倫婉兒咬了咬嘴唇,忽然問道:「師父,我今年多大了?」
燕沖天一呆,道:「怎樣了?」
「不要管,先答我。」倫婉兒嬌憨地推著燕沖天。
燕沖天皺著眉,屈指算了下,道:「十七,是十七。」
倫婉兒嬌嗔地道:「十八了。」
「我……」倫婉兒欲言又止,臉頰忽然紅起來。
「啊,是十八。」燕沖天抓抓腦袋,道:「你自己清楚,怎麼還要來問我。」
燕沖天又是一呆,笑著問道:「你是不是要來告訴我,你要嫁人了?」
「師父──」倫婉兒更嬌羞。
燕沖天哈哈大笑,追問道:「那個男孩子是哪一個?」
「姓傅的,是掌門師叔的關門弟子。」
「哦?」燕沖天笑著接道:「你們什麼時候成親?」
「哪有這麼快,婉兒還……還沒有答應……」
「點頭有多大困難?」燕沖天大笑道:「你不是要找師父做主的吧?」
「師父不給婉兒作主怎麼成?」
燕沖天大笑道:「你喜歡就成。」
「婉兒想讓師父先見見他。」
「啊,要師父幫你,這容易,你什麼時候帶他到來?」
「他……現在就等在門外。」
「這兒是禁地──你忘了?」燕沖天佯板起臉。
倫婉兒竟然這才想起,一驚,道:「師父,這……你說……」
「這一次當然就算了。」燕沖天又大笑,道:「看你啊,想嫁想成這樣子。」
「師父!」倫婉兒頓足。
「還不快請他進來。」
倫婉兒舉步又停下,道:「師父,一會他進來,你……你可不要那麼凶。」
「怕我嚇走他?」
倫婉兒羞笑。
燕沖天大笑搖頭道:「看,養大了的女兒就是人家的,未過門,就已經這樣幫著他了。」
倫婉兒更羞,轉奔了出去。
燕沖天呵呵大笑。
傅玉書等在石室之外,雙手捧著一大包東西,一臉的焦急之色。
他絕不懷疑倫婉兒對他的感情,可是等著仍然不由緊張起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燕沖天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對於這件事又將會採取什麼態度?是否這樣就可以學得到天蠶神功?
一連串的問題從傅玉書的腦海閃過。
也就在這時候,雲飛揚捧著飯菜走進來。
傅玉書沒有察覺,雲飛揚一眼瞥見,卻嚇了一跳,慌忙上前道:「傅大哥──」傅玉書應聲回頭,笑了笑。
「你在這裡幹什麼?」雲飛揚急問,騰出一手拉住傅玉書的右臂。
「我……」傅玉書欲言又止。
「還在我什麼?我不是跟你說過,這裡是禁區,給發現了,要挑斷六筋。」雲飛揚強拉傅玉書走。
傅玉書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解釋,倫婉兒實時推門出來,一見嬌叱道:「小飛,你要拉他到哪裡去?」
雲飛揚壓低嗓子,急呼道:「婉兒姑娘,別這樣大呼小叫,傅大哥不知道這兒是禁地,錯走了進來……」
傅玉書只有苦笑,倫婉兒又好笑又好氣,叱道:「是我帶他來見師父的,誰要你多管閒事?」
雲飛揚一愕,看看倫婉兒,看看傅玉書,終於鬆開手。
傅玉書略整衣衫,倫婉兒隨即一牽他的衣袖,道:「跟我來。」
雲飛揚捧著那飯菜,怔立在那裡。
倫婉兒腳步一頓,回頭道:「飯菜交給我就可以了。」也不待雲飛揚答話,已將那盤飯菜接了過來。
雲飛揚呆望著兩人走進去,心頭實在不是滋味,他抓著腦袋,並沒有離開,就等在室外。
燕沖天的目光就像是兩道閃電,傅玉書實在有些心虛,與燕沖天的目光一接觸,垂下了頭去。
他卻裝得是那麼自然,看來是那麼有禮。
倫婉兒急忙一牽他的衣袖,道:「快叫師伯呀。」
「弟子傅玉書,向師伯請安。」傅玉書一揖到底。
燕沖天上下打量著傅玉書,開心地點頭,道。「不錯,不錯。」轉望倫婉兒道:
「有眼光。」
倫婉兒羞紅了臉。
燕沖天指一指旁邊的椅子,道:「坐!」
「弟子不敢。」傅玉書接著奉上那個布包,道:「弟子帶了一些吃的來,希望師伯喜歡。」
燕沖天接過,打開,道:「呵,鳳凰卷,好,好!」
倫婉兒、傅玉書相視一笑,燕沖天目光一轉,道:「你知道我喜歡吃這種東西?」
傅玉書尚未回答,燕沖天又問道:「你怎會知道?是婉兒跟你說的?」
傅玉書點頭,燕沖天接問道;「她還告訴你一些什麼?」
倫婉兒背過身子,傅玉書一見,更就說不出話來。
燕沖天隨即轉過話題,道:「你來武當多久了?」
「一年多了。」
「哦!」燕沖天頓有所悟,道:「你就是當日拚死救出青松的那個年輕人。」
「師父一派之尊,又是名門正派中人,弟子焉能見死不救?」
「好!幹得好!」
「師父……」倫婉兒偷眼望了望燕沖天。
「著急什麼?」燕沖天呵呵大笑道:「你們的事,我絕不反對,反正武當派已很久沒辦過喜事了。」
倫婉兒由心地笑了出來,傅玉書亦鬆了一口氣。
燕沖天接口竟然道:「那你們就擇吉成親好了。」
倫婉兒反而一呆,傅玉書亦大患錯愕,道:「師伯你……」
「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要嘛不說,一說就要做,婉兒,你先去請你師叔來。」
倫婉兒由臉頰羞紅到脖子,道:「哦!」
傅玉書忙道:「師伯,這件事可否遲些時候……」
燕沖天立現不悅之色,道:「為什麼?」
「弟子仍有孝在身。」傅玉書垂下頭去。
「這也是。」燕沖天臉色緩和下來,道:「那就先下文定吧。」
傅玉書這一次不能不點頭,燕沖天又吩咐道:「婉兒,還不去請掌門師叔。」
倫婉兒帶羞瞟了傅玉書一眼,走了出去,傅玉書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呆立在那裡。
燕沖天沉吟片刻,突然問道:「你入門最後,那應該就在學六絕之中第六絕──鎖喉槍了?」
「是!」傅玉書承認。
「學得怎樣了?」
「已能夠得心應手,只是總覺得內力不足,發揮不出其中的威力。」
「難得。」燕沖天點點頭。
傅玉書只道是稱讚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哪知道燕沖天還有話,道:「難得你肯為婉兒放棄做掌門的機會。」
傅玉書聽著實在不是味兒,卻居然還能夠笑出來。
武當山上的確已很久沒有辦過喜事,所以消息一傳開,立時都鬨動起來。
青松也高興得很,並不反對在過文定的那一天弄一席豐富的酒菜,讓大家高興一下。
最無趣的,相信就是雲飛揚了。
酒筵中的歡笑聲傳出老遠。
雲飛揚聽得並不清楚,他已遠離殿堂,但縱然輕微,聽入耳中亦難免有刀割之感。
他坐在後院的石階上,無意識地撕著那片片落葉。
青松來到了他的身旁,他也不知道,一直到看見青松停在面前的雙腳。
他這才抬起頭來,見是青松,一呆,道:「主持──」青松的臉色非常蒼白,道: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不進去高興一下?」
雲飛揚茫然地搖頭,苦笑道:「我坐在這裡很好。」反問道:「主持,你怎麼又這樣快走出來?」
青松方待回答,面色突然又一變,一個踉蹌,手扶住旁邊一株樹幹,滿頭冷汗,滾滾淌下。
雲飛揚看在眼內,忙站起身來。
青松嘴唇一陣顫抖,終於忍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雲飛揚大驚,轉身便欲找人來,卻立即被青松喝止道:「不要張揚,扶我進房間去……」
他的語聲微弱,臉白已猶如白紙。
就因為感覺不適他才中途退席。
在榻上臥下,青松的臉色才稍微轉好,但仍然蒼白得很,氣弱神虛。
雲飛揚一直陪伴左右,直到青鬆開口道:「你可以出去了。」才退了出去。
這邊他退出,那邊傅玉書就走了過來,進入後院月洞門,但因為雲飛揚是繞過迴廊離開,所以並沒有碰上。
他來到門前拳手輕敲了一下,並沒有回音,再敲了三下,才聽到青松一聲:「進來!」
傅玉書推門走了進去。
青松盤膝坐在雲床上,看見進來的是傅玉書,也有些錯愕,道:「你怎麼不留在那邊?」
「弟子見師父中途退席,好象不大舒服,所以先走來一看。」
「哦!」青松忽然嘆了一口氣。
傅玉書詫異地望著青松,道:「師父何以嘆息?」
「為師是嘆息武當派後繼無人。」青松臉色、神態同樣沉重。
「弟子不以為。」
「自三豐祖師創派,每一代都有一個出類拔萃的弟子,就是這一代──」青松又嘆息一聲。
傅玉書更覺奇怪。
「你的幾個師兄不是資質平庸,就是……總之難成大器。」
「師父,以弟子所見,幾位師兄都是氣宇非凡,又焉會難成大器?」
「你與他們相處的日子到底還少,就說你的大師兄白石,就溫厚有餘,機智不足,二師兄謝平,又脾氣暴躁,不分輕重,三師兄金石,則墨守成規,不知變通,玉石優柔寡斷,姚峰輕佻浮躁,總歸一句話,都不是理想的繼承人。」青松目光落在傅玉書臉上,道:「只有你,為師對你一向都寄望甚深,以天份來說,你是在五個師兄之上,也是最適合的繼承人選,如果你去學天蠶訣,說不定能練成天蠶功,與無敵一較高低,將武當派再發揚光大。」
傅玉書聽到這裡,不由得暗暗高興。
青松又道:「可惜你有婚約在身,不能做掌門,武當派的規矩,卻是必須掌門人才能夠學天蠶訣。」
傅玉書一怔,額上冒出了冷汗,沉吟著突然道:「若是如此,弟子寧可解除婚約。」
這一次反而是青松一怔,道:「怎麼你的主意變得這樣快?」
傅玉書垂下頭去,道:「身為武當派的弟子,本該以武當派為重。」
青松大為感動,無言領首。
傅玉書的語聲更激動,道:「況且弟子家仇未報,實在應該-下兒女私情。」
「玉書,為師總算沒有看錯人,若是每一個武當派弟子都像你,眾志成城,又哪怕衰亡?」
青松又嘆了一口氣,道:「只是如此一來,對婉兒就未免太不公正了。」
傅玉書只有嘆息。
青松沉吟著又道:「這件事我要再三考慮,你也回去慎重地考慮一下。」
傅玉書退後一步,一拜退下,-那間,心情混亂到極點。
五月十四,也就是傅玉書與倫婉兒過文定的第二天。在武當派來說,這是一個最重要的日子。
早課之後,青松在大殿召集所有的武當弟子,宣布已決定下任掌門的人選。
依次是白石、謝平、傅玉書、金石、玉石、姚峰。
白石、謝平、金石、玉石、姚峰,都沒有異議,但叫到傅玉書的名字,武當派的所有弟子都為之一愣,赤松、蒼松立即就提出反對。
「傅玉書是俗家弟子,又有婚約在身,雖然說第三個才到他,又何來資格繼任掌門?」
青松只是叫傅玉書將自己的志願說出來。
「為了武當派,還有一家的血海深仇,若是要弟子接任掌門,弟子亦只好解除婚約,再出家入道。」
既然傅玉書這樣說,赤松、蒼松只有同意。
到離開大殿,赤松、蒼松卻仍然心有不忿,傅玉書則顯得有點兒失魂落魄,事實上他對於倫婉兒也真的已經生出愛意。
到這個地步,更就不知道如何解釋。
對於傅玉書的決定,老怪物並不滿足,只聽到一半便已經暴跳如雷,道:「燕沖天那個老匹夫不肯教你天蠶功?」
「就是他要教也不成,武當派有一條規矩,必須掌門人才能夠學習天蠶訣。」
「要做掌門人還不容易,六絕我已經暗中傳與你,憑你現在的武功有誰是你的對手?」
「可是,師父在今天早上宣布,已選出繼承人,我只是名列第三,要白石、謝平死去,才能夠接任。」
老怪物立時大笑起來,道:「那你就殺掉他們好了。」
傅玉書如夢初醒,眼中突然露出了殺機。
「快去,快去!」老怪物連聲催促。
「爺爺,這件事卻也不能夠操之過急啊。」
「為什麼?」
「因為尚未能夠查出雲飛揚的身世,不知道傳他武功的是什麼人?」傅玉書沉吟再三,道:「在這個疑團尚未解決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況且,爺爺雙腳又未痊癒。」
「到底查得怎樣了?」老怪物既泄氣,又不耐煩。
「明天就是十五,孫兒到山下走一趟,說不定已有消息。」傅玉書仍然能夠保持鎮定,老怪物連聲悶哼,又無可奈何。
五月十五,午後,陽光不怎樣猛烈,無面人老裝束走在鎮外的小路上。
在無面人身後約莫十丈之外,追蹤著十四個無敵門的弟子,全都是一般衣著,毫不起眼,再而分成七撥,交替追蹤上前。
無面人若無所覺,只顧前行,走向一間破落的寺院。
寺院已經廢棄多年,到處都是頹垣斷壁,長滿了野草。
無面人從野草當中走過,走進大殿。
蛛網封塵,大殿之內亦是破落不堪,一半的瓦面甚至已塌下。
無面人在殿堂前停下,才停下,衣袂聲急響,一個人從瓦面缺口躍下來。
無面人一點不為所動,一欠身,道:「公子。」
那人正是傅玉書,一臉的不悅之色,道:「你今天來遲了。」
無面人搖頭道:「無敵門的人到處都是,要擺脫他們的追蹤實在不容易。」
「你已經擺脫了?」傅玉書冷笑。
「沒有。」無面人搖頭。
「十四個人追蹤你到這裡來,你可知道?」
「我最後決定這樣做。」
「哦。」傅玉書甚為奇怪。
「我是有意引他們到來,讓公子一試六絕的威力!」無面人乾笑一聲,道:「反正這個地方以後已用不著了,就此放棄未免又可惜一些。」
傅玉書劍眉一挑,大笑道:「好,現在我的心情的確不大好,很想找些人發泄一下。」
無面人也不多說,身形一長,掠上了瓦面缺口,一閃就不知所蹤。
傅玉書冷然一笑,一手抄起旁邊的纓槍,放步向殿外走去。
十四個無敵門的弟子,這時候已有十個溜進來,四面八方,每一個都很小心。
他們的目光都盯著那邊的大殿,彼此之間,亦保持密切的聯繫。
雖然小心,但由於人多,其實他們都同有很多顧慮。
他們看到了傅玉書從殿門走出,都不由一呆。
「這不是方才那個人。」
「那必是一夥。」
兩個無敵門的弟子才說出這兩句話,寺外驚呼聲突起,留在外面接應的四個無敵門弟子束手束腳地先後飛進來。
他們顯然都不是出於自願,一個個跌進草叢中,急急地站起來,無不是一臉驚惶之色,他們雖然沒有摔傷,卻顯然已吃驚不少。
潛伏在寺內那十個無敵門弟子亦大吃一驚,方想跳出來,傅玉書纓槍已一抬,厲聲道:「所有的無敵門弟子都給我滾出來。」他纓槍直指向那些人藏身的地方。
那些人看見還是自己方面的人多,相顧一眼,紛紛現身,為首的一個大喝一聲:
「並肩一起上,幹掉這廝!」
語聲一落,長刀紛紛出鞘,十四個人齊衝上前,將傅玉書圍在當中。
傅玉書面無懼色,纓槍一引,道:「小心了。」
為首的冷笑道:「你是逍遙谷的人?」
「不錯!」傅玉書並不否認。
「放下武器,隨我們回去見舵主。」為首的眼看以十四對一,膽力大壯,說話也變得囂張起來。
「你們還想有命回去?」傅玉書冷笑,身形一欺,纓槍挽了一個槍花。
兩個無敵門弟子急不可待,揮刀疾沖了上去,傅玉書身形同時迎前,纓槍其急如閃電,一連兩槍,哧哧兩聲,都正刺那兩個人的咽喉。
那兩個人慘呼一聲,仰天倒下。
其它人大驚,也就在-那間,傅玉書纓槍脫手,「奪」地反擲進身後一個人的胸膛。
鮮血怒激,那個人仰天疾倒了下去,其它人這一次反而大喜,揮刀一起衝殺上前。
傅玉書身形實時一欺,右手已抓住槍尾,一把長刀迅速斬於槍桿之上,順勢削向傅玉書握住槍尾的右手。
刀削空,傅玉書手中卻已多了一柄劍,那柄劍也就是從槍桿內拔出來的。
劍光一閃,一個人頭飛上半天,傅玉書左一劍,右一劍,又將兩人刺殺劍下。
他左手隨即又抓住槍桿,一摔一抖,留下了槍尖,變成了一根鐵棍。
劍「奪」地又穿透一個人的小腹,傅玉書沒有拔劍,左手棍一反,右手接從另一端拔出了一把長刀來。
刀光如匹練,連斬三人,脫手飛出,再殺一人,棍一折成兩截,颼的一聲,就擊碎了另一個人的頭顱。
十四個無敵門的弟子就這樣只剩下了兩個,那兩個如何還敢再留下來,身形飛退,分向兩個方向急掠開去。
傅玉書一聲冷笑,兩截棍一挑,棍端寒芒飛閃,射出了無數暗器。
左面那個無敵門的弟子陡不提防,被暗器打在腰背之上,立時慘呼倒地。
右面那個身形更急,奔至牆下,縱身急掠上去。
傅玉書身形亦動,雙袖鼓風,凌空猛一翻,已遠掠三丈,左腳往右腳背一點,再掠兩丈,正好落在牆頭上,雙掌同時擊出,這正是武當派的梯雲縱。
那個無敵門的弟子身形未穩,傅玉書雙掌已到,「叭叭」兩聲,都擊在他的背上。
他一口鮮血噴出,身形倒飛了出去,脊骨已盡碎。
傅玉書一個倒翻,掠回院內,無面人挾著那個中掌斃命的屍體亦掠了進來,大笑道:
「武當派的六絕果然不凡。」
傅玉書心胸亦一開,放聲大笑起來。
無面人迅速一轉,將傅玉書那支槍變化出來的兵器一一拾起,以布抹乾淨,又一一嵌回,交給傅玉書,道:「這支纓槍變化多端,更加厲害。」
傅玉書笑道:「只是麻煩一些,可惜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無面人道:「這已經很不錯了。」
傅玉書這才問道:「是了,我叫你查探雲飛揚的身世,怎樣了?」
「根據公子給我們的資料,雲飛揚有一個外公住在洛陽,但我們在洛陽調查所得,只知道他是二十三年之前搬來,至於從何處搬來,亦一無線索,我們的人留在附近又調查了五個月,發覺他的口音,家居一切,甚至衣服,都與一般的洛陽人無異,一直到今年端午,才從他們食用的粽子發現那是地道的湖州粽子,於是立即派人到湖州調查。」
「又有何發現?」
「湖州姓雲的人原來並不多,我們總算找到他的好幾個親戚,轉而打聽到他以前曾做過戶部侍郎,因為女兒與一個外甥有染懷孕,那個外甥又出家入道,不得不遷出湖州,以避人閒話。」
「他那個外甥……」
「姓羽,雙名萬里」傅玉書一聽面色一變,無面人接道:「羽萬里就是現在武當派掌門人青松!」
「那是說,雲飛揚是青松的兒子。」
無面人點頭道:「說不定,那個黑衣人就是青松。」
傅玉書倒抽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