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沉默了下去,一個聲音實時傳來道:「青松怎樣,都是武當派的事情。」
在無敵來說,這個聲音非常陌生,逍遙谷等人一聽卻是心頭怦然震動。
燕沖天一面說一面從外面走了進來,目光閃亮,語聲亦顯示出內力充沛!
天帝一皺眉,倒退了幾步,傅玉書的眼中亦是充滿了疑惑。
獨孤鳳跟在燕沖天後面,看見公孫弘,急奔過去,道:「師兄,爹在哪裡?」
公孫弘呆了一下,才道:「師父不慎中了他們的詭計,掉進了陷阱內。」
獨孤鳳面色一變,一跺腳道:「那你呆在這裡幹什麼?」
公孫弘又是一呆,還未回答,獨孤鳳已雙刀出鞘向陷阱那邊撲去。
燕沖天一聲:「小心!」搶在獨孤鳳之前,雲飛揚亦同時掠向前來。
傅玉書、天帝、風、雨四人不約而同一起倒退到那邊照壁之前。
獨孤鳳探頭一看,無敵果然在下面,雙刀接落,砍在鐵枝上,砍出了雨蓬火星,那根鐵枝之上,只是出現了兩條白痕。
她方待喝令天帝他們將鐵枝移開,雲飛揚已道:「讓我去!」
語聲一落,雙手抓在兩根鐵枝上,霹靂一聲暴喝,雙手用力一提,那兩條鐵枝竟然在他手中彎曲,硬生生被他扳了起來。
天帝四人看在眼內,又是心頭一凜!
無敵旋即在陷阱下面拔身而起,凌空一轉,落在獨孤鳳身旁,他一身血漬,鮮血仍由傷口滲出來,目光落在雲飛揚面上,一聲不發。
燕沖天一拂袖,愛理不理地道:「站開,我們料理了逍遙谷,再與你算帳。」
無敵-那間只覺勁風撲面,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道涌了過來,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獨孤鳳亦踉蹌退後,一面忙問道:「爹,你怎樣了?」
無敵淡然一笑,道:「死不了。」
公孫弘那邊亦走了過來,道:「師父,弟子……」
無敵笑道:「技不如人,你用不著難過。」
「可是……」公孫弘下面的話還未接上已給無敵截斷了,道:「還說什麼?」
公孫弘忙撕下一塊衣衫,便要替無敵包紮傷口,無敵卻搖頭道:「別來惹我生氣。」
公孫弘怔怔地退了下去,獨孤鳳當然看出無敵的心情惡劣,也不敢再說什麼。
燕沖天目光轉落在天帝面上,好一會才道;「我們之間的舊帳,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算清楚了。」
天帝嘿嘿冷笑一聲,道:「姓燕的果然是福大命大,早該索性將你的手腳砍下。」
燕沖天笑道:「所以,還是先得多謝一聲,若非逍遙谷那一頓折磨,我還練不成天蠶功。」
「天蠶功?」無敵心頭猛一震。
傅玉書、天帝相顧一眼,雖然沒有說什麼,神態已明顯的不怎樣安定。
風、雨反而沒有太大的反應,對於天蠶功,他們知道得也實在不多。
「姓燕的就是練成了天蠶功,也用不著在我們面前這樣張牙舞爪。」天帝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
「怎樣說也好,姓傅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燕沖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前跨出兩步。
天帝亦跨前一步,手一分,風、雨左右齊上,雲飛揚那邊同時搶前道:「逍遙谷難道就只懂得以多欺少?」
燕沖天截口道:「飛揚,由得他們,也省得多費時間。」
雲飛揚道:「那師伯就對付那個老賊,其它的──」「交給你了。」燕沖天含笑上前,轉向天帝,道:「姓傅的,有什麼遺言要交待現在是時候了。」
「廢話。」天帝輕叱一聲,只見他一個身子平射了出去,凌空三掌,拍向燕沖天。
燕沖天雙掌迴環,從容將天帝三掌接下,接著一掌拍回,天帝亦從容接了。
他們都沒有一開始就用內力拚搏,只是在招式上極盡變化。
在輩份上他們都是兩派中最高的一個,對於本派武功的熟識可謂無人所及。
這兩派武功無疑又有很多相似之處,風飄與梯雲縱,雨針與一手七暗器,雷刀與霹靂刀,電劍與兩儀劍,在基本的變化上都是非常接近,天帝被囚在寒潭的那一段時間,更就將武當六絕的特長揉進逍遙谷的武功變化之內。
可惜他得到的卻不是六絕的精粹,所以逍遙谷的武功與武當比較,仍然是稍遜一籌,但並非在片刻之間就能夠分出勝負。
兩人的出手越來越快,用的雖然是手掌,刀劍的招式一樣能夠施展出來。
這一戰就是獨孤無敵亦嘆為觀止。
傅玉書這時候亦與雲飛揚大打出手,他是很有禮貌地請雲飛揚指教,可是他一動手,風、雨亦出手,左右突襲雲飛揚。
風雙袖封住了雲飛揚的身形,雨針眩目,傅玉書的變幻槍把握機會,急刺雲飛揚要害!
這絕無疑問是有計劃的行動,致命的,當然是傅玉書的一槍。
雲飛揚早就已防備風、雨的暗算,風的雙袖還未卷到,他的身段已倒退,以他內功的修為,再加上雲飛揚的迅捷,風袖當然奈何不了他。
雨針及傳玉書的槍同時落空,雲飛揚急掠而回身形,鬼魅般立變雙掌連擊三人!
三人慾退,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制,身形竟然施展不開,不得不硬接雲飛揚的雙掌。
相距實在太近,雨只恐傷了自己人,一把針在手,卻撒不出去,她以暗器見長,內力並不太好,硬接雲飛揚一掌,連退了三步。
風亦退了三步,只有傅玉書,仍然立在原來的地方,他心中的驚駭當然仍不是旁人所能感覺得到。
天蠶功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內功,他其實也不怎樣明白,掌門口述的部分,正是天蠶訣的關鍵,儘管不死心,看見燕沖天練習天蠶功之後武功時有時無的痛苦,又怎敢練下去。
他甚至連最基礎的打坐動作,練來也戰戰兢兢,唯恐一個不小心,也變了燕沖天那樣子。
雲飛揚有沒有練成天蠶功他雖然不清楚,一掌接下來,他已經完全肯定,與那一次偷上武當的時候精進很多。
而雲飛揚明顯的未盡全力,這除了雲飛揚亦已練成了天蠶功之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它更合理的解釋。
其實,燕沖天乃是雲飛揚從逍遙谷救出來的,這個人雖然固執,但眼看武當派滅亡,雲飛揚亦實在是練武的材料,似乎沒有理由不將天蠶訣傳授。
他當然不知道雲飛揚的練成天蠶功,並獨不是依賴燕沖天,而且還有那麼多的曲折。
儘管驚駭,他的臉上並沒有表露出來,居然還有笑容,道:「恭喜雲兄,也練成了天蠶神功。」
雲飛揚一呆,道:「這對你來說,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雖然不是,但看見老朋友有這種成就,亦很安慰。」傅玉書說得很真實。
雲飛揚突然道:「這隻怕不是傅兄的心裡話。」
傅玉書轉過話題,道:「小弟雖然學不成天蠶功,在天蠶訣之內,亦得到了秘傳的蛇鶴十三式,據祖師爺的遺言,與天蠶功有異曲同工之妙。」
雲飛揚淡然道:「是嗎?」
「至於事實是否如此,那要與雲兄印證一下了。」
「一對一?」雲飛揚冷笑道。
傅玉書目光一轉,道:「風、雨喜歡怎樣是他們的事,小弟管不著。」
「傅兄是怎樣的一個人,小弟到現在難道還不清楚?」雲飛揚連聲冷笑。
傅玉書心中暗驚,表面卻若無其事,雙手仍執變幻槍,突然一聲暴喝,一槍疾刺了出去。
雲飛揚腳步倒錯,雙掌陡拍,「叮」的一聲,將那支纓槍的槍尖夾在雙掌之中。
那支纓槍的槍尖立即斷下,槍桿一抖變成了一根雙節棍,攔腰向雲飛揚掃去。
雲飛揚以掌將棍接下,棍一挑一抖,迎頭抽下來,傅玉書接著從棍的一端拔出一柄利劍,當胸刺去,雲飛揚滾身避開。
傅玉書劍突然脫手,身形接一個風車大轉,從棍的另一截拔出一把刀,當頭砍下,棍內藏著的暗器同時迎面射去。
雲飛揚雙掌又拍,將射來的那一劍接下,隨即以劍柄將砍來的那一刀撞開,再一抖,迎面射來的暗器盡被擊落,出手之靈活、之巧妙,就是青松再生,相信也會自愧不如。
風雙袖接拂至,雲飛揚輕喝一聲,劍迎向來袖,颼颼劍響中,風那雙衣袖片片蝴蝶一樣飛舞入半空。
雲飛揚顯然已看透了他雙袖的變化,一劍刺出,不僅將他的劍勢截斷,而且將他的雙袖片片削去。
風只覺雙臂一寒,那雙長長的袖子已消失,大吃一驚,一個身子疾往後倒退。
雲飛揚的劍也就在這一-那間脫手擲向風。
無敵都看在眼內,越看心頭越不是味道,雲飛揚、燕沖天的武功,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公孫弘也看出不對路,看看無敵,道:「師父,我們還是趁這個機會離開。」
無敵一皺眉,並沒有回答,燕沖天那邊實時回過頭來,道:「誰也不許走!」公孫弘儘管壓低嗓子,仍然被他聽在耳里。
獨孤鳳脫口道:「我爹受了傷。」
燕沖天冷然截口道:「只是皮肉傷,我給他兩個時辰調息運氣。」
獨孤鳳還待說什麼,無敵已盤膝坐下,天帝那邊突然道:「無敵,我們聯手如何?」
「哦?」無敵目光一轉。
天帝道:「單打獨鬥,我們肯定絕不是姓燕的對手,聯手還有勝望。」
燕沖天一面出手,一面說話,看來並無多大的影響,天帝這一開口,立時連連被燕沖天迫退,這已經看得出他們的武功高低。
無敵看在眼內,笑笑道:「我們就是聯手,打敗了燕沖天又如何?」
天帝道:「天下武林,從此你我各一半。」
無敵道:「你我自己應該都知道,絕不是能夠容得下另一個盟主的那種人。」
天帝冷笑道:「問題卻是在你我不聯手極有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條。」
無敵一仰首道:「大丈夫死有何懼。」
「好,無敵,你有種。」天帝迅速拍出了幾掌,敵住燕沖天迫來之勢。
無敵搖搖頭,道:「你說你攻入無敵門的血債,我們總得算清楚。」
「帳什麼時候都可以算了,不一定要今天。」天帝又被迫退了幾步。
無敵搖頭道:「姓傅的,你可知道,逍遙谷為什麼到了你這一代,變得這樣沒出息?」
「為什麼?」天帝脫口問了一句。
無敵打了一個哈哈,道:「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沒一派宗師應有的氣派。」
天帝悶哼一聲,也就在此際,他聽到了一聲慘叫。
──是風的聲音。
天帝偷眼看去,只見風蜘蛛一樣被一柄劍穿胸釘在牆壁上。
風的輕功絕無疑問已入於一流,但比起武當的飛雲縱仍稍遜,雲飛揚以飛雲縱配合擲出那一劍,又豈是風所能夠閃避的。
雲飛揚一劍擲出,身形緊接著直往上拔起來,雨針從他的腳下射去。
他凌空一翻,雙掌一撥,射來的針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得四散,雲飛揚當中穿過,直向雨撲下。
雨驚呼,雙掌疾迎了上去,四隻手掌虛空連接了三下,雨的身子已矮了半截,雙腳竟然陷入泥土中。
雲飛揚雙掌再一翻,印在雨的頭上,「噗」的一聲輕響,雨七竅流血,經脈盡被震斷,命喪當場。
雲飛揚身形斜落,一旋再一矮,正好讓開傅玉書迎面襲來鶴嘴似的右手。
傅玉書身形蛇行,左手五指併合,接著標向雲飛揚的咽喉。
他的身形變化得很快,時如鶴,時如蛇,無論手腳,所攻的都是致命的要害。
雲飛揚接招還招,一出招,立即倒閃了開去,並不與傳玉書硬碰。
傅玉書只當雲飛揚對蛇鶴十三式有所避忌,步步緊迫,十三式緊接施展開來。
雲飛揚雙目圓睜,將傅玉書的每一個變化都看在眼內,他所以不硬接的目的也就是要將傅玉書的蛇鶴十三式迫出來。
他閃得很險,每一次都是差少許就傷在傅玉書的手下,傅玉書更加倍相信,動作越來越迅速,每一招攻出,都極盡變化。
十三式終於使盡,傅玉書身形一變,由頭再施展,這一次,雲飛揚閃避得很從容。
天帝無意中往這邊看了一眼,心頭一凜,方待呼叫傅玉書小心,雲飛揚將蛇鶴十三式依樣葫蘆施展開來,雖然沒有傅玉書的純熟,但威力肯定在傅玉書之上。
傅玉書終於知道上當,一聲冷笑道:「想不到雲兄竟變得如此聰明。」
「這還是多得傅大哥的教導。」雲飛揚一面說一面攻向傅玉書,用的正是才學來的蛇鶴十三式。
第一遍他用得並不好,但每一個動作都用得恰到好處,到了第二遍,已能夠發揮蛇鶴十三式的威力。
傅玉書越打越心驚,所有的動作逐漸被雲飛揚封閉,越來越施展不開。
第二遍用罷,雲飛揚雙手突然一收,連變了好幾個姿勢。
傅玉書看得出那是運用內功的姿勢,知道雲飛揚要用天蠶功,揉身急上,想將雲飛揚的動作截斷,可是他一動,立即就發覺,在雲飛揚的周圍,彷佛有一重無形的網,他竟然攻不進去。
那個網旋即像要將他網起來。
傅玉書忙抽身,他一動,雲飛揚亦動,如影隨形,緊跟在他之後。
傅玉書連變幾次,始終擺脫不了雲飛揚,那種被網住的感覺更重了。
燕沖天亦同時擺出了雲飛揚一樣的姿勢,傅玉書那種奇怪的感覺天帝也感覺到了。
他目光閃動,終於有了決定,猛一聲斷喝,拚盡全身的內力,身形一動,箭也似射向傅玉書那邊!
燕沖天冷笑,緊追在天帝身後,天帝再一聲斷喝,五指如刀,在雲飛揚、傅玉書當中劃下!
傳玉書與雲飛揚的衣衫立時啪啪地響動起來,裂帛一聲接響起。
那一聲裂帛,就在在二人當中響起來,二人的衣衫都無損壞。
傅玉書頓時感覺渾身一松,方要說什麼,天帝已暴喝道:「快走!」
傅玉書一怔,已被天帝一腳踢出去!
那會子他已經明白天帝的心意,脫口叫了一聲:「爺爺!」
「走!」天帝斷喝,右掌迎住了雲飛揚的雙手,左掌接住了燕沖天凌空一擊!
「轟」的一下巨震,整座聚義堂也彷佛搖動起來。
傅玉書就在這時候撞碎了一個窗戶,掠出了堂外,他的面色漲紅,發狂般掠出了數丈。
然後他聽到了天帝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整顆心立時也彷佛碎裂。
他的牙齦咬得很緊,血從嘴角流下,可是他儘管憤怒,不敢趕回去,只是往前飛掠。
一重重瓦脊在他腳下飛過,他的身形已施展至極限,已不能再快了。
天帝單打獨鬥,絕不是燕沖天、雲飛揚兩人任何之一的對手,又怎能夠抵擋得住兩人的天蠶功來夾擊。
可是他仍然要硬接,也只有這樣,他們爺孫二人才能夠有一個活下來。
他年紀已經老大,寒潭二十年的折磨,元氣大傷,在武功方面,肯定已不能夠再作任何的突破,只有傅玉書,還可以更進一步。
所以他決定犧牲自己來掩護傅玉書離開。
兩股強大的內力接下,他頓時五臟肺腑翻騰,彷佛要一片片碎裂。
那種痛苦絕不是任何人所能夠抵受,他亦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怒吼。
然後他整個身子就開始扭曲,逐漸變形,一陣陣「格格」的骨碎聲響個不休,雲飛揚一見,忙將內力收回,他沒有忘記答應傅香君饒天帝一命,可是已經遲了一步。
鮮血從天帝的七竅不停湧出,他的身子亦不停轉動,衣衫獵獵地作響,到停下來的時候,已變成一堆爛泥似的。
所有人的衣袂亦飛舞起來,同時有一陣窒息的感覺,一個個目瞪口呆,燕沖天、雲飛揚二人,一樣怔住在那裡。
他們又何嘗想到這聯手一擊的威力如此之凌厲。
燕沖天第一個恢復,向傅玉書逃走的那個方向追了出去!
雲飛揚目光一轉,落在獨孤鳳的面上,嘆了口氣,獨孤鳳垂下頭去,並沒有作聲。
無敵雙目一張又垂下,亦沒有任何表示,公孫弘緊張地望著雲飛揚,是最緊張的一個。
傅玉書的輕功雖然與風仍有些距離,但亦可以算得上一流,全力施展,疾如箭矢,掠過了無敵門總壇那道高牆,他立即轉向荒僻的山路掠去。
天帝到底能阻得住雲飛揚他們多久他雖然不能夠確定,卻知道,那應該是一段很短的時間,果然他掠出了無敵門的總壇不遠,就聽到一陣長嘯聲從後傳來。
那是燕沖天的聲音,傅玉書一聽,不禁心驚膽戰,身形一轉,掠進了旁邊不遠的一個雜木林子裡。
那個雜木林子枝葉凋落,看來並不易藏人,傅玉書心頭已亂,更就不知道如何選擇,他只是繼續往前掠去。
林子的出口,有幾間民屋,他才閃進一間民房的暗影里,燕沖天已在林子的樹梢頭出現,旋風般一轉,枝葉紛落,聲勢駭人。
傅玉書不敢多想,身形一翻,掠進那座民房內。
屋子裡一對年老的夫婦正在用膳,看見一個人突然穿窗飛進來,無不大聲驚叫。
那個老婦人本能地擋在旁邊一個搖籃的前面,搖籃中睡著一個嬰孩,胖胖的小臉,猶帶著笑容。
傅玉書目光及處,欺向那個老婦人。
「你……你要做……」老婦人語聲未已,傅玉書已一掌將他推開,將那個嬰孩抱起來,道:「一會若是有一個老道士拍門問你們可曾見到什麼人走過,你們一定要裝作毫不知情,否則我就殺了這個小孩子。」
老婦人急呼道:「孩子還小,千萬不要這樣做。」
那老頭兒亦道:「是了,公子,你要我們怎樣做我們就怎樣做,不要為難孩子。」
傅玉書冷然一笑,也沒有再說什麼,偏身閃進旁邊的房間。
敲門聲實時響起,那對老夫婦惶然對望一眼,老頭兒伸手往老婦人的手上輕拍了一下,大著膽子走過去。
門拉開了,現身門外的果然就是燕沖天,老頭兒吃驚地問道:「這位仙長……」
燕沖天往屋內閃望一眼,道:「打擾兩位,請問可曾見一個年輕人走過?」
那個小孩子已驚醒,看見在一個陌生人懷中,嘴一扁,便要哭出聲。
傅玉書一眼瞥見,忙一把將那個孩子的口掩住,他的手掌寬闊,這一掩,連那個小孩子的鼻子也掩住,可是在緊張之下,傅玉書並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妥。
那個小孩子當然掙扎不來,一張小臉開始逐漸在變色。
傅玉書仍然沒有在意。
老頭兒當然回答道:「沒看見。」
燕沖天武功雖然高強,江湖經驗卻實在不足,一點瞧不出這封老夫婦的神色有異,只道是被自己的突然進來嚇了一跳,反而有些兒抱歉,接一聲道:「對不起。」
語聲一落,退了出去,老頭兒並沒有將門掩上,怔在那兒。
燕沖天退到路心,看了看周圍,身形一拔,掠上了一戶人家的屋脊。
老頭兒看在眼內,又慌忙將門掩上。
燕沖天居高臨下縱目四顧,一時間也不知道往哪一個方向追下去。
他在屋背上呆了一會,終於罵出來了,道:「傅玉書,你走得了今天,走不了一輩子。」
然後他轉往來路掠回去。
他的語聲並不高,但每一個字傅玉書都聽得很清楚,額上滾下了幾顆冷汗。
他仍然不動,只是傾耳細聽,衣袂聲入耳,才松過一口氣。
「燕沖天,這個帳總有一天我會與你算一個清楚明白!」
他心中暗罵,突然發覺手上的小孩子有些不對勁,低頭一望,那個小孩子已經面無人色。
「死了?」他一驚,手一松,不由自主一步跨出去。
那對老夫婦已經走了過來,看見傅玉書那種表情,知道出了事,老婦人忙問道:
「孩子怎樣了?」
傅玉書無可奈何地將那個小孩子塞入老婦人手中,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這些年來,他殺的人實在不少,卻是從未殺過小孩子。
那個老婦人將孩子接下,往鼻子一探,突然背著傅玉書,哭了出來,道:「你殺了這孩子?」
傅玉書面色一沉,道:「不要作聲,否則連你們都殺掉!」
老婦人一呆,還待說什麼,老頭兒已將她按住,作勢叫她噤聲。
傅玉書移步窗前,往窗外望了一眼,已看不見燕沖天的蹤影,才松過口氣。
老婦人飲泣著突然叫出來道:「倫姑娘,你在天之靈,千萬不要怪我們,孩子現在要跟你去了。」
傅玉書一聽那個「倫」姓,心頭又是一陣不舒服,脫口問道:「這不是你們的孩子?」
老婦人流著淚,搖頭道:「這孩子真是命苦,做娘的生下他就離開了人世,交託我們撫養,哪知,哪知……」
一連兩聲「哪知」,老婦人語不成聲接不下去,老頭兒扶著她,亦只有嘆息。
傅玉書追問道:「那位倫姑娘,到底叫做倫什麼?」
老頭兒囁嚅道:「倫婉兒!」
傅玉書渾身一震,驚呼道:「什麼,這孩子的母親叫做倫婉兒?」
老頭兒點頭道:「那是多年前的事,倫姑娘昏倒在我們家門前,被我們救了不久就生下這孩子,倫姑娘由於身子單薄,又經過長途跋涉,所以生下了這孩子不久就與世長辭……」
「她真的就叫做倫婉兒?」傅玉書仍存著萬一希望。
老婦人哭著道:「她還說孩子的爹姓傅,叫我們將來有機會,就將孩子送上武當山,交給他的爹傅玉書!」
傅玉書面色慘變。
老婦人接道:「他是傳家三代單傳,想不到這孩子就……就去了。」
傅玉書眼淚奪眶而出,突然將老婦人手中的孩子奪回來,疾往門外衝出去!
那對老夫婦怔在當場,他們當然怎也想不到眼前這個殺孩子的人也就是孩子的父親。
風吹林木呼嘯,傅玉書抱著自己兒子的屍體在樹林中狂奔,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
他終於倒下,淚水與泥土混在一起。
然後他將頭也埋在泥土裡。
大堂上的血漬未乾無敵仍然在運功療傷,公孫弘的心情一樣緊張,盯牢了雲飛揚。
雲飛揚的視線卻是在獨孤鳳的臉上,獨孤鳳反而不敢與雲飛揚的視線接觸,只是偶然看雲飛揚一眼。
風聲急響,燕沖天穿窗而入,看了看雲飛揚,搖頭。
雲飛揚輕嘆一聲,道:「老怪物雖然不是東西,到生死關頭,還是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要救自己孫兒,倒是傅玉書,不管他死活。」
燕沖天冷笑道:「這小子總有一天落在我手上,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雲飛揚沉吟道:「生死有命。」
燕沖天沉下聲音道:「這個人真正是什麼壞事也做得出來,留在人間,始終是一個禍患。」
雲飛揚不能不點頭。
燕沖天目光轉落在無敵的臉上,無敵適時張開眼睛,吁了一口氣。
「你不必緊張。」燕沖天冷冷地道:「我答應給你兩個時辰,在時辰未到之前,我是絕不會動手的。」
無敵慘笑道:「你知道我所受的傷說重雖不重,卻也不輕,在兩個時辰之內,根本沒有可能完全恢復,我看你,倒不如就這樣將我殺掉。」
燕沖天悶哼一聲,道:「好,這就殺掉你!」一步跨出,舉起右掌。
獨孤鳳急擋在無敵的面前,道:「老前輩,時辰未到,我爹又身受重傷……」
無敵截口道:「鳳兒,由得他們動手,也好讓後世武林知道,武當這所謂名門正派,一樣會乘人之危!」
燕沖天怒道:「對付你這種邪魔外道,根本就不用說什麼武林規矩。」說著一掌便要劈出。
獨孤鳳迎向燕沖天道:「老前輩,我求你放過我爹。」
燕沖天看著獨孤鳳,搖頭道:「獨孤無敵,你向來無惡不作,居然有這樣一個好女兒。」
無敵似無限感觸,偏過臉。
燕沖天接道:「以你的一生壞事做盡,正是十死不足以贖罪,你這個女兒還要為你求情,問你又怎對得起她?」
無敵不發一言。
獨孤鳳淚眼盈盈,道:「老前輩……」
燕沖天真的有所為難,揮手道:「你還是讓開,讓我為武林除害。」
獨孤鳳仍擋在無敵面前道:「你真的要殺我爹,就先將我殺掉。」
燕沖天搖頭道:「我不想殺你,你快走開。」
獨孤鳳道,「除非你答應我不殺我爹。」轉回頭望著雲飛揚,道:「小揚,當初我爹將你擊傷,也是沒有再下殺手,你就看在這一點,請你師伯饒過我爹的命。」
雲飛揚為難地望著燕沖天,望望獨孤鳳,獨孤鳳哀聲接道:「我求你。」
雲飛揚欲言又止,燕沖天實時目光一轉,道:「小飛,你意思怎樣?」
雲飛揚嘆息道:「為了武當與武林同道,我們殺他,但為了鳳姑娘,我……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公孫弘那邊倏地跪下,大聲對燕沖天道:「求老前輩高抬貴手,公孫弘願代師父一死!」
「好漢子。」燕沖天脫口贊一聲,轉向無敵,道:「獨孤無敵,我實在為你可惜。」
無敵忽喝道:「弘兒、鳳兒!」
獨孤鳳、公孫弘一起回頭,無敵緩緩地站起身子,道:「他們要殺的是我,不是你們!」接著向燕沖天道:「請動手!」
燕沖天掌一揚,道:「老夫就成全你!」
無敵挺起了胸膛,接著喝道:「鳳兒滾開!」
獨孤鳳突然叫起來,道:「爹曾經說過,有無敵門一天他都不會退出江湖,現在無敵門已經不存在,我爹當然是準備退隱的了,老前輩俠義中人,難道連一個準備退出江湖的人也不肯放過?」
燕沖天一怔,問無敵道:「門主真的有退隱的打算?」
無敵不作聲。
獨孤鳳急道:「爹,你說啊!」
無敵仍然不作聲,燕沖天冷笑道:「他是不會說的,因為他根本就沒這個意思。」
獨孤鳳流著淚哀求道:「爹,你就快說吧!」
無敵嘆了口氣,終於道:「無敵門經此一役,元氣大傷,亦證明並非無敵,再加上今天的事,要想在江湖上立足已不容易,只憑我一個人,又還能有什麼作為,的確是不如退隱的好。」
燕沖天一面聽一面點頭,道:「好,若是你真的肯改過自新,體念上天好生之德,老夫就放你這一次。」
獨孤鳳拜倒道:「多謝老前輩。」
燕沖天仰天浩嘆道:「這一次我放過你爹,可能是放虎歸山,只希望我並沒有做錯。」
「老前輩放心。」獨孤鳳扶著無敵道:「我爹一定會退出江湖。」
燕沖天無奈揮手,道:「好,你們走。」
公孫弘忙亦扶著無敵,他們方轉身,雲飛揚忽上前道:「鳳姑娘借一步說話。」
獨孤鳳望著無敵,無敵道:「我們在外面等你。」
雲飛揚目送無敵、公孫弘離開,道:「鳳姑娘,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爹要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那我們……」
「你的心意我是明白的。」獨孤鳳黯然搖頭,道:「只是無敵門、武當派是世仇,我們怎能夠結合?」
「不是說,已經沒有無敵門了嗎?」
「總之我們是不可能結合的。」獨孤鳳頭垂得更低,道:「你保重。」
語聲一落,轉身就走,雲飛揚方待追上去,已齊被燕沖天拉住,道:「小飛──」
「師伯……」雲飛揚欲言又止。
燕沖天目送獨孤鳳走出了大堂,才道:「不要胡思亂想了,鳳姑娘雖然人很不錯,到底是不適合你的,香君可就不同了。」
雲飛揚搖搖頭,燕沖天看見他那樣子,下面的話只好咽回去。
獨孤鳳終於消失不見,雲飛揚呆望那邊,有點兒失魂落魄。
夜深月明,獨孤鳳徘徊在古-的外院,不時嘆息。
這當然又是為了雲飛揚的事情,這些年來,就只有雲飛揚能夠占據她的芳心。
他們卻是偏生在敵對的兩個門派中。
無敵門雖然已不存在,但無敵對武當的仇恨是否亦因此而消失?獨孤鳳不敢肯定,也看不出來。
離開無敵門,無敵就沒有說過話,也沒有回答她任何的問題。
獨孤鳳卻仍看得出無敵心中的悲哀。
月光照不到無敵的身上,他盤膝坐在殿內的暗處,陷入沉思中。
他臉上的表情不停地變動,時而悲,時而憤,但忽又露出笑容。
一種令人心寒的笑容。
他笑著站起身子,移步走出了大殿,笑容忽然又消散,走向獨孤鳳。
獨孤鳳沒有發覺,一直到無敵叫一聲:「鳳兒──」
「爹──」獨孤鳳以袖擦淚,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
「你在哭?」
「不,只是被風將沙子吹進眼裡。」
「這種謊話,你以為瞞得過爹?」無敵搖頭。
獨孤鳳垂下頭去。
無敵忽然問她道:「雲飛揚不喜歡你?」
獨孤鳳含淚搖頭。
「那是他不敢娶你?」
獨孤鳳又搖頭。
「既然都不是,那還哭什麼?」
「武當派、無敵門是世仇……」
「無敵門已經沒有了,又哪裡還有仇恨?」無敵笑起來。
獨孤鳳當場一怔,抬頭驚訝地望著無敵。
無敵笑著接道:「我想清楚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兒,做父母的又怎會不愛惜自己的兒女,不為他們的幸福設想?你們既然是真心相愛,我就成全你們好了。」
獨孤鳳半信半疑。
無敵又道:「也許是我一生壞事做盡,想做一件好事,何況這件好事又關係著自己女兒的終生幸福。」
獨孤鳳既喜還羞,道:「爹……」
「這件事包在爹身上。」無敵拈鬚微笑。
無論怎樣看,他也的確真的像是為獨孤鳳設想,又有誰知道,一個可怕的報復就在他的笑容中展開?
山風吹來了遠處的花香,雲飛揚逆風奔跑在山坡之上。
風吹亂了他的頭髮,甚至吹得他的眼睛已經有些發酸,可是,他仍然繼續地奔前。
他的心情實在太興奮,在見過無敵,在得到燕沖天的答允之後,他就感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個人。
有生以來他從沒有這樣的興奮過、快樂過,送走了無敵,他隨亦奔了出來,奔向無敵門總壇對面的山坡,接著在山坡上翻了兩個筋斗。
然後他摘下旁邊草叢中不知名的小白花,正在盤算怎樣將這些花送給獨孤鳳,就看見花叢後冒出一個人。
那是公孫弘,他的面色不大好,就正如他的心情一樣,他看著雲飛揚,冷冷地道:
「這些花很美。」
「是你?」雲飛揚有些意外地道:「你躲在這裡幹什麼?」
公孫弘冷笑道:「我本來就在這裡。」
「哦?」雲飛揚摸著腦袋,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恭喜你。」公孫弘突然又冒出這樣的一句話。
雲飛揚一怔,笑了笑。
「你已經考慮清楚了?」
雲飛揚點頭。
「你不會後悔?」
「為什麼要後悔?」雲飛揚反問。
「我師妹的脾氣很壞。」
「不見得,尤其是近來,已經改變了很多。」
「也不怕江湖的人說你取了一個大魔頭的女兒?」
「我從來就不理會別人背後對自己怎樣說話。」
公孫弘瞪著雲飛揚,道:「好,雲飛揚,我是服了你。」
他的語聲越來越激動,道:「無疑我也的確比不上你,不過,你一定要好好地對師妹。」
雲飛揚笑笑道:「公孫兄放心。」
公孫弘厲聲道:「若是有一天你對不起我師妹,我就是拚掉這條命,也要你還一個公道!」
語聲一落,霍地轉身,飛步奔去。
雲飛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呆立在那裡,半晌才原路走回。
才回到無敵門總壇,雲飛揚立即走進燕沖天的房間。
燕沖天正在盤膝打坐,看見雲飛揚闖進,面色就沉了下去。
「師伯。」雲飛揚又恢復那種興奮。
「還有什麼事?」燕沖天沒好聲氣。
雲飛揚毫不在意,道:「師伯,除了你之外,我已經沒有其它親人。」
「你是要我替你主持婚事?」燕沖天悶哼道:「若是與香君,不用你開口,我也會替你安排,那個獨孤無敵的女兒……」
雲飛揚奇怪地道:「師伯不是也很喜歡鳳姑娘?」
「那是另一回事。」燕沖天哼一聲,道:「我真是不明白,鳳姑娘人雖不錯,但怎麼也比不上香君,怎麼你就不喜歡香君。」
「傅姑娘不錯很好……」
「好就成了……」
「感情這種東西,別人是很難了解的,師伯,你可曾喜歡過什麼人?」
燕沖天冷冷地回答道:「我十歲開始練武,全心全意,什麼兒女私情的一概不識。」
「所以也難怪師伯不明白我的心情,一直以來我都是將傅姑娘當作妹子一樣,而鳳姑娘……」
「與你就很有緣份了是不是?」燕沖天冷笑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