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豹子岡開擂後第四天午後,瑤霜錦帕束髮,內著勁裝,暗佩鑣囊,外面仍披素羅風氅,楊展依然軫巾直褶,不帶寸鐵,瑤霜硬迫著他把腳下朱履,換了薄底快靴,又把他一柄瑩雪劍,叫他書僮背著,自己的瑤霜劍,叫小苹背在身後,兩匹白馬之外,又配上兩匹小川馬,吩咐小苹和那書僮一同前往,小苹高興得了不得,想隨著主人開開眼,而且私下裝了一筒燕尾小袖箭,帶在身上,這筒袖箭,是瑤霜新近傳授的,小苹本來懂得這類功夫,經這位大行家的女主人細心指授,居然能夠隨意射取空中飛鳥了。
主僕四人,四匹馬便向豹子岡進發,三十多里路,一路疾馳,用不了多大工夫,便到地頭,沿路儘是到豹子岡瞧熱鬧的人,楊展瑤霜從來沒有到過豹子岡,遠遠看到一座峻岭腳下,一重平坦廣闊的黃土坡,坡上人山人海,四面搭著不少蘆棚,便知到了地頭了,坡下清溪如帶,碧清的溪水,映著溪底五色鵝卵石,潺潺而流,夾溪都是房屋,有幾家沿溪建著夏天納涼的水閣,草簾半卷,閣內琴書爐鼎,穩約可見,頗有幽趣,楊展主僕四匹馬,渡過溪橋,從一行棗林中,踏上坡道,一到坡上,便有兩個雄壯的青衣莊客,前來引路,似乎要把主僕四人,引到側面新座蘆棚里去,忽然有人在遠處高聲喊道:「擂主有話,新到馬上兩位是嘉定楊相公和女英雄雪衣娘,請到正棚待茶。」本來擂台下面的人們,看得一對俊人物,騎著鞍韉鮮明一對白馬上坡來,後面還有背劍的一對童男童女,早已人人注目,又被這人嚷了一嗓子,格外萬目交射,都覺得馬上這對俊人物,定是擂主請來的特殊人物,不用瞧功夫,只瞧這份品貌氣魄,人是人,馬是馬,便知大有來頭,往年哪有這樣人物,眾人交頭接耳之間,馬上楊展瑤霜已留神高聲喝喊之處,是擂台左面第一座棚內,有人立在高處喝喊。
棚內虞錦雯江小霞半面嬌等已坐在那兒談話,便知這聲高喊,屬於虞江等人的主使了。
兩個引路莊客聽了這一聲高喊,立時轉了方向,很有禮貌的引到了擂台對面,正中一座蘆棚內,楊展瑤霜跳下馬來,小苹和書僮早已下馬趕過,接住鞭韁,經引路莊客指點,棚後便是來客拴馬之處,小苹把書僮背上瑩雪劍拿下,和瑤霜劍一齊捧在手中,四匹馬交書僮帶到棚後看管,楊展瑤霜帶著小苹走進棚內,一看這座棚內,與其他蘆棚不同,打掃得特別乾淨,棚口拼放著兩張朱漆八仙桌子,上面一字式,放著一排太師椅,椅上還披著紅緞,楊展和瑤霜貼肩並坐在靠左最末兩張椅上,小苹便捧劍俏立椅後,可是這座棚內,也只有他們主僕三人,還沒有其他貴客進棚。一忽兒,另有幾個莊客,香茶細點,陸續獻上,諸事具備,引路莊客才算盡到了招待責任,向楊展告退。楊展來時,已有成竹在胸,居之不疑,只說:「有勞擂主厚待,卻之不恭,請先代為道謝,改日再圖答禮。」
莊客去後,瑤霜卻有點不安,悄問:「他們把我們當貴客看待。甚麼用意?」楊展說:「大約是虞江等故意如此,所謂先禮後兵,一半也是江湖上講究過節的虛場面,回頭我自有道理。」
兩人坐定以後,舉目打量全場布置,只見正中用幾支牛腿粗細的杉篙,支起五六丈高下,七八丈見方的一座篾篷挑角的大敞棚,四面挑角,都掛著紅綠綢子扎就的彩球,彩棚正中,繃著一塊黃綾匾額,寫著「以武會友」四個大字,彩棚底下。另用極粗的柏木樁打基。
上鋪杉木厚板,搭就三尺高下,五六丈見方的堅實擂台,上面彩繃,正把這四面凌空的擂台蓋住,陽光不透,風雨無礙,擂台四面都有幾級厚木釘就的台階,可以上下,擂台正面坐西朝東,除留出南北兩頭人來人往進出口以外,圍著擂台,都是一座接一座的蘆棚,各面蘆棚和中間擂台的距離,約有三丈左右,趕熱鬧的門外漢,便可以在這距離之間,圍著擂台,袖手看虎鬥,這時擂台上冷清清的人影俱無,只有靠里陳設著紅漆兵刃架子,十八般兵器,擦得錚光耀目,屏風似的排著,其餘沒有可看的,所以這時擂台下人頭亂擁,擠來擠去像波浪一般,蘆棚背後,格外熱鬧,一片吆喝叫賣之聲,和廟會一般,都是乘機趕生意的各種買賣攤子。
楊展瑤霜留神鐵腳板七寶和尚兩人,不意一個不見,只見左面蘆棚,有幾座棚柱上,插著旗子,上面寫著涪江沱江字樣,右面蘆棚,有一座棚柱上,插著岷江宇樣的旗子,插岷江旗的柵內,已有不少人在內,卻沒有鐵腳板七寶和尚的影子,插涪江沱江旗的棚內人更多。
再暗地留神左面,靠里第一座棚內,虞錦雯江小霞半面嬌等和背後一般人說話,似乎對於兩人到來,故作不知,連正眼都不看一眼,擂主小神龍黃龍,虎面喇嘛等人物,楊展瑤霜都沒有見過,當然認不出來,兩人閒坐無事,四面仔細觀察,一眼瞧見擂台正面左右分插著兩塊高腳木牌,左面一塊,貼著官府告示,這是照例文章,右面一塊,寫著核桃大的字,卻是幾條擂台比武應守的規則,其中有一條寫著:「擂台上不准用暗青子(即暗器)。」又有一條寫的是:「復仇報怨,須先向眾聲明,再行交手。」楊展看了這兩條,向瑤霜說:「這兩條有點道理。」瑤霜冷笑道:「休看他們這樣寫著,我聽鐵腳板說過,往往說得好聽,到後來便亂了章法,或者他們對頭有厲害暗器,故意這樣寫著限制人,回頭我們兩人。萬一被人擠上台去,一人上台,一人在台下監視著,免得著了他們道兒,你一袋金錢鏢,我已替你帶來了,馬上替我帶上吧。」說罷,暗暗從裡面解下一袋金錢鏢,逼著楊展帶在身上,才沒有話說,楊展卻叮嚀她:「蝴蝶鏢能夠不用,還是不用的好。」瑤霜笑道:「我明白,我自有道理。」兩人喁喁私語之際,莊客們又引進三四個人進來,坐在靠右一面椅子上,其中一個老者,背著身,竟靠桌打起睡來了,莊客們暗地通知:「這幾位是官親官眷,瞧熱鬧來的。」楊展一聽是官面人物,便沒有理會,這幾個人進棚,又是從後面走進,楊展正背身和瑤霜低語,在莊客暗地知會時,才回頭瞧了一瞧,那位老者,已枕臂打盹了,楊展以為年老神衰,擂台未開,且自養神,也不以為異。這樣,待了半個時辰光景,有許多莊客,七手八腳在擂台下正中和左右兩面的空地上,用大鐵錘,打下兩行木樁,再用極粗草繩,沿著兩行木樁一攔,攔成台下正中和左右兩面三條走道,是預備三面蘆棚內各路好漢由棚內上台的,攔好繩欄以後,一個莊客上台去,手上擎著一面銅鉦,當!當!當!敲了幾下,便走下台來,銅鉦一響,台下閒漢們便喊著「開擂了!開擂了!」南北兩頭進出口,立時像潮水般,湧進許多人來,一霎時,台下各面繩攔外立滿了人,各座蘆棚內,也黑壓壓的坐滿了,這時,再想找尋鐵腳板七寶和尚,也無從找起,因為岷江棚內高一頭,低一頭的人們,也坐滿了,如果躲在人家背後,便無法瞧出來。
各面蘆棚都滿滿的,只有正中楊展瑤霜坐的棚內,依然是這幾個人。楊展書僮,從棚後拉開一點蘆篷,鑽將進來,悄悄在楊展手上,塞了一個紙團,楊展瑤霜暗地把紙團舒開,只見上面寫著:「今日不但華山邛崍兩派之爭,尚有虎面喇嘛對頭,隱伏一旁,定有好戲可看。」下面署了個「七」宇,便知是七寶和尚寫的了。
片時,從擂台後身西面,走上一個魁偉漢子,大踏步直到東面台口,這漢子長得高額深目,濃眉大鼻,面上青虛虛的一臉殺氣。沒有鬍子,大約四十左右年紀穿著一身不倫不類的華服,腰上束了一條青絲鸞帶,下面燈籠褲,薄底快靴,左手托著兩個光亮的大鐵球,俗名英雄膽,在掌心裡搓得噹啷啷亂響,滴溜溜亂轉,這漢子到了擂台口,把兩枚英雄膽往懷裡一揣,向四面一抱拳,大聲說道:「各門各派諸位老少師傅,各位鄉里鄉親,在下黃龍承各位老師傅抬舉,委辦本年秋季擂台,還有一位老師傅,也是和在下合辦擂台的主持人,諸位當然有個耳聞,便是鼎鼎大名的蛇人寨虎面喇嘛。」他說到這兒,乾咳了一聲,一對鷹眼,惡狠狠的向對面棚內楊展瑤霜盯了幾眼,又開口說道:「我們四川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有的是高人。所以每年擂台上,都出幾位鰲里奪尊的成名英雄。本來麼,好練的,訪求名師益友,不論三九三伏,下了二五更的功夫,為的是成名露臉,工夫不虧人,不論哪一門,哪一派的傳授,都是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凡是到場的諸位,不論男女老幼,目問有幾下子的,都可上台來,切磋切磋。常言道,人不親藝親,擂台上較藝,行家看門道,里巴瞧熱鬧,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不用說自己出手,便是袖著手瞧,瞧各門各派的真功夫,也是萬兩黃金買不到的機會,今天是擂台第四天,過去的三天,因為路遠一點的各位師傅,還沒有到齊,未免減色。今天可不同了,諸位只要瞧插旗子的棚內,岷江涪江沱江的成名師傅差不多都到齊了。不插旗子的棚內,和台下鄉親們,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更不知有多少高人在內,諸位今天可真趕上了,也許有一位說:『你黃龍往常也有個小名頭,你先露幾手吧。』諸位不要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下可不敢這麼狂妄,在下又是地主,總得敬客,現在閒話少說,在下趕快退下去,請各位師傅上場諸位慢慢上眼罷。」說罷,又向四面一抱拳,伸手把懷內兩枚英雄膽掏出來,噹啷啷一響,轉身便走,不料遠遠地有人怪聲怪氣地嚷道:「黃龍臭賊,你等著,有你的樂子!」台上黃龍一轉身,瞪著眼向遠處搜尋,嘴上喊道:「哪一位開玩笑、有本領上台見高低,罵街可不許。」黃龍一講話,半晌也沒有人答理。誰也聽不出發話的人在哪兒,黃龍沒法,滿面殺氣地退下台去了。
擂主小神龍黃龍,交代了開擂的幾句過場。下台以後,便見左面插沱江旗棚內,竄出一個一身青的大漢,年紀不過三十左右,腰闊膀圓,挺胸扎臂地從繩欄內走上擂台。在台口一抱拳,獷聲獷氣的說道:「在下姓刁行四,同道抬愛,都叫我一聲銅頭刁田,因為我練過幾年油錘貫頂,莊稼笨把式,不算甚麼,昨天在台上,也會了幾位高人,居然受不住我銅頭,被我得了彩,今天可不比昨天,我這笨把式,當然進不了在場老師傅的法眼,不過好戲在後頭,我先來唱一出開場戲,我說哪位老師傅上台來,賜教幾手高招兒,姓刁的接你幾下。」
銅頭刁四話音方絕,台下便有一個嫩嗓子接口道:「喂,吊死鬼,(刁四諧音)小師傅上去和你玩幾下。」嗓音未絕,哧的從人堆里飛起一條人影,像飛鳥般掠過眾人頭上,落在台上。大家定睛細瞧,原來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孩子,頭上一蓬亂發,滿臉污泥,只剩了一對滴溜溜的圓眼珠,一身七釘八補的短袖衣褲,腰上束著一根草繩,下面露著半段泥腿,赤著腳,報著一雙爛草鞋,簡直是個小叫化子。台下的人們,個個稱奇道怪,心想這小叫化窮瘋了,只要看他餓得麻楷似的兩條小手臂,瘦得鷺鷥似的一對小泥腿,和金剛似的銅頭刁四一比,一高一低,一壯一弱,不用交手,壓也把小叫化壓扁了。在台下看客們替小叫化擔心之際,台上的銅頭刁四也覺得上台的小叫化,太古怪了,瞧他飛上台來的身法奇快,這一手,自問便辦不了,但是瞧他小小年紀,長得一身皮包骨的小骨架子,能有多大能為。照他這副骨架子,自己一個指頭,也把他戳倒了,故意說道:「小孩子上來幹什麼,我會的是高人,誰和你小叫化一般見識,便是勝了你,也被人恥笑。你快下去,到外面去討點殘羹冷飯,治飽了肚子是正經。」小叫化一對小眼珠,骨碌碌一轉,露出一副雪白細牙,哈哈笑道:「剛才黃擂主說過,不論男女老幼,有幾下子都可上台,並沒有說,小孩子小叫化不准上台的話,你是狗眼看人低,我還對你說,我本來無心上台,昨天在台下,瞧見有一位初學乍練的莊漢,被你冷不防用頭鋒衝下台去,連跌帶傷,十九性命難保。像你這樣恃強逞凶,欺侮莊稼老實人,俺便不服。閒話少說,來來來,小爺試試你這顆狗頭,究竟是銅的,還是肉的。」
銅頭刁四被小叫化說得氣貫胸膛,大喝一聲:「你自己找死。」便在這一喝聲中,竄到小叫化跟前,微一矮身,左掌一晃,右拳疾出,向小叫化左肩搗去。小叫化身法奇快,右肩一甩,身子隨勢向左一轉,人已到了銅頭刁四身後,右腿一起,便向銅頭刁四屁股踹去,銅頭刁四一拳搗空,用力太猛,身子向前一衝,如果被小叫化這一腳,實磴磴踹上,准得來個狗吃屎,幸而銅頭刁四一拳落空,便知不好,慌不及右腿一上步,硬把身子轉了過來,才算閃開一腳之厄,可是嶄新的青布燈籠褲,屁股蛋上,已印上了小叫化爛草鞋的泥腳印,這一來,小叫化和銅頭刁四,已經互換了個地位,銅頭刁四轉過身來,眼珠通紅,恨不得把對面小叫化一口氣吞下肚去,小叫化並不出手進攻,笑嘻嘻地立著,向銅頭刁四招招手,笑道:「吊死鬼,不要忙,我等著你看家本領銅頭哩。」銅頭刁四被他逗得氣沖牛斗,火雜雜又趕了過去,這回存了一力降十會的主意,拳頭像雨點般擂了過去,無奈小叫化身子像旋風一般,不但不還手,連招架都不用,只一味閃轉騰挪,滴溜溜圍著銅頭刁四亂轉,銅頭刁四像瘋牛一般,把一對油缽似的拳頭掄圓了,四面亂沖,一下也沒有摸著小叫化的身子,鬧了個暈頭轉向,汗流氣促。忽然一眼瞧見小叫化身子立定了,而且正立在台口,銅頭刁四以為這機會不可錯過,而且一下子想制小叫化於死地,把頭一低,一下腰,腳跟用力,莽牛觸籬,連頭帶身子,整個兒向小叫化身上撞去,不料小叫化只一閃,又撞了個空,去勢既疾,用的又是全身力量,屁股後面,似乎又被小叫化送了一腳。身子如何還留得住,箭頭一般,射了出去,銅頭刁四這一下,罪可受大了,整個身子,飛一般衝出台外,直跌出一丈開外,落在台下正中走道上,麵皮都已搶破,而且一時竟爬不起來,值台的幾個莊漢,忙趕過來,把銅頭刁四扶起來,攙回棚內,治傷止血不提,這時台下的人,都注意跌下來的銅頭刁四身上,再抬頭向擂台上看時,小叫化蹤影不見,不知在什麼時候悄悄地溜走了。
這場過去,右邊一座沒有插旗的棚內,走出一個精壯大漢,嘴上留著掩口濃髯,大步走上台去,大家一瞧這大漢長得油墩似的,便知孔武有力,這人走到台口,抱拳開口道:「台下鄉親們,大約有認識俺馬回回的。俺在成都住了多年,除每天賣點清真牛肉以外,平生好練,承眾鄉親抬愛,叫俺一聲馬武師,其實幾手笨把式,不算什麼,前天俺在西門空地上,教俺幾個徒弟練幾下潭腿,有一位朋友,在旁邊口出狂言,說俺花拳繡腿,誤人子弟,俺便請敞那位朋友尊姓大名,他說:『你有膽量上豹子岡擂台上去,那時定教你見識見識。』那位朋友說了這句話便走了,俺馬回回是個本分買賣人,從來不敢得罪人,隨意教幾個子弟們操練操練身體,根本和戳竿鋪場子的老師傅們不同,想不到那位朋友尋上門來,俺馬回回本領沒有,膽子倒有,既然那位朋友當面吩咐下來,我明知本領不濟,也得話出應點,不過俺要聲明一句,俺找的是那位朋友,別位我可沒有這麼大膽……」馬回回話還未完。左面涪江旗棚內,刷的竄出一人,大喝一聲:「好,教師爺有種!」喝聲未絕,人已竄上台來,是個瘦長少年,一臉兇狠之氣,左頰上還有一個很長的刀疤,這人一上台,向台下說道:「在下是擂主虎面喇嘛的門徒,叫做九尾蠍張三。剛才銅頭刁四功夫不壞,小叫化根本不敢過招,仗著身體唧溜,人小心毒,才上了他的當,這種不算正式過手,說不上誰輸誰勝。現在這位馬教師爺是成都名武師,當然不能和小叫化比,回教的師傅們,又是潭腿出名的,所以我九尾蠍約他上台玩一下子。」說罷,一轉身,在左面丁字步一站,一抱拳,向右面馬回回喝道:「教師爺請。」
這一個請字剛出口,一個箭步已到馬回回跟前,左掌一起,右掌向左肋一穿,微一側身,向馬回回右乳下章門穴猛擊,馬回回微一吸胸,右足退後半步,右臂攏掌如鉤,由上向下一洗,一換步左掌吐氣開聲,一個單撞掌,向九尾蠍肩窩撞去,九尾蠍倒也識貨,一撤招,雙肩一錯,金豹露爪,兩臂迴環,滾斫而進,其勢頗猛,馬回回一看單撞掌沒有用上。
一個霸王卸甲,微一退步,九尾蠍乘機猛攻一步步進逼,哪知他棋勝不顧家,顧上不顧下,馬回回有意誘敵,一個野馬分鬃,向下一撥九尾蠍雙臂,九尾蠍意狠心凶,踏進一步兩臂一翻,乘勢一個雙風貫耳,如果這一招被他用上,馬回回十有九死,那知馬回回早知他有這一手,雙臂一招、一個撥雲見日,同時下面右腿一起,一個跺子腳,正踹在九尾蠍小肚上,九尾蠍經不起這一腿,被馬回回踹出五六步出去,一個倒坐,騰的墩在台板上了,九尾蠍面上立時變成黃蠟一般,這時馬回回如果說幾句好聽的場面話,抽身一退,也沒事了,他偏得意忘形,指著九尾蠍冷笑道:「這便是俺花拳繡腿。」他這一句俏皮話,已夠瞧的了,台下一般惟恐天下不多事的人們,又喝起彩來。
彩聲未絕,涪江棚內,已有一人,燕子一般飛上台來。
這人一上台,九尾蠍已勉強站起身來,捧著肚子走下台去了,大家一看上台的人,瘦小枯乾,活似社廟裡的泥塑小鬼,黑帕包頭,一身黑的緊身短裝,背著一柄綠鯊皮鞘子的軋把單刀,在馬回回面前一站,陰森森的笑道:「馬師傅潭腿得有真傳,在下雷九霄求教一二。」馬回回一聽雷九霄名字,暗吃一驚,聽人說過,此人是蜀中有名的獨腳飛盜,綽號雲里翻,素常手辣心黑,出沒無常,後悔不早早下台,碰著這位魔頭,忙抱拳笑道:「雷師傅請你原諒,在下聲明在先,是應約而來,只會一人,恕不奉陪。」
說罷,一抱拳,便想轉身,雷九霄喝道:「來時由你,去時可不由你了,想下台也容易,你向大家聲明一句,『俺馬回回仗著花拳繡腿混飯,請諸位師傅饒了俺罷,』你照這樣說了,便讓你好好兒下台。」馬回回大怒,厲聲喝道:「放屁,誰還怕你不成,接招。」一個箭步竄近前去,黑虎伸腰,雙掌齊出,這一手,類似近代形意拳的虎撲,其實也是少林五拳的基本功夫,馬回回這一招,實中帶虛,有意試敵,雷九霄不接不架,身形奇快,只向左一轉,已到了馬回回的右邊,運臂如風,一個劈山穿海,右掌劈肩,左掌穿脅,立施殺手,馬回回一撤招,斜身換步,變成海鶴抖翎,霎時之間,兩人對拆了十幾招,馬回回識得雷九霄的招術,是華山派的燕青八翻,以迅捷猛厲見長,論功夫實非敵手,可是他看出雷九霄身形雖然輕快,步下似乎虛浮,想來個出奇制勝,用了一招白猿獻果,雷九霄隨勢一封,馬回回側身便走,烏龍擺尾,走時一掌護胸,一掌掩後,原是存心誘敵,雷九霄一聲冷笑,舉步便追,掌風已向馬回回身後襲來,馬回回斜著一塌身,倏地身形一起,一個十字擺蓮腿,向身後雷九霄右膝踝踹去,雷九霄「來得好,」左足一滑,右臂海底撈月,正把馬回回足跟兜住,往上一撩,喝聲「去你的」馬回回油墩似的一個大身軀,被雷九霄抖起幾尺高,風車似的翻跌出去,還算馬回回有功夫,被敵人抖起時,心神不亂,趁勢雙腿一拳,一個風車斤斗,落下地來,沒有跌翻,喘吁吁地站起來,說一聲「後會有期」,便跳下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