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第二天,市局。

  一早,紀堯去找蔡局匯報工作。局長秘書說蔡局不在,開會去了。

  紀堯隨口問了句:「咱們蔡局最近會議很多啊。」

  秘書笑了一下,沒說話。

  紀堯心裡門兒清,蔡局要真去開會了,能不帶上秘書去嗎。他懷疑蔡局最近的忙跟楊春勉的臥底行動有關。如果他真的在臥底。

  因此他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回辦公室去了。

  趙靖靖正找他:「紀隊,關於鄭宵身份的核實,現在叫人把鄭瓊請過來嗎?」

  紀堯想了一下說道:「這趟我去,你再帶人審一下劉強山,看有什麼新的線索。」

  紀堯帶著張祥等人,往鄭瓊的工作地點,羅氏集團下面做醫療器械的工廠去了。

  醫療器械廠離羅氏最核心的生禾製藥不遠。

  去工廠的路上,車子經過製藥廠,紀堯看了一眼,不愧是羅氏核心,很氣派,各方麵條件和安保設施比周圍那些廠好太多了。

  紀堯帶人從車上下來,對門衛出示了證件,登記了一下,進去。

  廠區條件同樣不錯,因為涉及到醫療領域,衛生很好,進廠房都要穿鞋套。

  裡面還有獨立的醫療機械研發辦公室。

  鄭瓊是看守倉庫的,紀堯等人直接往倉庫那邊去了。

  倉庫門口停了一輛藍色的大貨車,正在等待搬運貨物。

  工人從空車上跳下來,對倉庫門口喊了一聲:「人呢?」

  倉庫裡面走出來一個唯唯諾諾的人影,那是鄭瓊,他雖然只有三十二歲,背部卻已經有點駝背了,顯出老態來。

  工人看見他,罵了句:「狗逼,動作怎麼這麼慢。」

  鄭瓊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謾罵,他一邊賠笑一邊拉開倉庫大門。

  為首的一個工人脾氣有點暴躁,像是遇到了不開心的事,找人撒火一樣,對著鄭瓊的屁股就是一腳:「你看你這喪樣,看見就讓人來氣。」

  紀堯站在不遠處,沒讓手下的人動。

  幾個人核對好清單,開始往車裡搬東西。

  鄭瓊今天運氣不好,對方要的都是些質量重的器械。他搬起來非常吃力。

  別人都搬完兩箱了,他還在搬第一個箱子,因此又遭來一頓謾罵。

  張祥小聲說道:「這個鄭瓊身體有點虛啊。」

  紀堯點頭:「被欺負慣了,身上的淤痕,深深淺淺的,造成的時間都不一樣。」

  等那幾個人搬完貨物,大貨車開走,紀堯帶人走過去。

  鄭瓊看見警察,倒也不怵,就漠然地問了句:「找我什麼事嗎?」

  紀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我們找到疑似你父親鄭瓊的屍骨了,需要你配合一下,去市局取證驗DNA。」

  鄭瓊似乎對他父親的死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詫,大概在他心裡,這個父親死了跟活著沒什麼兩樣:「我不去。」

  紀堯:「你不想驗證你父親的身份嗎?」

  鄭瓊坐在倉庫門口的椅子上:「不是,不想請假。」

  張祥有點急:「就請個假,配合公安機關辦案,跟你們領導說一聲不就行了。」

  鄭瓊抬頭,他的雙眼看起來有點污濁,透著股死氣沉沉的味道,一點生氣都沒有,還是那樣一副淡淡的語氣:「不去。」

  紀堯換了個話題:「剛看見你們搬貨,他們打你,怎麼不還手?」

  鄭瓊不作聲。

  張祥端起趙副隊一貫勸人的架勢勸他:「你不要怕,要勇敢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

  鄭瓊臉色看起來比剛才還要差了。

  紀堯:「你身上這大大小小的傷,都是這裡的人打的嗎?」

  鄭瓊並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屍骨,我回頭會去認領的,現在我要工作了。」

  紀堯也不勉強,他看了一眼時間:「正好飯點到了,一塊去吃飯吧,就你們食堂。」

  鄭瓊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倉庫裡面走去。

  裡面的燈沒開全,有點暗,尤其是越往裡,仿佛一片深不見底的洞口。

  紀堯看著鄭瓊坐在幾個紙箱上面,他並沒有工作要忙,純粹是不想再應付他們了。

  紀堯轉身:「走,去食堂吃飯。」

  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裡跑來一個中年男人,說自己是廠房主任,說有什麼需要就找他。

  紀堯:「你給鄭瓊放半天假,就今天下午。」

  廠房主任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紀堯:「您忙吧,我們不用陪,就去食堂吃個飯就走。」

  廠房主任把他們領到食堂,果然就自動消失了。

  紀堯打好飯,端著餐盤,往兩個正在吃飯的年輕女人面前一站,唇角一彎:「請問,我能坐這嗎?」

  女人A:「可以啊,你新來的嗎,以前沒見過你。」

  紀堯坐下來:「今天才來報導的。」

  女人B:「有對象了嗎?」非常坦率,直奔主題。

  紀堯:「有了。」

  女人B看著紀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聲說道:「那搞外遇嗎?」

  紀堯:「不了。」

  他以前還沒有韓惜的時候,為了套取線索,經常滿嘴跑火車,什麼話都敢講。

  兩個女人看起來頗為遺憾,但這並不妨礙她們吸顏,對紀堯表達出了十足的熱情。

  紀堯扒了兩口飯:「當時應聘的時候,我看還能選生禾製藥那邊的職務,那邊待遇怎麼樣啊?」

  女人B:「幸虧你沒選那邊的,特別嚴苛,一般人進不去的。」

  紀堯把餐盒裡的一隻雞腿夾到她碗裡,笑了一下:「你太瘦了,多補補。」

  女人B臉一紅:「哎呀,我正在減肥呢。」

  紀堯跟這兩個女人聊了好一會,基本摸清楚了。這個醫療器械廠基本是羅海遙在管,生禾製藥是羅軍的地盤。

  鄭瓊是廠里公認的,誰都能欺負的人。他的地位十分低下,甚至都不如門口看門的狗。

  據說他以前辭過職,一年都沒有找到新工作,只好又回來,不然就等著餓死。

  飯點一過,兩個女人就走了。

  紀堯坐著沒動,他發現鄭瓊一直沒來吃飯。

  直到餐廳的人差不多走完了,就剩紀堯張祥等幾個人了。

  鄭瓊才拖著疲憊的腳步進來,他還是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弓著腰,低著頭,眼裡沒有一點活人氣。

  打飯的阿姨看見鄭瓊,趕緊把剩下的飯菜收了起來,不給他吃。

  鄭瓊只好到放餐盒的地方,從人家吃剩的碗裡找吃的。

  紀堯走到打飯阿姨那邊:「這不是還有飯嗎,怎麼不給人家吃。」

  打飯阿姨擺擺手:「不行不行,上面說了,不能給他打飯。誰給他打飯開除誰。」

  張祥走過來,有點於心不忍:「太狠了吧,這根本不把人當人看,簡直生不如死。」

  紀堯意味深長道:「是啊,生不如死。」比死更可怕。

  這個醫療機械廠,對於鄭瓊來說,就好比一座監獄,廠里的每個人都可以是施暴者。鄭瓊出不去,漸漸變成了一個活死人。

  紀堯記得韓惜的原話是這樣的:「孤兒院就好比一座監獄,鄭宵和鄭瓊就好比獄長。鄭瓊不愛讀書,性情也暴躁。他最喜歡欺負其他孩子,把孩子們的飯碗踢翻,看別人跪在地上撿飯吃,他笑得比誰都開心。」

  有膽大的孩子不是沒試圖逃跑過,一旦被捉回來,就會被打斷腿。斷了腿就賣給乞丐,坐在路邊乞討,下場很悲慘。久而久之,根本沒人敢逃。

  午飯後,紀堯等人把鄭瓊帶回了市局。

  趙靖靖帶了張報告過來:「法醫驗證跟劉強山的說法一致,鄭宵的死亡時間為五年前,死因為窒息。」

  說完遞了張透明物證袋。

  裡面放著一張名片大小的卡片,白色的底,紅色的字,清秀飄逸的瘦金字體。

  「萬惡之源。」日期跟蔣薇的那張一樣,十九年前的新年,孤兒院大火那天。

  檢驗科的同事從疑似鄭宵的屍骨牙齒里取了牙髓樣本,跟鄭瓊的進行了比對。

  快下班的時候檢測結果出來,證實了鄭宵的身份。

  劉強山沒說謊,鄭宵是真的早已經死了。

  紀堯親自審了一遍鄭瓊。

  鄭瓊表示十九年前自己還小,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從事販賣孩童的勾當,他說他以為那些孩子都是被拋棄的,他們留他們在孤兒院生活是做好事。

  紀堯對此持懷疑態度,十九年前,鄭瓊十三歲。十三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算他沒參與犯罪,起碼也應該是知情的。

  紀堯拿出羅海遙的照片:「這個人,你總該認識了吧。」

  鄭瓊當然認識,他如今這副境地,全拜這個人所賜。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誰都可以踩他一腳,誰都可以辱罵毆打他。

  但他不敢多說,他知道羅海遙的手段:「羅氏小羅總,當然認識。」

  紀堯盯著他:「是羅海遙也是鄭九。你以前沒少欺負他吧。」

  鄭瓊低著頭不說話。

  紀堯又拿出陳警官的照片:「這個人,你見過嗎?」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鄭瓊說:「見過。」

  紀堯心裡一緊,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個說見到過他的人:「在哪見過,具體闡述一下。」

  鄭瓊都沒有思考,直接就答道:「十九年前,他們殺死了他。」

  「鄭宵、徐芹、喬振、郭瑩,他們聯手殺了他。」

  「所以他們現在都死了,都是報應。」

  他脫口而出,就好像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在等待著這個問題似的。

  這個原本死氣沉沉沒有生氣的人,眼底終於泛出了一點異樣的光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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