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聽見陳叔叔可能已經去世的消息,紀堯並不驚訝。

  他和葉主任,還有蔡局他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一個大活人,還是個警察,要是還活著,不會失蹤十九年都不回來。

  紀堯將車子停在路邊,深深呼了口氣,對韓惜說道:「等我五分鐘。」

  說完打開開門,點了根煙。

  韓惜坐在車裡,借著微弱的路燈等光亮,看見男人靠在車邊,菸頭忽明忽暗。他只留了個背影給她。

  韓惜下車,走到紀堯面前。

  紀堯抬手在她頭髮上摸了一下,擠出一絲笑容來:「有風,進去等。」

  韓惜看著紀堯:「你是不是很難受?」

  紀堯沒說話,低頭彈了下菸灰。

  韓惜往前,張開雙手,抱了他一下。

  紀堯緊緊抱著懷裡的女人,像是要把她嵌進自己身體裡。

  菸草味沖淡了她身上淡淡的檸檬香,他下巴放在她頭頂,輕輕蹭了蹭。

  他的懷抱溫暖,幫她擋住了所有的風和寒。

  回到車裡,紀堯從儲物格里拿出來一個小相框,遞給韓惜。

  照片上,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坐在一個高高瘦瘦的警察肩膀上。

  小男孩抬著下巴看鏡頭,帶著小小的囂張的可愛。警察臉上掛著笑,笑容並不燦爛,他看起來有心事。

  韓惜問道:「這是,陳警官吧?」

  紀堯點了下頭:「平常看起來有點嚴肅,其實對小孩子很好。」

  他頓了一下又道,「等做好秦真和蔣薇的屍檢,你跟葉主任驗個DNA吧。」

  韓惜這才知道秦真已經死了。

  她看著紀堯:「你的意思是,陳警官會找到孤兒院,很可能那個被人販子抱走的女孩,就在孤兒院裡?」

  紀堯握著方向盤,等紅燈的時候轉過臉看著韓惜:「我看你跟陳叔叔長得挺像的。你看這眼睛,像不像?」

  韓惜手裡拿著相框,低頭看了一眼,又抬起頭來說道:「在廠房裡面的時候,蔣薇說她叫過陳警官爸爸。」

  紀堯冷笑了一下:「那我叫你一聲老婆,你就是我老婆了嗎。陳叔叔和葉主任不會有蔣薇那種女兒。陳叔叔的女兒,應該是你這樣的。」

  韓惜低頭看著相框:「我哪有那種福氣。」

  紀堯:「回去檢測比對一下DNA就真相大白了,就算不是你,距離找到陳叔叔女兒的時間也不長了。」

  韓惜將相框放進儲物格里,聲音有點低:「我考慮一下吧。」

  紀堯可以理解韓惜的感受,她是害怕那種有了希望,又突然被澆滅的感覺。其實不管韓惜是不是陳叔叔的女兒,在他心裡都一樣。只要她是韓惜,就夠了。

  「上回說帶你去葉主任家包水餃還記得吧?」

  韓惜點了下頭:「你說葉主任做的蜜餞很好吃,要包蜜餞餡的水餃。」頓了一下又道,「葉主任太好了,我不敢去。」

  跟他預料的一樣,她就像個縮在殼裡曬太陽的烏龜,渴望溫暖,又畏畏縮縮地縮在殼裡,不斷伸出小爪子試探,確認安全了才敢把頭冒出來。

  紀堯笑了一下:「我是葉主任的半個兒子,那就是她半個兒媳婦。」

  韓惜:「注意臉皮。」

  紀堯繼續說道:「我要表達的是,不管你是不是葉主任的女兒,她會待你一樣好,懂了嗎?」

  韓惜看著車窗外面。

  車子已經開到了南泉市區,燈光一片璀璨,與新橋鎮的蕭條判若兩個世界。

  到了市局,韓惜和朱涵連夜給秦真和蔣薇做屍檢。

  紀堯將情況匯報給蔡局:「陳叔叔的屍骨極有可能埋在了新橋鎮原鄭宵孤兒院。」

  蔡局坐在辦公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相框:「葉主任那邊知道了嗎?」

  紀堯搖了下頭:「還沒通知。」

  正說著,有人在局長辦公室門口敲了下門。

  葉燕青進來,紀堯將旁邊的椅子拉過來,請她坐下。

  「我聽說紀隊去了新橋縣,就一直在辦公室等著了。剛才路過法醫室的時候,看見韓惜沒事。」

  蔡局點了下頭,他知道葉燕青對新橋縣三個字極其敏感,留下來不光是為了看見韓惜安全回來。

  她在等陳志的消息。

  紀堯蹲下開,握著葉燕青的手:「我一會就帶人過去,哪怕把那塊地掀了,也要把陳叔叔帶回來。」

  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一回事。

  葉燕青的聲音已經有點顫抖:「確認了嗎?」

  紀堯握緊葉燕青的手:「您等我的消息。」頓了一下又道,「陳叔叔十九年前去過鄭宵孤兒院,妮妮她極有可能就在那家孤兒院裡,順著這條線,找到她,並不難。」

  葉燕青抬手擦了下眼淚:「我跟你們一起去。」

  紀堯站起來,看了一眼蔡局。

  蔡局放下茶杯:「走吧,我也去。」

  三人從局長辦公室出來,經過法醫室的時候,紀堯往裡面看了一眼。

  外間辦公室沒人,韓惜正在解剖室進行屍檢。

  一行人連夜趕回新橋縣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當地警方已經在廢舊的造紙廠門前等著他們了。

  蔡局從車上下來,轉頭問紀堯:「這塊地方這麼大,你有什麼眉目嗎?」

  就算要掀地,也應該先尋個重點。

  紀堯指了指裡面的一顆大梧桐樹:「從那顆樹開始,往外挖。」

  蔣薇生前最後一眼看的就是那顆梧桐樹,當時她提到的是十九年前的那個警察。

  葉燕青從車裡出來,看了一眼這塊土地,太陽還沒完全出來,整個造紙廠顯得霧蒙蒙黑壓壓。這是她丈夫喪生的地方,是她女兒生活過的地方。

  到梧桐樹邊,紀堯對負責挖掘的人說道:「這附近曾經有口枯井。」韓惜跟他說過的。

  拋屍最好的地點之一,就是井口。

  正要動手,工廠大門外開進來一輛黑色的商務車。

  車裡走下來兩個西裝革履的人,生面孔。

  他們自報家門說是羅氏派過來的人,過來跟進一下。

  這塊地在五年前已經被羅氏買去了。

  工作人員開始沿著梧桐樹往外挖。紀堯走到那兩人身邊,問道:「聽說你們羅氏要在這建遊樂園?」

  為首的忙點了下頭:「是的,警官。」

  紀堯繼續說道:「這一帶經濟發展並不好,還是個小鎮,建遊樂園,怕是要虧本啊。」

  為首的說道:「這都是羅總的主意,我們這些小打工的,不好評判。」

  遊樂園項目遲遲沒有啟動,也是因為公司董事的反對,反對原因和紀堯一樣,在這裡建遊樂園,顯而易見會虧本的。

  但羅海遙執意要建,直到今天都在和那幫子古董吵,尤其是與羅海遙勢均力敵他的親叔叔羅軍,更是極力反對。

  施工人員匯報導:「蔡局,發現一口井。」

  紀堯沒上前去,他回到葉燕青身邊,專心陪著她。

  黑褐色的井壁壁磚在地下埋藏了十九年之後,終於重見天日。

  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挖開磚頭和泥土,從井底挖出來一具白骨。

  葉燕青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白布上的屍骨,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這十九年來,她一次都沒這樣哭過,她是個堅強的女警,中過彈,受過傷,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十九年來,她心裡很清楚,愛人可能早就沒了,卻還是在心底留了那麼一絲小小的希望。

  甚至在市局聽見紀堯帶來的消息時,那點希望都還是悄悄存著的。

  直到她看到了白骨旁邊,污腐地看不清顏色的警服,一塊生了鏽的肩章。那點希望被砸地稀巴爛,充滿孤獨和絕望。

  她又清楚地知道,女兒還沒有找到,逝去的愛人不會瞑目,她不能倒下。

  葉燕青站起來,在紀堯的攙扶下,回到了車裡。

  紀堯重新回到井邊,戴上一雙一次性手套,拿起白布上的肩章,將上面的泥土抹掉。

  他小時候很喜歡拽這枚肩章,給陳叔叔拽掉過好幾次,然後被罰扎馬步。再然後葉主任會端來一小盤蜜餞來給他吃。

  蔡局蹲下來:「以老陳的身手,一般人沒那麼容易制服他。」

  紀堯將肩章放下:「韓惜從蔣薇那套過話,陳叔叔誤以為蔣薇就是妮妮,所以才會放鬆警惕,被惡人鑽了空子。」

  紀堯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當時的孤兒院院長鄭宵,其實是個人販子,十七年前,一場大火之後,就失蹤了。其他工作人員,等回去我叫人調檔案,徹查到底。」

  蔡局拍了下紀堯的肩膀,看著眼前的一堆白骨,很久沒說話。

  太陽已經出來了,趙靖靖正帶人著拿著喬振的照片在附近詢問。

  問詢的目標是中老年人,畢竟是十九年前的事了。

  喬振失蹤六年之後回來,把自己所有的照片都銷毀了,趙靖靖他們手上拿著的是一張並不清晰的證件照,問了很多人都說沒見過,不知道。

  蔡局和葉主任帶著陳警官的屍骨先回去了,紀堯留下來等趙靖靖他們的消息。

  距喬江母親交代,喬振失蹤回來之後,脾氣就變得暴躁無常,經常做噩夢,甚至□□。

  那六年裡,檔案里沒有他的任何記錄。

  他一定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後來的樣子。

  紀堯懷疑,喬振失蹤之後若真的一直待在這所孤兒院裡,他一定參與過異常暗黑的行動,比如殺過一個警察。

  紀堯站在廠房頂上,往外面看去,果然在工廠後面看見韓惜說過的一片玉米田,只是季節還沒到,玉米還沒熟,只能看見小小的玉米苗子。

  他下來,走出工廠,到附近的市場轉了轉。

  韓惜說過,當年在孤兒院負責燒飯的是個叫喬叔叔的人。

  這個喬叔叔會否就是喬振。

  喬江死時,身上的死亡預告:「有些邂逅是美麗的,有些則是罪惡的。」,這是否跟喬振的經歷有關係。

  紀堯走進離孤兒院最近的一家農貿市場。

  市場看起來非常老舊,大門口的鐵牌早就生了鏽,農字還少了一撇。

  越是陳舊的地方,越有可能留下當年的痕跡。

  趙靖靖已經在裡面了,正在跟一個賣菜的老人對話。張祥在旁邊記錄著。

  紀堯走過去,趙靖靖匯報導:「紀隊,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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