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陸司語和哥哥被司機從學校裡帶出來的那個早上,天空好像是青色的,河邊的景色特別美,蘆葦盪隨風晃著,空曠而美麗,整個世界安靜極了。

  年幼的他不明白,為什麼司機忽然改了道,把他們帶到了這陌生的地方,這裡又是哪裡,他們在等著什麼人?

  車門被牢牢鎖死,哥哥一直打不開。

  司機惶恐而不安,一直在擦著汗,重複說著對不起。

  然後就有人來了,司機把他們帶到了河邊,沿著河堤走了二十米,最後走到了一個男人的面前,那人正在抽著煙,整個身體上都有一種難聞的煙味,看到了他們才扭過頭來,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

  那時候陸司語意識到,他們好像被司機賣了……

  身邊信任的人,化為了刺向心口的利劍。

  想一想似乎是早有徵兆,這個司機是他家的遠房表哥,雖然人看起來敦厚老實,卻是一直在說羨慕他們,說他們生來命好。

  他經常在開車的時候說著,你們家有了錢就怎樣怎樣,回想起來那副嘴臉滿是妒意。

  司機是個不忙的工作,可他卻把別人對他的好意,當成了對他的歧視,覺得自己成為了親戚的奴僕,讓他接來送去,是對他的羞辱。

  金錢,果然是萬惡的源頭……即便是親戚,為了利益也會出賣對方,在別人的挑撥之下,他做出了這種事情。

  司機好像在和男人討論錢的事情,說他多麼不容易,冒了多麼大的風險,事成以後要多分他點錢,完全沒有意識到是在與虎謀皮。

  那男人聽得不耐煩了,很隨意地從身後抽出了一把槍,舉了起來,啪的一聲槍響。

  陸司語有些害怕地捂上了耳朵,幽靜的河邊起了陣陣的迴響,驚動了幾隻飛鳥,哥哥在身邊小聲告訴他,「別回頭。」

  然後他聽到了重物落地的聲音,聞到了火藥的味道,還有血腥的味道,這才意識到,剛才聽到的聲音是司機倒地的聲音,那就是他在這世間發出的最後聲響。

  男人低下頭,擦了擦手裡的槍,他干那件事情太過隨意,好像殺的不是一個人,而是隨便放空了一槍。

  那時候陸司語沒有聽哥哥的話,還是有些害怕地偷偷回頭看了一眼,一直接送他們的表哥此時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他的雙眼還是睜著的,那是他人生之中看到的第一具屍體。

  那種臨近死亡的感覺,讓他感到難受,心臟好像失去了造血的功能,周身被寒冰覆蓋。他害怕,害怕他或者哥哥就是下一個。

  很快,有人抬著司機的屍體,扔下了河堤,丟入了有些湍急的河水之中,像是丟棄了一團垃圾。

  他的眼睛上被蒙上了一塊黑色的布,手上栓了繩子,磨得手腕生疼,他和哥哥被人帶到了另一輛車上,眼前什麼也看不到了,只能聞到車上一種難聞的香水味道,還有煙味。

  哥哥在他的耳邊小聲說:「別害怕,司司,爸爸和媽媽會來救我們的,還有警察叔叔們。」

  他的眼睛看不到了,心裡還在想著,爸爸媽媽會發現他們不見了嗎?那些警察叔叔真的會來嗎?會什麼時候來?會救他們嗎?

  一切就像是一場夢魘,他都要懷疑,是不是還沒有睡醒,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可現實告訴他,事情還會更加糟糕。

  有人發動了汽車,沿途十分顛簸,他的眼前一直是黑黑的,指尖冰涼,怕得顫抖,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誰,要把他們帶到哪裡去,他一路數著秒,想推斷究竟車開了多久,大約是半個小時以後,車終於停了下來。

  「到……到……地方了,下車!」一個結巴的胖子粗暴地把他和哥哥從車上拉來了下來。

  目的地到了,胖子拉下了他蒙著眼睛的那塊布。

  眼前是一棟十分破舊的小樓,勉強算得上是一座別墅,好像是一處佇立在山野之間的違章建築,不知道荒廢了多久。

  四周圍都是一些瘋長的植被,這裡杳無人煙,遠離了城市,就算是大聲喊叫也不會有人聽到。

  又有一輛車停在了門口,然後他看到爸爸和媽媽被一個瘦高的男人從車上拉了下來。

  他們的手也是被綁著的,嘴巴里被塞著布條,身上還受了傷,他的心頓時涼了下來。小聲叫了一聲媽媽。

  他看到媽媽的身體抖了一下,而爸爸垂下了頭,被蓋住雙眼的臉上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隨後,那個叼著煙的男人走了過來,其他的兩個人叫他的名字:「榮哥。」

  那被叫做榮哥的人看了看時間:「做得不錯,時間正好,一切都挺順利的,那位保姆呢?」

  瘦高的男人平靜地回答:「已經處理掉了。」

  他們被人領著,往那棟別墅裡面走,他有些愣愣地抬起頭:「這是什麼地方……」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粗重地一腳踹在了身上,身體裡的內臟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他倒在了地上,那是有些潮濕的泥土地,他努力掙紮起身,憤怒地盯著踢他的男人。

  還是那個胖胖的結巴,他叉腰著道:「兩……兩……個小雜種,你們最……最……好聽話點!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別打我弟弟……」哥哥想要扶起他,也被那胖子扇了一個巴掌。

  似是對他們的遭遇有所感應,媽媽和爸爸發出了嗚嗚的聲音,拼命掙扎,那聲音,卻讓他想起了瀕死的天鵝。

  「大奎,不必這麼緊張,他們要問的話,就回答他。」那個叫做榮哥的男人說著話,伸出帶著煙味的手,揉了揉他的頭頂。

  「這裡是姚家坊旅遊景區,就在南城的周邊,這裡的人真的是浪費資源,批了地卻不進行開發,建了這麼好的宅子,卻沒有人入住。」他蹲下身,笑著回答他,「這裡,是我給你們準備的墳墓……」

  絕望把他包圍,那一瞬間,他意識到,他們有可能,無法活著走出這棟房子了。

  那時候的他沒有想到,這一切只是開始,接下來才是地獄一般的一周。

  如果一定要死,也許被一槍射殺才是幸運,好過受到那麼多的折磨。

  無數的場景交疊,記憶像是要把他的身體撕成片片的碎片,身體的內外都感覺到痛苦。

  他感覺到強烈的失重感,像是身體在不停地墜落著,每每好像臨近了地面,就會繼續往下墜去,仿佛下一刻才會粉身碎骨。

  這種等待猶如凌遲,死亡、詛咒、飢餓、如影隨形,無論怎麼掙扎都像是身在網中,越束越緊,直至一抹光亮衝破了黑暗……

  然後他意識到,那是房間裡的燈。

  「司語……陸司語?」

  陸司語的意識逐漸清醒了過來,是宋文在叫他,那個夢太真實了。

  他忍過了一陣眩暈,睜開了雙眼。宋文低頭看著他,橙黃色的燈光照射了下來。

  颱風還沒過去,窗外的風聲更大了,甚至響得有些恐怖,遠遠地可以聽到一些呼嘯聲,像是有海怪在咆哮著。

  有一些樹枝還是什麼的抽打在了牆壁上,發出一陣噼啪聲。聽著那些聲音,整座別墅好像都不是那麼安全了。

  陸司語感覺自己身體發冷,胃裡也有點難受。大概是白天聽到了太多過去的事,獲知了事情的真相,做夢的時候,竟然又夢到了那一天……

  宋文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開口問他:「做噩夢了嗎?」

  剛才睡到半夜,他就覺得陸司語開始往他的那一邊卷著被子,伸手一摸,雖然溫度不高,但是他的額頭上都是冷汗。

  陸司語嗯了一聲,他的臉色在燈光的映照下發出一種沒有血色的瑩白色,緩了一會才說:「我有一點胃疼。」

  他不知道是那個夢影響到了自己的心情,還是說在睡覺的時候那種疼痛感讓他做了那個夢。

  「你帶藥了吧?」宋文說著走下床,陸司語說的一點,一般是很嚴重了,他說的沒事,意思就是有事。

  宋文找水壺給他燒水,他記得之前,陸司語收拾行李的時候,是有帶藥的。

  「帶了,在我包右邊的口袋。」陸司語說著,靠著枕頭,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他頓了一下又說,「能不能給我一粒止疼片?」

  陸司語坐在床邊,用雙手疊著按住腹部,忍耐著疼痛,安靜地看著宋文忙碌。

  如果沒有眼前的這個人,他大概現在已經一無所有。

  為了報仇,失去自己在人類社會原有的身份,為了一個真相,他寧願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代價。

  那個叫做陸司語的人,或許將會不再出現。

  可是現在,他生生被宋文拉回了正軌。

  聽了陸司語的話,宋文翻著包的手一停,然後他想到,現在是在島上,而且窗外狂風大作,這個時候如果陸司語犯起了胃病,他簡直不敢想像。

  宋文沒有堅持,給他一起拿了過來。陸司語的聲音有點可憐兮兮的,讓他不由得心軟了,他給他倒出來一粒:「只能這麼多,回去以後,別再吃了。」

  陸司語嗯了一聲,把藥接過來吃了,然後又服下了其中的一種胃藥,他按亮了手機,現在凌晨兩點多,網還是沒有。

  看來,這場颱風的確是影響到了島上的基站。可是那個斷網的時間卻有點詭異,那時候他們的船剛到了不久,颱風還沒有過來。

  他們現在身在孤島,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宋文幫他把吃完的藥收好,這麼折騰了一會兒,陸司語想要睡就有點睡不著了。

  他坐在床頭上,披著宋文遞給他的外衣,靠著枕頭,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那些風聲很近,就響在他的耳邊,單薄的牆壁好像都無法阻攔那些風雨,整棟別墅搖搖欲墜。

  他不是第一次經歷颱風,卻是第一次在小島上遇到這樣的風雨,只讓人感覺到,在大自然的面前,人類是多麼的渺小,仿佛隨時都可以被無情抹殺掉。

  陸司語輕生道:「宋文,我夢到以前的那些事情了……」

  宋文嗯了一聲,坐回他的身邊:「你如果睡不著,那我就陪你聊聊天吧。」

  陸司語低下頭說:「我……回去市局以後,你覺得……我還可以繼續做警察嗎?」他從來不是長袖善舞的人,有時候做事完全只憑自己的氣性,不顧別人的眼光。

  之前的事情他沒有解釋清楚,然後又不告而別,完全不顧怎麼收場。不難想像同事,領導,會怎麼看待他。

  宋文反問他道:「為什麼不可以?你沒有殺人犯法,也沒有愧對自己的身份。誤會總是會解釋清楚,一旦明白了你的顧慮,他們也會理解的。我還答應了顧局要查許隊的案子呢,我們還要找出來,有誰在市局裡透露了風聲。」

  之前,陸司語不辭而別是為了查519案的後續,現在雖然許長纓身死,但是他們拿到了那本筆記,已經得到了關於這一案的重要證據。

  陸司語繼續低著頭,連睫毛也垂了下來,在燈光照射下留下一片虛影:「可是我之前……」

  宋文看著他:「別擔心,有我呢,你終有一天,需要正視你的身份……」

  宋文的話讓他安心了下來,陸司語婆娑著手裡的杯子:「之前我來南城市局以前,吳青老師……他就曾經和我說過,其他的案子我自行處理,但是在519一案上,一定要謹慎,不要相信這邊的任何人。我覺得,老師可能在那時候,就知道一些什麼。」

  宋文想起什麼問:「之前蕪山敬老院一案,你是不是也曾經和吳老師聯繫過?」

  事到如今,陸司語不準備再瞞著宋文了,輕輕地嗯了一聲,「那個案子,吳老師格外關注。」

  陸司語又問:「我離開以後,你和你爸見面了嗎?」

  宋文搖了搖頭:「我給顧局打了電話請假,說你想要休假幾天,我也有一些事要處理,然後請了假,我告訴他我回來以後,會查明許長纓一案的真相。」

  陸司語有點不可思議:「那顧局就批了?」

  宋文道:「顧局說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們是需要調節下,但是情況緊急,只能給我幾天時間,這幾天裡,他幫我應付著,隨後就需要歸隊了。」

  陸司語算了一下,幾天的時間,正好到假期結束,那時候,他們也可以回去了。

  是功是過,總是要論處的,特別是要見宋城,那一關無論怎麼算,都是躲不過去的。

  宋文知道他在擔心回去的事,安慰了他道:「我們齊心協力,還有什麼不能解決的呢?」

  好像只要宋文在身邊,任何的難題都會迎刃而解,陸司語看向他道:「我想查清楚,誰是白鯨。」

  宋文嗯了一聲,「我們會找到那個人的。」然後他問陸司語,「還難受嗎?」

  陸司語搖了搖頭,藥物好像開始起作用了。

  宋文低頭看了看表,不知不覺的,他們聊了二十分鐘了,「現在快凌晨三點,你還睡嗎?」

  陸司語聊了一會天,心結又打開了一些,開口道:「雖然現在不太困,但是還是試試吧……」

  兩個人話正說到這裡,忽然從窗外傳來了一聲巨響。

  嘭的一聲,好像是大地被重重地錘擊了一下,又像是有隕石帶著天火墜落,地面震顫著,別墅的玻璃都被震得嘩嘩作響。

  緊接著,左邊的隔窗邊就忽然騰起了一片紅光,宋文沒穿鞋幾步走到了窗邊,把窗簾拉了起來。

  漆黑的夜幕,風雨之中,原本蛋糕屋的後方騰起了一陣火光。

  宋文愣了一瞬道:「那家蛋糕店爆炸了!」

  此時那爆炸似是還沒結束,有火球不斷騰起,熊熊火焰煙燒著,照亮了一片天空。

  宋文的第一反應是快速穿著外衣,想看看能否救人,陸司語也看到了外面的火光,極快地起身:「這麼大的爆炸,一定有易燃物。有可能是電線短路,引燃了存放笑氣的地方……」

  南鯊島,凌晨的這場爆炸發生的非常突然。

  幸福旅社的其他的人顯然也被這爆炸聲驚醒,王伯住在一樓,最先反應了過來,他穿著睡衣,來到了大廳里,睡眼朦朧地望向了外面,隨後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旅館窗外是狂風暴雨,海浪呼嘯著,好像整個小島都快要被瘋狂的海水吞沒。

  民宿之外,蛋糕屋的方向,是一片劇烈燃燒的火光。那火光騰起了將近十米高,在夜空之中像是一枚巨大的火炬。

  面前的窗被震得咔咔作響,像是隨時會破碎。

  整個的景象,是一副人間地獄。

  二樓的住客們也狼狽地從樓上下來,兩名女生穿著睡衣,沒顧得上穿鞋就到了樓下。

  那位蘇老師更是一路叫著:「地震了嗎?還是引發了海嘯?」

  隨後艾米也從樓上跑了下來:「這究竟是怎麼了?」

  陳醉跟在後面喊著:「你們看到著火了嗎?」然後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小聲嘀咕了一句,「完了……那些笑氣,豈不是全毀了?「

  一時間遊客們都聚了樓下,透過民宿一樓的落地窗往外看去。

  在這裡看著比在樓上看更加直觀清楚了很多,距離這裡幾十米外的蛋糕屋已經被火舌包圍。

  大火還在不停蔓延,被颱風卷著猛烈燃燒著,其中的爆炸聲不斷。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個颱風之夜,小島上竟然發生了這樣的意外。

  宋文和陸司語之前住在了三樓,下樓比其他人遲了十幾秒,他們到了一樓大廳,就往外面衝過去。

  王伯問他們道:「唉唉,危險!你們幹什麼去?」

  宋文回了他兩個字:「救人!」

  蘇老師也反應了過來,叫了一聲,「等等我,我也去!」然後他想起什麼,提醒他們道,「別穿雨衣,雨衣易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