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了下來，雪也越發大，像一片片黑色的飛蛾撲到窗前，窗台上也積有薄雪。
「沈君鵬前天過來，也有說獅山灣這兩個月來的動作很大。你們最了解情況，說給我聽聽，」
羅智林拿了一支煙點起來，想聽許建強、蕭良多聊聊東洲以及獅山灣的建設進展，
「我雖然就在東洲工作了兩年多時間，但對東洲的感情要深過以往任何一段工作經歷。」
「建強他現在對獅山灣的情況，比我了解多了，我大半時間都窩在秣陵。」蕭良不負責任的說道。
許建強介紹起東洲及獅山灣這段時間來的工作進展：
「獅山灣升級為省級產業園後，大部分工作都加快推進了，工行、中行以及新成立的城商行都已經進駐獅山灣了。雲社鎮、新亭鎮合併後，與產業園管委會合署辦公，工商所、派出所以及新成立的人力資源服務中心等部門，年前也都將搬入新址。目前獅山灣建投在產業園一期與管委會大樓之間，建設了六棟八到十二層高的辦公樓，勉強夠大大小小的金融行政機構入駐，也初步形成了一些基本的商業配套。職工住宿這一塊，管委會建造了安置小區有四百套房；星源時代已經建成職工綜合生活中心一期，最多可以容納兩千名員工生活住宿。獅山灣建投為園區配套建設的職員住宿樓，住宿規模也達到四千人。我們目前也在生活片區拿下四百畝住宅建設用地，現在正加緊出圖紙，預計年前就能啟動第一片住宅區的建設……」
這一個月來，東洲各項工作都在快速推進。
資金到位後，徐東鐵路清江東洲段已經拿到施工許可批文，目前正進行分段招標工作。
溱東縣拿到蕭良以天盈投資捐贈的五千萬專項資金後，也成立溱東站籌備專項工作領導小組，由程雷擔任小組辦公室主任兼鐵路辦副主任。
東洲城市商業銀行也於十二月初正式掛牌成立。
這次還拿到省政府及人民銀行的特批，由港資華茂集團與泛華集團、市國投東信集團各出資兩千萬持股10%，並立第一大股東，成為港資參股的試點地方金融機構。
西港等四家城信社以及雲社鎮信用社併入城商行，總計50%的股份由這些信用社的原出資人持有。
剩下20%的股份，蕭意、肖瑞等十六家東洲地方民營企業出資四千萬入股。
在原五家信用社的基礎上，城商行也最先在獅山灣設立新的分支機構，支持獅山灣的建設工作。
泛華建設與新輝建築合併成泛華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下設開發、建設兩個事業部，除了新輝建築的施工隊伍、固定資金，折價四千萬計入集團外，許建強、馮薇玲、張衛、葉曉華等人注入六千萬股本，再額外提供四千萬拆藉資金。
這年頭地方上主流還是根據市場評估價進行協議轉讓各項建設用地，「土地招掛拍制度」還僅在一二線城市試點。
當然，這年頭商品房價格也是低廉，土地價格自然也高不了。
獅山灣四百畝多層住宅建設用地，協議轉讓價僅為四千萬，比獅山灣的工業用地高不了多少，獅山灣建設投資集團也就能收個成本。
不過，真要將四百畝地都以較高的品質，摒棄以牆體為主要承重的磚混結構，全部建設框架結構的多層住宅，少說需要投入近三十億的資金。
這顯然不是泛華建設集團此時有能力做到的。
現在銀行貸款還沒有對房企放開，泛華建設支付土地轉讓款後，手裡都剩不到六千萬資金儲備，多區域輪動開發建設是唯一的選擇。
而輪動的速度能有多快，則將取決已開發區塊的住宅預售或現房銷售速度。
國家福利分房退出的時間表，到現在還沒有正式出台，城鎮幹部職工還習慣等待單位分房或集資建房，鄉鎮農村則習慣在宅基地上自建住房。
雲社這兩年搞新鎮區建設，一個是委託新輝建築，在新鎮區範圍內為全鎮幹部職工建設集資房小區，一個是劃出特定的區域，將小塊住宅用地，出售或置換給從老鎮騰出的居民戶以及宅基地被徵用的農村家庭，按照統一的規劃要求自建住房。
不要說雲社鎮了，現在絕大部分三四線城市的居民，普遍對商品房都沒有什麼概念，更不要說找銀行辦商業貸款，購買還沒有建成的預售房了。
當下的開發商，主要還是盯住商業地產或一二線城市的住宅市場，在三四線城市，商品住宅的開發只能算是商業地產的補充。
泛華建設想要在東洲的住宅市場快速打下一定的基礎，蕭良適時在旗下企業推出安居計劃，非常關鍵。
宿雲生物雖然目前已經是鴻臣集團旗下的控股公司，但管理團隊相對獨立，也將推出相應的安居計劃，作為酬謝元老級員工的福利。
宿雲生物將生產交給嘉鴻集團承擔，員工規模降低到一千人以下，推出安居計劃，相當於每年增加四五百萬的薪資福利成本，只要能促進企業更穩定的發展，鴻臣董事會也不至於吝嗇對基層員工一毛不拔。
獅山灣已經有二十家電動自行車及配套企業入駐，宿雲山能源也小批量推出第一批深循環動力電池產品。
和永電子拿地建廠的速度非常快，雖說年後才能安裝生產線、招聘員工投產，但其在深市工廠已成功試製出第一批無刷永磁電機，供下游企業開發產品測試使用。
電子控制系統也有相關的合作企業能夠提供。
蝸巢科技聯合宿雲山能源、和永電子，還在獅山灣聯合成立一家專門服務於電動自行車企的技術服務公司，作為獨立的平台，提供電動自行車產品開發、樣品製造以及性能測試等方面的配套服務，協助下游企業更快速、便捷的開發相對成熟的自有產品，推動產業快速成形。
這一平台的成立，對投資者的吸引力也是極強，獅山灣建設的招商部門，這個月就直接從其他地方挖了三家企業過來。
當然，蝸巢科技、宿雲山能源以及和永電子，也將得益於這個平台，持續跟進開發相應的技術。
依照各項工作的進展，獅山灣最快年前就有企業正式向市場推出電動自行車產品，到明年上半年，至少能形成二十萬輛電動自行車的產能。
除宿雲山能源之外，另外三家蓄電池企業，也從蝸巢科技拿到深循環動力電池的專利授權，到時候會根據市場需要，調整生產。
蕭良又談了談星源時代的發展情況。
星源時代新建成的液鋰生產流水線，已經能同時容納四百名員工作業，晝夜輪班生產的合格產品數量，也追趕上恩益集團的全自動生產線。
新的生產流水線良品率還是偏低，僅能勉強達到百分之七十，相比恩益集團全自動化生產線高達百分之九十六的良品率，肯定是很不夠看。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就算關鍵環節還是採用進口的自動化設備，但手工作業環節更多，員工作業還不夠熟練，一層層遞進下來，這麼短的時間內，良品率能達到百分之七十，已經超過蕭良的預期了。
雖然偏低的良品率，意味著大量的物料損耗，但是勞動力廉價啊。
以一條生產線十年折舊期計算，輪班作業額外增加的動態勞動力成本也才一個億，但一條生產線的固定投資，卻足足縮減了四點五億。
這還沒有計算節減的設備維護成本呢。
再一個，良品率也會隨著管理以及生產技術改良，逐步得到提高，總的物資損耗也會降低到合理的水平上。
最關鍵的，還是極大節約了前期的產能投資。
星源時代明年底之前，計劃鋰電池生產線增加到十條，單前期固定資產投入，就能節省二十個億。
這對蝸巢科技以及星源時代的前期發展，是至關重要的。
蕭良現在手頭剩餘資本也就二十億，要是都砸液鋰的生產線上，暫時也沒有能力同時在精密製造鋪攤子了。
「星源時代明年鋰電池產能將突破四千萬塊，你真的不打算做朱䴉電子的生意了？」許建強還不是明白蕭良為何看不上蘇安建這些人，問道。
中國從八七年開始進入移動通訊時代，第一代模擬行動電話，也就是後世所熟悉的大哥大，一直是摩托羅拉在國內獨領風騷。
從九五年開始，愛立信、摩托羅拉等國際廠商相繼在國內推出第二代GSM手機產品，但摩托羅拉的地位還是沒有被撼動，依舊占據國內70%的移動通訊終端市場。
但到九六年，愛立信進一步推出小巧精緻、搭載中文系統的GH398產品後，異軍突起，就直接打破摩托羅拉統治中國移動通訊市場神話，躍居第一。
朱䴉電子與愛立信除了其他領域的合作外，合資的手機公司更是愛立信在亞太地區的唯一生產基地，目前建成的年產能已經突破三百萬台。
雖說目前的愛立信手機，採用的是鎳氫、鎳鎘電池，還不是星源時代的客戶，但隨著手機產品的進一步發展升級，愛立信在更先進、更精巧的機型上，也必然會採用液鋰電池。
蕭良對朱䴉電子愛理不理，至少從表面上看，都不是合理的商業行為。
當然，許建強在羅智林面前問這個問題，還有一層深意。
羅智林作為副省長，是不可能隨意對秣陵的市屬企業指手畫腳的，指手畫腳了，人家也不會理會。
不要以為一個副省長就牛逼了，秣陵市委書記是省常委成員不說了，市長也是正兒八經的副省部級，也要比他資歷尚淺的副省長強出一頭了。
朱䴉電子集團雖然是秣陵市屬企業，但作為全省最大的上市集團企業，同時又是全國電子工業領域規模最大的綜合骨幹型企業，省里在電子信息產業領域，無論是制定什麼政策，又或者進行相應的產業扶持，都是繞不開朱䴉電子的。
更不要說朱䴉電子集團董事長兼總裁蘇安建，在省里也是享受超規格的正廳級政治待遇，比東洲船機廠要厲害多了。
許建強還是希望蕭良能將他對朱䴉電子這番態度的背後邏輯說出來，這很可能對羅智林作為副省長，去推動相關產業發展，產生有非常大的影響。
羅智林也很訝異：「星源時代以後不打算跟朱䴉電子合作？為什麼？朱䴉電子不僅跟愛立信合資生產手機，還跟摩托羅托合資生產計算機，未來很有可能進入筆記本電腦的生產，這些不應該都是星源時代將來要開發的客戶嗎？」
蕭良撓了撓腦袋，說道：
「愛立信作為全球知名的信息產業集團，其目前的心思，主要是想在移動系統設備這一塊做大做強，終端產品卻不是其發展重點，甚至手機產品的設計開發，都委託給外部公司在做。愛立信手機在國內的崛起，可以說是有相當的偶然性，主要是第一個推出中文系統。當然，很多企業做產品，成功都有一定的偶然性，這並不奇怪，但現在的問題在於中國市場的成功，並沒有引起愛立信高層的重視。又或者說愛立信跟很多國際企業一樣，目前還很輕視中國的市場，並沒有真正看好中國經濟發展的未來。愛立信現在已經占據國內移動通訊終端市場的半壁江山了，但生產基地還僅僅只有跟朱䴉電子合作的這一家，內部也沒有單獨成立產品開發部門的計劃，更不要說在中國成立有針對性的產品技術研發基地了。這絕非這種體量的企業的正常行為，他們短時間內所獲得的市場優勢，又能維持多久？摩托羅拉雖然暫時在中國市場落後了，但其做終端產品的決心以及投入，卻比愛立信強多了，對中國市場也足夠重視。摩托羅拉在中國已經成立了兩家手機產品技術研發中心，也早就找我們拿樣品去開發新機型了，瑞典人到現在還沒有動作，實在是太慢了。再說到終端產品這一塊，愛立信的GH398做到一百七十克，在國內是很驚艷了，但日本京瓷集團，在基於液鋰電池基礎上剛推向市場的手機，已經做到七十克了，各方面的功能都要比愛立信GH398強大許多！」
「……」
星源時代生產的液鋰電池，主要供給下游高端筆記本、手機以及諸多數碼產品，蕭良對下游市場的洞悉與理解，顯然是遠超尋常投資人或企業主的，許建強對此毫無意外，又問道，
「愛立信在移動通訊終端產品上缺乏野心，朱䴉電子現在又是個什麼情況，他們作為合資方，有沒有想著推動一把？」
「他們真要有這個心，我今天對蘇安建就絕不會是這個態度，我早屁顛屁顛跑上去遞煙倒水了，」
蕭良禁不住有些沮喪的說道，
「現實情況是，朱䴉電子自詡作為愛立信在國內的唯一生產合作商，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管理層卻完全沒有意識到手機等電子產品未來的疊代速度會有多快，也完全不了解愛立信目前在中國最大的競爭者，摩托羅拉在移動通訊終端產品上的力度有多大，甚至也不清楚日韓手機廠商在產品技術上已經取得多大的領先優勢。是的，朱䴉電子目前是國內最大的電子綜合企業，產品除了涉及移動通信系統、基站、機電儀表產品、程控機等外，朱䴉也是全國馳名品牌，直接面對消費者的產品有彩電、洗衣機，還跟摩托羅拉、愛立信在計算機、手機的組裝生產上有深入的合作，兩百億的銷售額，逾十億的淨利潤，功勞簿確實也挺厚了，但是不說核心技術了，配套的零部件生產技術，朱䴉電子這些年又做了多少努力？朱䴉電子在秣陵成立國家級研究中心已經有三家了，這些年又拿出多少核心成果來了？說實話啊，不是我不想開發朱䴉電子這個客戶，而是朱䴉電子未來應該沒有機會做我們的客戶。哪怕作為組裝商，朱䴉電子以目前的狀況，將來也難有資格進入高端局！」
「你今天對蘇安建的態度，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啊！」許建強沒想到蕭良對朱䴉電子早就有這麼深入的了解了，笑了笑，又將今天發生的事以及雙方在西南塘老印染廠地塊的小爭執，說給羅智林知道。
「蘇安建這個人還是有能力的，我接觸過幾次，印象還行，」
羅智林主持省經貿委的工作，對省屬企業以及秣陵市屬重點企業，情況還是相當了解的，說道，
「朱䴉電子發展歷史悠久，但改革開放之初的情況並不算太好，蘇安建成長起來之後，以及他執掌朱䴉電子這十年以來，發展可以說是相當快了。當然了，發展起來之後，需要平衡的關係就多了、複雜了，市裡面對朱䴉電子的支持力度未改，但這些不等同於對蘇安建個人的支持……」
蕭良知道羅智林對以劉格、韓文松為首的秣陵市委班子不滿。
劉格現在是省委常委，接下來又是省委副書記、省長的人選；韓文松是秣陵市委副書記、市長，接下來就是省委常委、秣陵市委書記的人選，在省里的地位都要比羅智林高。
因此，即便是私下裡，羅智林也不能太直接表露對劉、韓兩人的不滿。
在羅智林面前，蕭良也沒有什麼拘束，笑著說道：「是啊，有成績了，摘果子的人就多了。朱䴉電子這兩年好幾個副總裁級別的高級職務，都是秣陵市其他的黨政部門硬塞進去的，就算不貪不撈，一年也有幾十萬的年薪，確實很誘人，更不要說如此大規模的集團，涉及的上下游業務鏈以及相關利益有多恐怖了。這也斷了集團管理層原先的晉升通道。這時候大家都學會做表面文章，而所謂的長久發展規劃，費時費力，短時間內見不到效果，甚至還大概率會出簍子，做成了也是被別人摘果子，誰沒事還願意做吃力不討好的事？蘇安建改變不了現狀，不怨他，但總不能指望我因此就要多尊重他吧？」
「蝸巢科技以後會不會涉足消費電子？」許建強問道。
「什麼叫涉足，什麼叫不涉足？」蕭良說道，「鋰電池本身就是消費電子以及計算機、移動通訊產品將來很重要的一環，配套廠商生產的連接線束、電源控制系統、溫控感應系統，將來也是這一塊不可能或缺的零部件。我建議新澄瑞往精密模具轉型，目前是為我們的鋰電池做外殼配套，但計算機、手機以及各種數碼產品，哪一個能脫離得了精密模具？當然，蝸巢科技暫時不會直接做產品，短時間內國內很難掌握這些電子產品的核心零部件及產品技術，但也會跟合作配套廠商從一些外設配套產品做起，將來在東洲引進幾家成規模的組裝廠商。這些跟蝸巢科技的發展方向並不衝突……」
「你的意思，是朱䴉電子將來想要有好的發展，也需要先易後難，先從簡單的零部件以及一些配套技術，先扎紮實實的做起來？」羅智林問道。
蕭良笑了笑，說道：「我知道朱䴉電子現在就想做自己的手機產品，也應該早就秘密立項了，羅省長不需要替他們保密。不過，我今天可以把話放在這裡，沒戲。甚至可以說，這是他們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表現！」
「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事是瞞不過你的，這事你都能知道？」許建強吃驚的問道，「我在秣陵要算消息靈通的了，還一點風聲都沒有聽說呢。」
「我就是吃這碗飯的，消息不夠靈通怎麼得行？」
蕭良笑道，
「你以為我窩在實驗室里，真就兩耳不聞窗外事了？所以我才瞧不起蘇安建啊。未來手機更先進的電池、電源控制以及電源連接產品主體的線束技術，雖說在整個手機產品里所占的份額並不大，目前僅為百分之五，但國內畢竟只有蝸巢科技與幾家關聯企業掌握了這些。他今天還擺這樣的姿態，真以為是我要去求著他，而不是他應該過來求我？」
「他會不會顧慮朱䴉電子內部的關係太複雜，姿態才沒有辦法太積極？」
許建強對秣陵的感情，肯定要比東洲更深。
如果說朱䴉電子跟蝸巢科技未來有密切合作的可能，他肯定是樂見其成的，這時候還是忍不住要幫蘇安建說幾句話。
「他可能有種種為難之處，但我這人現在已經沒心沒肺了。」蕭良說道。
許建強苦笑著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蕭良的意思。
普通人有種種為難之處則罷，但蘇安建坐在那個位置上，卻沒有快刀斬亂麻的膽魄與決心，怎麼可能讓蕭良這樣的人物高看一頭？
更關鍵的是，蕭良如果是態度軟弱、性格模糊的那一類人，將來也不可能助蘇安建突破朱䴉電子內部的重重限制。
而如果蕭良僅有才華，沒有那麼尖銳的稜角跟鬥爭精神，蝸巢科技與南亭集團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許建強看向眉頭深鎖的羅智林，既然羅智林與蘇安建認識，這事有沒有轉機，只能看羅智林的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