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良、許建強巋然不動,還站在原地點起煙來,奧迪車的車窗也緩緩升起,似一道堅牆將車裡車外的世界冰冷的隔絕起來。
「人家這麼年輕,卻將二三十億的財富裝進自己腰包里去了,也難怪有這麼凌人的傲氣。不像我們勤勤勉勉幹了這些年,將企業做這麼大規模,都為國家跟市里做貢獻了,最後可能除了幾紙獎狀的虛名,什麼實質好處都沒有,當真是沒有辦法跟這種人爭什麼意氣啊,也不可能叫這種人高看一眼!」
車窗外鉛雲密布,風寒欲雪,同坐奧迪車後排的是朱䴉電子副總裁姚成毅,見蘇安建這一刻的臉色似被鍍上一層陰霾,剛剛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來,笑道。
他還真怕蕭良與許建強走過來,與蘇安建來個「一笑泯恩仇」。
真要那樣的話,很多戲他們就沒有辦法唱下去了。
「話是這麼說,但一家民營公司,仗著省里有點關係,就跑到秣陵來搞各種事情,也太不把我們放眼裡了吧?」
朱䴉電子總裁助理郭峰坐在副駕駛位上,轉回頭來氣憤不已的說道,
「為了秣陵在高新產業積累更厚的家底,也為了朱䴉電子能有更輝煌的成就,孫副市長剛從徐海調到秣陵,就費了那麼大的勁,說服韓市長他們同意將這一片地都劃給我們做產業園。結果呢,讓蝸巢科技橫插一腳,還有那麼多職工也不明就裡,不服從大局,一受挑撥、鼓動,就跳出來鬧事,搞得孫副市長也下不了台。也虧得我們朱䴉電子是國企,蘇總、姚總你們都是為國家,為市里默默作貢獻,沒往自己口袋裡裝一毛錢的好處。要不然啊,這土地劃撥的事,不知道要被蝸巢科技搞出多大的風波來呢!」
蘇安建看了郭峰一眼,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既然木已成舟,已經成了事實,那就讓這事過去吧,沒必要再搞什麼意氣之爭了。」
郭峰這個總裁助理,絕非他蘇安建身邊的拎包小弟,而是朱䴉電子集團的中高級職務之一。
年僅三十歲出頭的郭峰,從市工業局中層崗位上調到朱䴉電子,資歷有所不足,市里擔心集團的幹部職工牴觸太強,沒有直接任命集團副總裁,總裁助理是先給他安排一個過渡性職務而已。
朱䴉電子西南塘產業園,也是郭峰到任後,聯手副總裁姚成毅等人,同時又向上直接爭取市工業局以及市政府相關領導的支持,搞出來的項目;郭峰就直接兼任產業園有限公司總經理一職,負責籌備、建設工作。
至於郭峰為何對蝸巢科技有這麼大的怨氣,蘇安建心裡也是清楚的。
無非是環泰國際看上老印染廠那塊地,但市里又很早將這塊地規劃為高新產業及科研發展用地,唯有先將其劃入產業園,然後再以產業園配套的名義,將玄武湖畔這一最好的地塊單獨拿出來,跟環泰國際合作開發商業辦公大樓,才能輕鬆的繞過規劃限制。
然而還沒有等他們的計劃浮出水面,這一僅占產業園十分之一面積的地塊,就被蝸巢科技橫刀奪走,他們還有苦說不出,怎麼可能沒有怨氣?
蘇安建也不便對郭峰說什麼重話,但也不想他搞得太難看,最後令大家都下不了台。
「也是,」姚成毅打著「哈哈」說道,「人家的大恩主剛提撥副省部,還分管全省科技、工業及信息產業工作,我們確實要退避三舍。要不然我們被副省長拎過去教訓,也確實太難看了。」
「副省長是分管全省科技、工業及信息產業的統籌規劃,還能隨便將手插到市里來?」
郭峰心裡怨氣難消,拍著大腿說道,
「當然,蘇總的話我也理解。這個姓蕭的將東洲打造成自己的鐵桶江山,就連孫副市長他侄子想插一隻腳進去,都被他用各種手段折騰出來,想必是很有些手段的。他現在跑到秣陵來要當過江強龍,看不慣他的必然大有人在,我們要是先跟他搞什麼事,卻叫別人看了熱鬧,確實不好。」
蘇安建假裝聽不出他們陰陽怪氣的話,眺望玄武湖暗沉的湖面,鉛雲倒映在湖水裡,仿佛雨雪就要噴薄而出……
…………
…………
包括老印染廠在內,這一片區域位於玄武湖的西南岸,早年是連著玄武湖的一座大塘,在圍湖開墾過程中填平,發展成村落,建造工廠,西南塘地名則一直延續至今。
看過西南塘新材料及裝備技術研發基地的改造施工進展,蕭良與許建強以及隨行的周軒、張叔毅、王新、趙揚、應江波等人,來到羅智林的家中。
羅智林日前已經正式被國家組織部任命省政府副省長,分管科技、工業及信息產業、社會保障等工作。
羅智林曾擔任過省經貿委黨組書記、主任等職,對全省經濟運行、產業以及工業、商貿等方面的工作頗為熟稔,但對前沿科技以及電子信息產業等方面的了解,暫時還是略有欠缺。
蕭良將周軒、張叔毅、趙揚、王新、應江波等人帶到羅智林家裡,也是讓他們具體談一談蝸巢科技目前在能源電化學、新材料以及裝備技術等方面做的一些課題研發,以便羅智林對國內外一些特定科研領域的研發進展與方法,有一個更直觀的了解。
在羅智林的書房裡,除了許建強、羅陽陪同旁聽外,也沒有旁人,畢竟這次的匯報,涉及蝸巢科技目前真正的核心機密了。
匯報完,周軒等人就先行離開,這時候陰霾的天穹飄起小雪,蕭良與許建強、還有羅陽,繼續陪羅智林坐在書房裡聊天,等候阿姨準備晚飯。
「前天沈君鵬還特意找到我,匯報天海精工在數控工具機方面的一些研發計劃,還留了一份材料給我,說是支持我現在的工作,」羅智林拉開書桌的抽屜,笑著說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既然把資料丟給我了,你就翻看兩眼吧。」
許建強朝蕭良攤攤手,笑道:「你現在不怪我囉嗦了吧?當然,人家為了保命,你也不用怨人家無所不用其極。」
「怎麼,沈君鵬也找過你當說客了?」羅陽好奇的問道。
「鍾書記找的我,」許建強說道,「明天是拍賣前最後一天公示,蕭良還是巋然不動,沈君鵬又沒有找到有力的援軍,急得跟燒著尾巴的貓一樣。現在丁文江跟孫仰軍他們走得近,那部分股票落到丁文江手裡,沈君鵬肯定睡不著覺。就算宏亞拿走這部分股份,也不找孫仰軍合作,天海精工也絕對安頓不了……」
蕭良接過天海精工的研發計劃,一邊翻看,一邊將他拒絕的理由,又跟羅智林複述了一遍。
研發計劃有厚厚一百來頁,但蕭良也就花了十來分鐘,草草看了一遍,就還給羅智林,說道:
「不是我看不起沈君鵬,我很懷疑他自己能不能看懂這份計劃書。國家在《九五規劃》里,就對國產數控工具機提出改進性能與質量的一些要求,也對數控工具機、儀器儀表及基礎零部件未來十年的發展提出過一些展望。這份計劃書大概是沈君鵬臨時抓來三五名技術人員,照著國家規劃抄了一遍,來應付羅省長的,但他們連天海精工自身的產品特點、發展方向,並沒有認真的去思考、梳理。」
「那就不用管它了,」羅智林隨手將計劃書丟到抽屜了,問道,「剛才你們的應工程師在生產裝備這一塊聊得挺多。雖然你們前期主要是攻關飲料以及鋰電池生產領域所需要的裝備,但既然下決心在基礎研究上投入這麼大,野心應該不會僅限於做這兩塊的裝備吧?」
「那肯定的,現在做這兩塊,也主要是拿這兩塊練手,把流程做透,做熟,」蕭良說道,「同時也是我們在這兩個領域有終端產品投入市場,應該有不錯的利潤能供給上游的技術開發!」
「你有沒有考慮過做工具機製造?」羅智林問道。
「工具機作為工業母機,是精密製造繞不開的關鍵環節了。特別是建國以來,國內重點發展起來的工具機業徒有規模,卻在中高端技術及產品上始終難有突破,我肯定有想在這一塊有所作為,只是現在還沒有到這一步,」
蕭良說道,
「當然了,我們計劃要做的一些基礎研究工作,也不能說就跟工具機無關。拿現在大家都喜歡提的中高端數控工具機來說,其本身就是精密製造、超精密製造以及電子信息技術的集大成之作。我們現在開發高速灌裝機,開發鋰電池生產所用的卷繞裝備等等,特別是從最基礎領域做起,那在位置傳感測量、伺服響應、驅動傳動以及機械臂、自動程序控制等等技術方面,很多方面都是跟數控工具機相通的。我們目前挑選出來的一些合作企業,技術有所突破,未來也能給工具機廠商提供配套服務。只是這些工作我們也才剛剛開展,現在說還太早了,可能要等我們將高速灌裝機、卷繞裝備做出來,才能算有一些基礎……」
前世大家所熟悉的利樂包裝,說白了就是原紙複合鋁鍍膜包裝,目前不僅不是茶飲料包裝的必需品,實際在國內軟包裝飲料領域的應用規模也極其有限。
就算瑞典利樂集團目前壟斷了國內原紙複合鋁鍍膜包裝的供應,銷售額也就三五億的樣子,可能僅到利樂集團全球營收的百分之一二,就連利樂集團也不是很在乎中國的市場。
國內軟包裝飲料領域,目前主流還是玻璃瓶、聚乙烯塑料、鋁罐或鐵罐形式,PET瓶也是近年才開始流行。
如果單純以當前國內的軟包裝市場衡量,不考慮未來市場的巨大變化,蝸巢科技就算兩三年內傾盡全力做出原紙複合鋁鍍膜的全套生產設備、專用灌裝機以及其他通用型全自動灌裝生產線,其投入之巨,相比較從外部採購生產線設備所能節約的成本,可能需要五六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收回投資。
這絕非理智的企業行為。
過於誇張的巨量投資,隨時有可能令蝸巢科技陷入資金崩潰的深淵之中。
但是,蕭良如果不這麼做,不是白瞎重生者的視野嗎?
原紙複合鋁鍍膜包裝目前在國內軟包裝飲料市場應用有限,最關鍵的一點,目前牛奶市場還是低溫奶占據絕對主流。
低溫奶又稱巴氏奶或鮮奶,經高溫滅菌後迅速冷卻至4攝氏度以下冷藏,保質期為七到十四天。
這決定低溫奶的保存條件高,流通成本高,奶企對市場覆蓋的距離有限,必然形成了目前一家家地方牛奶企業壟斷區域市場的格局。
比如秣陵以及周邊地市,衛崗牛奶就占據單一市場的絕對壟斷地位。
哪怕相隔僅三百公里、占據滬市市場的光明牛奶的實力更強大,卻無法對衛崗牛奶形成什麼威脅。
蒙吉黑遼冀等北方諸省,奶源要比南方充足得多,但受到距離限制,其低溫奶產品也根本沒有南下的機會。
而低溫奶的包裝,主要就是玻璃瓶。
這也是大家所熟悉的,早年送奶工上門送貨模式。
訂奶的中高收入家庭,門口都會裝一個帶鎖的牛奶箱,早晨起來,「神奇」的發現,牛奶箱裡都會有一兩隻玻璃瓶裝,還透著涼氣的牛奶;辛勤的送奶工早就消失在晨靄之中了。
牛奶在經過超高溫滅菌後,採用原紙複合鋁鍍膜材料包裝,常溫下保質期則長達三到六個月,則將徹底打破舊有的牛奶市場格局。
這也是我們後世所需要的常溫奶產品,在超市以及小商店的貨架隨處可見。
一箱箱牛奶買回家,扔地上兩三個月都能喝。
當然,發生這樣的變化,除了技術條件外,最為核心的因素,還是經濟發展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南方奶源遠不足以供應市場,給了北方奶企攜常溫奶產品大舉南下的良機。
而在這個過程中,原紙複合鋁鍍膜包裝也將逐步占據牛奶市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份額,並往果汁飲品、茶飲料等領域大規模滲透。
原紙複合鋁鍍膜包裝材料,可能十幾二十年後在國內的市場規模,也就兩百億左右,但倘若這麼大的市場,僅由兩三家企業進行壟斷性分食,每家又能分到多麼可觀的利潤?
蝸巢科技也許此時砸十億進去,會把大家的下巴嚇掉了,但與未來每年可能高達十億乃至二三十億的淨利潤相比,又能算得了什麼?
而且這個變局,可能在兩年左右就會到來。
蕭良最初是想將這一塊市場留給南亭飲料跟衛雄包裝新材料以及嘉鴻他們慢慢去做的,就算晚幾年進入這個市場也不用著急,畢竟錢是賺不完的。
奈田食品的入局,令蕭良意識到軟包裝飲料的歷史走勢已經發生重大改變。
為了預防還會出來不可預測的變數,有必要將這個關鍵的勝負手直接抓在手裡,投入大資源儘快做出來。
有錢沒錢,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之前衛雄包裝新材料聯合南亭精密機械設備公司做這事,每年的預算就兩三千萬,選擇的合作企業,只可能在現有的資源內進行有限的配合,就不要指望能有多快的速度。
國內各種軟硬體的製造水平就擺在那裡,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
不過,精密機械設備公司以及裝備研發中心劃入蝸巢科技之後,蕭良撥給的是無上限資源,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比如之前樣機需要專用噴嘴,先由裝備研究中心先進行設計,拿出具體的規格找合作企業採購,但是一次採購量就十幾二十隻,就算給一兩萬的高溢價,合作企業也只會利用現有的生產設備進行加工,賺點毛錢。
難道還真能指望八級鉗工手搓出符合規格的精密專用噴嘴來?
現在是什麼概念?
合作企業為製造一個個精密零部件,進口高端數控工具機、檢測儀器等等,所花費的數百萬乃至上千萬採購款,都可以算到蝸巢科技的研發經費裡面,他們要是不干,不是傻嗎?
以前合作企業,都知道頂尖院校畢業出來的牛馬好使喚,但是頂尖院校的本科生,起薪總不能低於兩千吧,研究生總不能低於三千吧,而技術大牛總得開十萬二十萬的年薪才有可能挖過來吧?
他們不是不想要,而是請不起,而之前的產品生產,也用不了這麼高規格的人才。
然而沒有這樣的人力基礎,很多事就做不起來。
總不可能找幾個中專生來開發各種控制、檢測系統的程序吧?
現在以蝸巢科技的聯合開發平台聘請技術大牛,開出二三十萬年薪都算入研發經費,同時還可以給自己原有的產品生產做技術指導,進行人才培養,又何樂而不為?
以前這些合作企業,體量小,研發投入有限,也沒有資源,也就沒有資格找相關院校、科研機構進行合作。
蝸巢科技之前所能關注到的視野是有限的,人脈以及學術資源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兼顧所有相關課題的研究,人手也嚴重不足,但只要合作企業提出,所有的相關橫向課題研究,經費都可以從蝸巢科技走,誰不干,不是傻嗎?
而蝸巢科技給出的合作條件也極其的寬鬆,所有新開發的技術,與原紙複合鋁鍍膜材料以及專用、通用型灌裝機相關的專利,才屬於蝸巢科技;在此基礎上,應用於其他產品的專利技術,則歸合作企業所有。
這就是基礎專利技術共享模式,也是合作企業願意參與蝸巢科技技術聯合開發孵化的關鍵所在。
開發出新技術,合作企業可以專門為蝸巢科技生產相應的技術配套產品,僅僅是這一塊不能收取專利費,不能為第三方提供相關產品,更重要的是自身技術水平與積累也隨之水漲船高,路就走寬了。
蕭良也沒有想過說將所有人員都招聘到蝸巢科技的旗下,成立一個個研發部門去攻關這些技術難題。
那樣的話,雖然肥水不流外人田了,但對蝸巢科技高層的掌控力要求就太高了。
不管周軒,還是張叔毅,都還遠遠達不到這個層次。
就算王馳鶩這樣的技術大牛,又有極高的管理能力加盟蝸巢科技,效率也要比目前的合作模式低得多。
蕭良現在就要肥水流入外人田,流入合作企業的田裡,甚至合作企業需要資金問題,蝸巢科技也會通過直接注資、協助引資及貸款等方式幫助解決。
挑選的合作企業並沒有大的改變,最多是新增加東洲或秣陵的幾家企業,引入激烈的競爭機制,但合作企業的積極性徹底改變。
背後的根本原因,就是一個月花掉之前三年的預算。
這還不算西南塘研發中心的投入。
這就是鈔能力,但這還僅僅是開始……
這還不包括鋰離子電池生產裝備的開發——這一塊投入相對要慢一些,畢竟蕭良的鈔能力,現在還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