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得意

  「這個納什共和國……還挺讓人嚮往的啊。」姜妙忍不住說。

  任何時代,任何社會,甚至任何人,「極端」兩個字往往帶著負面的意義。由溫和派創建的還留存著婚姻制度卻又兼顧個人自由意志的社會,姜妙心中隱隱生出了嚮往。

  「怎麼,想叛國嗎?」嚴赫含笑。

  姜妙無語,說:「你倒對敵國了解得很清楚啊。」

  「畢竟我們在前線,有接觸的。小娜,來瓶冰啤……」在姜妙的瞪視下,嚴赫及時改口,「冰橙汁。」

  小娜回答:「好的,少校。」

  橙汁很快就端來了。

  姜妙問:「你對納什這個國家怎麼看呢?」

  嚴赫呷了口橙汁,迴避了這個問題,放下杯子說:「你知道近二百年來,吉塔邊軍的叛逃率高達百分之三嗎?」

  姜妙震驚。

  「政府一再地提高軍隊福利,尤其是鼓勵軍人生育,就是為了改變這一現狀。」

  「怎麼可以叛國呢?軍隊是為了保護國家啊!怎麼可以……」姜妙有點無法接受,她從前世帶過來的三觀中,愛國是很重要的一項。

  嚴赫卻問:「那麼你,姜妙博士,你對吉塔共和國有多高的忠誠度?如果給你一個機會離開這個國家,去……我們就說納什吧?給你一個機會讓你離開吉塔,前提是你所去的地方能提供給你的生活並不輸於現在你擁有的,你願意嗎?」

  姜妙想說怎麼可以叛國,但認真想了想,發現居然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因為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姜妙第一次審視自己和吉塔共和國之間的關聯,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國家,並沒有什麼忠誠度。

  這裡並沒有值得她抵死扞衛的人或者事。

  若說工作,像她這樣掌握著專業知識的人,走到哪裡都不怕。

  若說親密的人,身邊日日接觸稱得上最緊密的人大約就是田中了,可田中也不過是同事兼朋友的關係。這種關係最容易隨著時間和空間淡去。

  真的沒有值得她以命相拼,非要留在吉塔共和國不可的理由。

  前線官兵,也是這樣的嗎?

  「不管什麼樣的社會,一些通有的弊端總是存在的。」嚴赫說,「縱然國家一再提高軍隊福利,卻始終是中上層受惠最多,越到基層,盤剝得越厲害。」

  「可是,軍隊和政府系統的福利分配,不都是由主腦統一調度嗎?」姜妙忍不住插嘴。主腦的分配全依據數據,不會看人情、關係,理論上來說,應該是完全公平、公正的。

  嚴赫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著她。

  「……」姜妙頓了頓問,「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嚴赫嘆氣,「你只是沒見過基層士兵在智腦端打了電子簽章領取了個人物資後,轉身卻要將物資里最好的部分——通常是營養液、蛋白粉和藥品,上繳給上面的人。」

  而這些東西,隨後就流入邊境常見的黑市里。

  姜妙啞然。

  她真是太天真了。

  有全世界最強大的量子計算機又如何?世界又不是由程序構成的,歸根到底,這還是一個屬於「人」的世界啊。

  「士兵也是人,既然在這邊無牽無掛,到哪裡生活不是生活呢?大約就是這種想法吧。」嚴赫說。

  姜妙訥訥地說:「新聞里從來沒聽到過……」說完,立刻知道自己又說了傻話了。

  這種消極的、負面的事情,政府怎麼會允許它上新聞。

  「軍隊裡默認的潛規則便是不信任曾經被俘的人。」嚴赫又說,「不過之前有過怎樣的功勳,只要被俘,哪怕浴血歸來,也前程盡毀了。」

  姜妙說:「那樣不是惡性循環嗎?」

  「是啊。大家都知道這個潛規則,所以一旦被俘虜,更可以沒有負擔的投誠了。」嚴赫說,「你看我們這邊,對那邊知之甚少,但那邊……對我們了解得非常清楚。」

  這聽著讓人感覺很不安。

  但姜妙糾結了一會兒,釋然:「管他呢,這都是政府里的大人物才該操心的事。我反正好好的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她伸出手,像擼貓那樣輕輕地擼了擼嚴赫的肚子:「現在,我就只操心你的肚子就行了。」

  嚴赫被她搔得痒痒,捉住了她的手,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又輕輕吻一下。

  眼裡都是笑意。

  拋卻那些遠在邊境,她根本摸不到看不到的灰暗面不說,單說姜妙眼前的生活,真可以說得上是春風得意了。

  新年過後,大項目到手。軍部直簽的項目,從來都出手大方,合同一簽訂,大筆的研發資金緊跟著便到位了。

  姜妙因此在自己家裡辦了個小小的派對——她雖不是派對女孩,奈何這裡的人實在是太愛派對了,但凡有事,都要弄個派對慶祝一下。

  來參加的都是手下骨幹,還有幾個則她前兩月就悄咪咪物色好的同事——項目到手,自然要立項,建團隊。海倫娜放話給她,她看中的人認她挑。

  姜妙當然沒自戀到覺得不經與人溝通便可以隨便拉人進團隊。但誰叫所有人都知道姜妙的團隊是艾利森的明星團隊呢,非但那些她親自去接觸的人都點了頭,還有更多的人都來接觸她,想要加入她的團隊。

  事業得意!

  來參加派對的人都見到了那個傳說中把姜妙博士做到第二天要去泡肌體修復液的男人。

  他穿著白襯衫的樣子性感火辣,和傳說中完全相符。

  聽說已經懷孕了,但沒有顯懷,身材一點都沒有走形,但卻乖巧地只喝果汁,雖然偶爾會瞥一眼別人酒杯里的酒,自己卻碰也不碰。

  哦,就是那偶爾忍不住一瞥,又快速收回,認真喝果汁的模樣,真是讓人心裡又軟又癢!

  比這更讓人想捧臉陶醉的,是他看姜博士時的目光。

  那目光里都帶著笑意,溫柔寵溺,跟姜博士說話的時候,都會微微俯身,貼近她的耳朵。

  偶爾伸出手指幫她把鬢邊的碎發別到而後,動作輕柔,仿佛伸手碰觸的是什麼了不得又易碎的珍寶。

  姜博士,情場也得意啊!

  「要是有個這樣的男人這樣子對我,」田中覺得臉都發熱,脖子也熱,扯了扯領口吐出口氣,「哪怕對方跟我提什麼『一輩子在一起』,我也認了!」

  姜妙差點將這口酒噴出去:「一輩子?」

  實在是這裡的人很少提及「一輩子」、「永遠」什麼的。據姜妙所知,類似的話語在戀愛中非但不是什麼美好的情話,還是很忌諱的事。

  因為跟「一輩子」和「永遠」綁在一起的是責任啊。

  意味你要為了這一棵樹,放棄大片的森林,要經得起誘惑,要放得下外面的妖艷賤貨。

  通常戀人中要是有一方情不自禁脫口而出了這樣的話,另一方常常不是感動,而是……溜之大吉。

  「上一次說出這個詞,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田中呷了口酒,感慨。

  姜妙豎起手指:「那年你二十二歲,還沒拿到博士學位。」

  姜妙可記得呢,畢竟田中酒醉後給她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哭得不成人形了。而他那個時候,已經五十一歲了。當然,酒醒後他是抵死不承認這件事的。

  這一次,他倒沒有抵賴。只是眼中泛起淡淡的惆悵。

  「那麼多年了啊。」他輕嘆。

  「所以那個人,」姜妙忍不住問,「當年那個人,後來還有他的消息嗎?」

  田中眼神遊移開,舌尖還頂了頂腮肉。

  「……」姜妙,「嗯哼?」

  「大概就是……去年年初的時候吧,」田中還是說了,「我去安和星系的天平星參加學術會議的時候,看到了他的名字。」

  姜妙精神大振:「哦哦!然後呢?」

  田中晃了晃杯子,說:「我打聽了一下,他的一個課題遇到難處了,正四處尋找有力的數據支持。我就……還記得去年年初我找你要授權的那份數據嗎?」

  姜妙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使用了他們的數據的論文姜妙後來也看到了,當時還贊了幾句。這下,終於知道田中的初戀的名字了。

  「那你們……沒舊情復燃來一炮?」姜妙調侃道。

  畢竟去年田中還和一個十幾年沒見的EX舊情復燃了一陣子。

  「沒。」田中仰頭幹了杯中酒,「就遠遠地看了看他,沒叫他知道。」

  他問姜妙:「姜,你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雖然經歷過那麼多人,但這個人始終對你來說,是不一樣的?」

  姜妙下意識地就越過三三兩兩的客人,看了一眼正在和別人說話的嚴赫。

  「唷!」田中壞笑,「你們倆,有姦情啊。說好的不跟育兒夥伴談戀愛呢?」

  大型真香現場。

  姜妙頂著發燒的臉,說:「世事難料嘛。」

  田中「切」了一聲,說:「我早說過,不要錯過。」

  他去取了酒瓶,回來給姜妙斟上。

  姜妙問他:「哎,你有沒有統計過,到底有過多少個ex?」

  田中一呆,說:「統計那個幹嗎?要算上一夜情的話,應該四位數吧?統計不過來的。除非從一開始就做記錄。」

  可誰從一開始的時候,會想著記錄這個呢。

  最初的最初,遇到那個人的時候,心動的時候,誰曽想過關於後會分開的事呢?

  不過是一次又一次,一段又一段,慢慢的,便變得和所有人都一樣了。

  偶爾遇到一個年輕青澀的,失口說出了「永遠」之類的話語,這一次,輪到自己溜之大吉了。

  「『永遠』真的那麼可怕嗎?」姜妙忍不住說。

  「大概是因為,跟人類貪花好色又喜新厭舊的生物本能相違背的緣故吧?」田中聳聳肩,「畢竟沒人願意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啊。」

  【只想獨占,完全排他。】

  【我以約束自身為前提……】

  【你願意嗎?】

  姜妙轉動眸子,看到了房間另一頭的嚴赫。

  嚴赫也正看著她,他看到了田中給她加酒。

  他沒有說話,但他帶笑的眼睛會說話。

  【沒事,喝吧,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