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要搞固液轉化發動機技術？」
成都，辦公室里，陳念驚訝地問道。
「是的，項目已經報上來了，他們想讓星火提供一部分技術支持，不過經費倒是不用我們解決，用TC發動機項目的結餘經費就可以覆蓋。」
「現在他們的主要問題是各個領域的人手不足，固液轉化發動機聽著簡單，但涉及的模塊比較複雜。」
「從燃料、到結構設計、到材料、熱動力、到電控系統難度比航發還要高了。」
「光是一個固液轉化方式，就需要拉齊包括燃燒學、化工、推進工程學等等多個領域的部門共同開發，其中還需要含能材料研究所出人，搞定金屬氫和全氮陰離子鹽的問題。」
「怎麼說呢他們確實把這個東西想簡單了。」
「不過好在他們還是相對謹慎的，目前提交的一期目標，只是把固液轉化系統設計方案搞出來，而不是直接搞出一台發動機。」
「綜合來講，難度大是大，但擠一擠的話，也不是湊不齊。」
「就看我們給不給人了——目前各個領域都缺人，想抽調點出來還真不容易。」
說到自己熟悉的領域，陳果的分析肉眼可見地多了起來，語氣里甚至還帶著一種「過來人看小朋友瞎折騰」的無奈又欣慰的味道。
注意到他的表情，陳念也是心知肚明地一笑，隨後，他開口說道：
「該撥就撥吧，我還是挺看好這個方向的。」
「相比起目前的液態方案，固液轉化方案所能提供的推力幾乎可以說是跨越了一個數量級，哪怕不考慮回收復用，效率也是倍數提升的。」
「更不用說他們的終極目標還是固態+復用了，我們應該為未來大膽地投資一波。」
「我也是這麼想的。」
陳果微微點頭，但隨即又說道：
「不過，在這個領域，我們跟其他國家-——尤其是美國確實還存在差距。」
「現在的狀況，大概就跟我們當年搞殲二十二的時候差不多。」
「人家已經有五代機了，我們還在哼哧哼哧折騰三代機。」
「想要快速追平差距，沒那麼容易。」
「我的思路是，看看能不能從海外收一批人過來，或者是借著目前的併購潮，直接拿下一兩個商業火箭公司，接收他們的技術，先上一個台階再說。」
「目前標的是有的，包括SpeX，blue origin，ULA，RL，V在內，都是比較好的標的。」
「其中SpeX，ULA和RL本身就有固液轉化技術實驗室，SpeX更是已經出過成果了，如果能拿下的話，對我們來說是個不小的助力。」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恐怕不會賣。」
「不會賣？因為NASA的原因？NASA都窮成啥樣了，還要攥著SpeX這張牌不放？」
陳念疑惑地問道。
「是的，而且他們似乎是打算把這張牌捂到底了。」
「最新消息，馬斯克準備賣掉特斯拉，全力投入SpeX的發展，他跟NASA已經達成了初步協議，準備由SpeX來承接美國的重返月球計劃。」
「.可以的，賭瘋了已經。」
陳念調侃地說道：
「這次要是再賭輸，他們就是連最後的籌碼也丟掉了——這麼說起來，如果想要接收，等重返月球計劃失敗之後，倒會是一個不錯的時機。」
「問題就在這裡了，這中間有一個悖論。」
陳果輕輕敲著桌子，略微停頓組織語言之後繼續說道：
「如果我們想要拿下SpeX，就必須在技術上比他們做得更好，但如果我們的技術已經更好了，反而就失去收購的意義了。」
「所以，要打破悖論，要麼靠技術手段，要麼靠商務手段。」
「馬斯克本身是一個商人，我們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的——尤其是，如果我們能把特斯拉當成手牌打出去的情況下。」
「我懂你的意思。」
陳念的眉頭微微皺起。
所謂的把特斯拉當做手牌打出去，其實說的直白一點，無非是通過某些商務手段給予馬斯克足夠的資金，把特斯拉留在他的手裡，並且向他承諾一個未來預期，以此從他手裡換回SpeX的固液轉化技術。
客觀的來講，這個策略的成功率確實不低。
不過誰知道他所追求的東西，到底有沒有他嘴上說的那麼單純呢？
於是，陳念開口說道：
「兩條路線走吧。」
「先試試從其他幾家商業火箭公司手裡拿技術，我會給你一份目標技術清單，包括固液轉化發動機的不同技術方向。」
「當然，我們自己也要加速。」
其實陳念所說的「自己」，指的就是他自己。
他很清楚，固液轉化發動機技術遠遠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畢竟這玩意兒在系統里的源點消耗，可是達到了500點的大數字的。
當初的超導線圈技術，也才僅僅花了他560點。
也就是說，從遠期來看，這項技術帶來的綜合收益，跟核聚變技術中的超導線圈不相上下。
而一個高收益的技術，實現難度必然也是不低的。
這也正是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決定去解決問題的原因。
在核聚變技術鋪開之後，有太多屬於未來的技術需要去發展了，源點積累的數量雖然變大，但相比起廣闊的未來，仍然是不夠用的。
能省一點就省一點。
但如果真的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該花還是要花。
而對面的陳果也看出了他的意思，稍稍思索之後，開口回答道：
「我這邊先去聯繫，看看對方的反饋再說。」
「如果確實不行，我再找你。」
「至於李炳忠那邊，人我就先撥給他們了——說不定，他們還能給我們點驚喜呢？」
「說不定用不著伱出手、也用不著我們去拿別人的技術，他們就自己解決了呢？」
「那就太好了。」
陳念哈哈一笑，不過在笑容背後，他其實並沒有那麼樂觀。
人類科技發展史上有許多「靈光一閃」的重大時刻，但這些重大時刻基本上都是出現在理論研究領域，像火箭發動機、航空發動機這種複雜系統，其實從原理上，就已經排除掉了這樣「拍腦門」和「俺尋思」的機會——
但華夏建國以來，總是會時不時冒出一些怪物。
誰又能斷言，李炳忠的團隊不是這樣的怪物呢？
那就讓他們放手去做吧
SpeX總部。
馬斯克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手裡拿著一瓶冰鎮過的運動功能飲料，與對面西裝革履的男人一對比，主客之分尤為明顯。
但實際上，兩人的地位絕對不能光靠外表來判斷，在整個談話的過程里，馬斯克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在納爾遜面前的那種桀驁不馴。
恰恰相反，他的態度謙卑，甚至是有些恭敬。
因為他知道，自己面前的男人，可不僅僅是一個「富力集團」的商務代表那麼簡單。
他背後的那個所謂的「幾內亞共同發展基金」早就已經發展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白手套，背靠中金公司，業務遍布所有華夏官方不能、或者不便插手的諸多領域，自己的SpeX的股權結構中，其實就有為他們代持股份的股東。
雖然比例不大，但這種可怕的滲透力，也讓馬斯克嘆為觀止。
所以，當這個男人找到他的時候，他立刻就知道，將要有大事發生了。
「.呂先生，我想這次你來找我，應該不是簡單地作為股東來跟我聊SpeX未來的發展計劃的吧？」
「雖然SpeX加入重返月球計劃的確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但跟你們相比，我們的項目規模其實遠遠算不上太大。」
「說實話，哪怕你們徹底無視掉我們、無視掉NASA的動作，我也不會覺得意外。」
「畢竟，你們的確有這樣狂妄的資本。」
「所以我猜，你也許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我嗯.商量？」
「我們還是開門見山吧，你知道的，我並不擅長猜謎。」
聽到他的話，呂青微微一笑，隨後，他開口說道：
「我只是在按照華夏人的習慣為我們接下來要聊的事情做鋪墊，這是一種商務禮儀。」
「現在，我鋪墊得的確也夠多了。」
「那就直截了當吧——馬斯克先生，你真的打算要賣掉特斯拉嗎？」
馬斯克臉上露出一個「早知如此」的微笑，略微停頓之後，他開口說道：
「是的，我必須賣掉特斯拉，才能保證重返月球計劃的現金流。」
「NASA的資金已經極度短缺了，這不是什麼秘密，想要讓這個計劃進行下去，就必須尋求外部輸血。」
「而恰好，特斯拉就是最好的血庫。」
「說實話，對這件事情，我也很痛心，畢竟那是我寄予厚望的公司.不過，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是嗎？」
馬斯克有意沒有把話說透，他已經猜到了呂青來這裡的目的，所以更不打算主動開口。
在這樣的談判中，誰先開口，誰就會掉入天然的劣勢之中。
按道理來說，呂青比自己更加迫切，他應該是會主動接招的
而事實也不出他所料，在聽到馬斯克的話之後，呂青立刻接話道：
「或許我們還有別的辦法-——你需要的只不過是一筆資金而已，而我們正好能提供這筆資金。」
「你們當然能。」
馬斯克故作為難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但這件事情存在一個關鍵的悖論——你們絕對不會希望SpeX參與重返月球計劃，不是嗎？」
「不。」
呂青搖了搖頭，回答道：
「我們不在乎。」
「無論是NASA、SpeX，還是其他的諸如blue origin，ULA任何一個組織和機構，如果你們想到月球上去，我們都不會反對。」
「甚至於，我們還會為你們提供一部分支持。」
「畢竟，月球不是一個國家能開發完的，宇宙也不是一個國家能探索完的，我們都希望人類能更進一步，不是嗎？」
「.是的，不過你這段話里，也許只有第一句『不在乎』是真的吧？」
馬斯克的這句話一出口，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短暫的停頓之後，呂青繼續說道：
「好吧.總而言之，這就是問題的答案。」
「現在，我們該聊聊正事了。」
「我們願意提供條件，讓你保住特斯拉，並且能夠擁有足夠的資金參與重返月球計劃。」
「但前提是，SpeX必須拿出一部分東西來與我們交換。」
「火箭回收技術？」
馬斯克問道。
這是他心裡早就已經清楚明了的答案——事實上，這也是SpeX手中最大的籌碼。
所有人都想要得到這項技術，所謂的「幾內亞共同開發基金」當然也不例外。
呂青來這裡的目的，也就是這個吧？——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呂青給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
「不，我們不需要火箭回收技術。」
「我們要的，是固液轉化發動機技術。」
話音落下，馬斯克的腦海中仿佛划過一道閃電。
固液轉化發動機？
是的，這才是他們最應該去發展的東西！
因為他們手裡，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固體燃料！
全氮陰離子鹽，金屬氫。
如果能夠實現這兩種燃料的固液轉化，火箭回收算什麼？
他們大可以打一發扔一發，畢竟，到時候能一次性送上太空的有效載荷，可能會是目前火箭的十倍、甚至十幾倍以上.
萬萬沒想到，這個在SpeX的諸多研究方向中相對邊緣的那一個，居然能成為大宇宙時代的關鍵。
想到這裡，馬斯克立刻來了興趣。
「你們要搞重型次時代火箭嗎？」
「這還需要問嗎？」
呂青反問道。
確實不需要問，甚至這根本也不可能是秘密.重型火箭的發展方向就那麼幾個，只要是從業者，還能猜不出來華夏的下一步計劃？
馬斯克輕輕嘆了口氣，他隱約感覺到，在航天技術這一塊，華夏人的野心，似乎比自己還要更大
「好吧.那我們就得，好好聊聊了。」
「奇貨可居，這一點我想你也明白。」
「所以，你必須要給我一個，足夠說服我的條件。」
「我給不了能夠說服你的條件-——但我可以給你一個你不能拒絕的條件。」
呂青淡然回答道。
「怎麼理解？」
「很簡單，我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讓特斯拉和SpeX都活下去。」
「哪怕重返月球計劃失敗，你們也可以活下去。」
「甚至於某一天，你們會取代NASA——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馬斯克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聯想到這段時間大規模的併購潮，實際上他也已經看到了未來的影子。
似乎，這個條件自己確實沒辦法拒絕。
他嘆了口氣，略微思索片刻後，開口說道：
「好吧.我確實沒有更好的選擇。」
「不過.你們到底要什麼技術，你知道，哪怕是固液轉化發動機，其實也是有不同的方向的。」
「LITV技術。」
呂青毫不遲疑地回答道。
「LITV？液體注入固體技術？」
馬斯克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獪。
居然有人想要LITV？
沒錯，這確實是目前看來最有潛力的方向。
但問題是，在SpeX的前期研究中，他已經發現了這個方向的嚴重問題。
這項技術根本沒有看上去那麼好，甚至可以說，它就是一個無用的技術.
用這樣的技術，居然能換回來生存的機會？
太划算了。
自己的對手似乎還沒有意識到他們犯下的錯誤而自己，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不僅僅是為了SpeX，更多的，是為了美國。
如果真的能引誘他們選擇LITV路線，哪怕犧牲掉特斯拉，其實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