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帷幕後(上)

  .

  「混淆?」羅南緩步下行,信口回應,「是指分辨不清他是你,你是他?自我與他人的邊界混淆嗎?這倒是和我的判斷有點像……嗯,只是初步判斷。」

  只這句話,已經能夠讓老靳的視線,盯死在他側臉上。羅南並不在意,只道:「你的問題,相當一部分也是出在邊界混淆上。就事論事的話,大概是因為戰場附近的架構本身就真幻錯雜,你在一個敏感階段,也就是所

  謂的『窗口期』,進入了這個真幻不分的領域,又遭受重創,這種抹除了真幻邊界的力量自然就污染了你的超凡領域,滲透到你的形神框架里去。」

  「我甚至有點兒懷疑,你現在還沒有從那場經歷中完全清醒過來,形神框架中還殘留著當年那場變故的痕跡。所以數年間形骸、精神無法統一,有如夢遊……」

  說話間,羅南在空氣中寫出了一個「夢」字。

  可轉眼,這字就無聲翻轉,變成了要複雜許多的類文字圖型,結構立體,旋轉不定。這是禮祭古字的「夢」,若深究源流、做一些延伸變化,已經有「幻魘之主」的威儀氣象。顯示出在這個禮祭古字成形的過程中,「幻魘之主」已經有了相當的地位,

  影響了文字的成形。

  很可能用這個字組詞造句,不是溝通古神,而是直接觸碰祂的領域。

  這種演化脈絡和可能性,足以寫出一整本專著。

  羅南沒有給老靳解釋,有些事情,沒必要給人答案,特別是那人還有所保留的時候。他繼續往下聊,只是稍微變化角度:「當然,出現這種情況,多少還是有些奇怪的。恕我直言,如果你們……我是說你和那個改造人的人生經歷截然不同,想要區

  分,起碼分一個主次並不困難。「我研究過你的資料,靳師傅,你的人生經歷還是比較明確的,不外乎經商、修行、以商養武,直至超凡,而且與大部分超凡種不同,和那個『改造人』應該沒有太

  多重複、響應之處。一時混淆也就罷了,為什麼這兩三年過去,依然難以區分?」

  羅南確實研究過金不換的生平,不過一些乾貨,還是從幾位與「老靳」同時代的超凡種處得來,更有參照價值。

  老靳又陷入了沉默。羅南仍不在意,繼續道:「還有一點,我很奇怪。當年你為什麼要到這兒來?而且撞上了『窗口』,嗯,就是我們正往那邊去的『時空瘢痕』。當時應該沒這麼個甬道

  ,而七十公里的深度,便是超凡種要過去也很麻煩……」

  老靳吸了口氣,又開口道:「武曌沒說麼?」

  唔,今天老靳已經說了兩回「武曌」了,顯然他在武皇陛下手底這幾年,意見還是挺大的。

  都沒羅南「禮貌」。

  羅南又一笑:「陛下能說什麼?這種事情難道不應該靳師傅你自己來說?」

  老靳明顯有些猶豫,羅南又道:「七十公里的路程呢,我們的時間很充分。」

  羅南說著完全沒說服力的話,極域之上,「魔符」搓手表示贊同。於是,在通往「時空瘢痕」的漫長步梯甬道中,老靳在又沉默幾秒鐘,終於開口:「既然羅老闆你了解我的過往,想來應該聽過『金不金,真不真』這句話……當初沒

  有人看好我,能夠年近六十,仍然在肉身側上取得進步,成為超凡種。

  「其實,他們沒錯,哪怕後來我成功了,但我並不是一個正常的超凡種,確切地說,我成就超凡種的方式,是取了巧的。」

  老靳沒有直接回答羅南的問題,羅南卻微笑不改,這樣更合他的意。

  至於老靳的說法,他也不用遮掩,確實毫不意外。接手這位「專屬司機」之前,羅南已經基本搞清楚了他的生命年輪結構,今晚上又近距離探測了許久,再與幾個超凡種透露的信息結合,專門為他做一張「卡牌」也

  沒啥問題,自然不會驚訝。老靳側頭看到羅南的表情,便也自然而然地講下去:「我是通過『真理天平』做了置換,置換物就是一個『十三區逃亡者』的『嵌板』……大概是,當時公正首祭,我是說

  二代首祭,他給我看的是這個。」

  果然,那些超凡種能入耳的傳言,總有幾分真實脈絡嵌入其中。

  那些年,「真理天平」很活躍啊。心中雖是動念,可表面上,羅南對老靳的注視並無反應,只看向步梯甬道下方,信口問了句:「所以沒有安裝『嵌板』,而是置換了『嵌板』的功能?以此成為了超凡

  種?」

  這是一個合情合理的猜測。

  老靳搖頭:「我並沒有直接成為超凡種,而是置換過來了一套修行方案,藉此轉了一個彎,才修行有成」

  「方案?」羅南重複一遍,忽又一笑,隨即道,「我需要一些細節。」老靳說得更細緻了些:「當初,是二代首祭他主動找到了我,嗯,也不能這麼說。我很早以前就想嘗試『真理天平』的路子,先找的拉尼爾,但他拒絕了,認定我找不到合適的置換物。但我不死,又找到二代首祭,開始他也拒絕了我,可後來,隔了有兩年,他又主動聯繫……我知道,那時候他的狀態已經不太對了,可若非

  如此,我也沒有機會。」

  羅南徑直問:「具體是哪一年。」

  「86年年初。」老靳脫口而出,「但也就是那一年,二代首祭死掉了。」

  這個羅南知道,死在安城之外,而且狀態糟糕,還是安東勝給了他體面。別看老靳自稱「混淆」,其實腦子很清楚:「他應該是想用我來做什麼實驗的,很個人很隱秘的那種,拉尼爾應該不知道,我也是在賭博。結果很巧,他竟然死掉了,讓我占了便宜……至少我當初是那麼想。只是置換過來的方案,並不完美,我後面雖然用了一年多的時間,便成了超凡種,在牌組的排名也不低,可是我知

  道,我的情況不太好。「當初用『嵌板』置換的方案,應該更適合那些『逃亡者』,那些『改造人』,我用了總是有隱患的,當時著手修行的時候就覺得如此,時間越往後,這些問題瑕疵,就越

  成了心病。「我便想:雖然二代首祭死了,可是『真理天平』還在,這世界上終究還有十三區的『逃亡者』,也許我還能再做一些置換,調整路線。所以,我便藉口在荒野上開遍楓閣酒店,在荒野上尋覓,將目標對準那些遊民部落……當然,公正教團那邊也在經營關係,拉尼爾對我仍是不冷不熱,倒是當代公正首祭,與我有幾分交情,

  而且她對『逃亡者』好像也頗感興趣。」

  老靳絮絮叨叨講這些,羅南有選擇地聽取,心裡也在琢磨:

  當代公正首祭,那位疑似與武皇陛下關係不淺的「蒂妮」?

  唔,是阿達萊特女士。

  怪不得,當初金不換出事,武皇陛下可以及時趕到,如果她與公正教團的微妙關係可以砸實的話,老靳這個人說不定早在她的監控之下,甚至再想深一層:

  這老靳是她的實驗品也說不定。還有,二代首祭應該是察覺了什麼,正如初代首祭一般,最後都是瘋瘋癲癲離世。想想他們與「真理天平」「真理之門」的緊密聯繫,再想想「動態時空地圖」上,在

  公正教團本命星位置標註的「往生之門(現存)」字樣……想不受那邊影響都難。

  現在這位公正首祭,包括拉尼爾大主祭,也未必不受侵擾。

  羅南就很在意:拉尼爾大主祭最擅長的,為何是入夢法?

  但願他想多了。

  想得太多,徒亂心神,不過當下,羅南卻知道,自己找對了人。

  這位靳師傅,確實是他驗證「時空瘢痕」,亦即「往生之門(實驗)」的最佳介質。武皇陛下把他推出來,羅南也無話可說,就按照兩人現有的有限默契去走路吧。

  心裡如此轉動念頭,羅南也有意收束:「那麼當天呢,我是說變故發生的當天,你做了什麼?」「我?」老靳在回憶,神思飄忽,「我在春城,和老邱聊天,問周邊一些沒有『回城』的遊民部落的情況,對這些部落,老邱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在春城外

  圍發展得還算可以,隔幾年就有一番面貌,我需要更新信息,找尋線索,就去了城裡的遊民交易所……嗯,溶洞裡那個。」

  U洞市場。

  羅南立刻明白是哪個,但沒有接話,任由老靳回憶並陳述。不過在老靳陳述之時,他們經過的這條長長的向下的甬道,不知何時,已經變化成了溶洞底部那條幽暗河道,他們兩個人也坐在代步的小艇中,在水流聲里緩緩

  前行。

  這都是老靳的記憶信息具現出來的結果。

  如今他已經不比當年,狀態糟糕,且又受到真幻虛實不分症狀的困擾,對此根本沒有抵抗力。

  果然,老靳絲毫沒有察覺,繼續道:「在那裡我收集了一些部落情報,然後……見到一個人,氣機奇特,與那些『逃亡者』相似又不同,引起我的注意。」

  說話間,逼仄的溶洞河道又一次演化,變成了U洞市場內部的布局。

  老靳對那邊的記憶勉強還算清晰,大約還原出市場內一處偏僻所在,一個市場中常見的全身斗篷覆蓋的人影,從一側店面中出來。羅南看不出別的,就往店面處看了眼,依稀確認那應是一處與機械零件相關的鋪面,面積倒不小,透過展窗可以到看到內部一輛造型狂野的越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