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匹斯山外的半空中,大地與雷霆交擊在一處。
虛空中,原本無形的法則已經漸漸顯露出痕跡,試圖阻止兩位神靈間的爭鋒,然而神王與地母間的碰撞不僅沒有因為法則的約束而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對於宙斯而言,這樣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哪怕蓋亞於此刻收手,他也未必就會停下。而對地母來說,秩序鏈條的區別對待只是進一步消去了她為數不多的理智,讓她感覺天地萬物都在與她作對。
極致的情緒讓先天神靈的力量更加熾烈,如同天與地相撞,這浩大的景象越傳越廣,被大陸上的生靈們看在眼中。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能通過之前天邊傳來的聲音稍作判斷,這是奧林匹斯山的神王和地母蓋亞間的爭鬥。一時間,並不了解神靈的凡物震撼於諸神的強大,並為這一戰留下了種種記載與猜想。
有些是正確的,有些是錯誤的,比如宙斯就被認為不止是雷電的象徵,而是同樣具備某種天空的意象。但無論正確與否,這都化作了傳說的一部分,從此在世間流傳。
當然,那都是人間的事情了,相比之下,了解一切的諸神才真的感到難以置信。
沒有誰比他們更清楚神靈等級間的不可跨越,他們生而強大,但也局限於先天的神職,在達到巔峰後就再難以前進。就算後來發現的信仰可以某種程度上打破這種界限,只要它本身沒有斷絕,神靈就能具備更強的力量,但它也不該具備這樣的力量,至少宙斯現在的展現出來的偉力一點也不像是單純的信仰所帶來的。
以人類現有的規模,就算信仰全部集中到一個人的身上,都未必能讓他達到偉大之下的巔峰,可宙斯表現給眾神看到的,卻是壓倒性的超然。
他可以與蓋亞戰平——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還在逐漸占據上風。無論諸神有沒有看出現世秩序在這其中起到的作用,但這都無損宙斯這一刻給他們帶來的震撼。
第三代神王……現在和他的前兩代一樣,都擁有了超越真神之上的力量。這一刻,『神王』的位置在他們心中突然神秘了起來。
如果說烏拉諾斯是天生強大的證明,他的三大神權本就應該有那麼強,如果『克洛諾斯』的突破也只是孤例,沒有更進一步的證據證明這和王位有關,那現在的宙斯無疑告訴世人,或許神王之位就是這麼特殊。
也許在這個一切偉大者都被現世排斥的時代,只有神王是可以在某種程度上例外的。它是唯一有證可查,能夠直抵偉大神力的途徑。
「……陛下,戰事兇險,要不要再往後避一避?」
種種猜測在諸神心間升起,而赫拉身旁,西風之神一臉恭敬的問道。
方才,其他的神靈多少都和神王保持了距離,他們可不想與宙斯一起面對盛怒而來的蓋亞,但只有仄費羅斯沒有。
他依然表達了對神王的效忠,亦步亦趨的跟在了天后的身側。不過這不是因為他有多麼忠心,而是風神其實沒得選。
與其他神靈不同,西風之神並不是天生的中等神力。諸神天生強大,如今人類誕生的時日又尚且短暫,他們還沒能依靠信仰之力完成等級的突破,因此對眾神而言,神庭和人類現在並沒有想像的那麼重要。
沒有體會過更強大的感覺,自然也不會對此太過急迫與不舍。在他們看來,此戰最壞的結果就是神王戰敗,神庭崩解,地母獨占人類的信仰。但原始神的虧空總有補回去的那一天,等她恢復完好,人類終究還是屬於眾神的,無非是晚了一些而已,然而他們可以不在乎,可這對仄費羅斯來說卻並不成立。
沒有兩代神王的赦命,他就不是什麼四大風神之首。他不僅會失去神王許諾的傳播信仰之權,甚至會無法維持中等神力的領域,回到那個曾經弱小的狀態里。(見2-38、3-9)
到那個時候,無論下一任神王是誰,大概都不會再保留他的位置,而是由另外三位風神取代他。面對這種情況,仄費羅斯反而堅定的站在了宙斯這一邊。
而現在看,西風之神又一次做出了正確的選擇,他成功的站在了勝利者的一邊。
不過在不少神靈有些後悔與羨慕的目光中,仄費羅斯心下暗喜之餘,也不由再次有點古怪的感覺。有的時候他也有點奇怪,雖然自己奉命去做事情的時候總是會出現點大大小小的意外,但他本身的運氣似乎一直很不錯。不僅每一回他都成功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而且神王更替,地母來犯,他兩次都做出了正確的抉擇。
「不必,作為天后,我怎麼可能躲於人後。」
西風之神暗暗感慨,而在他身前,面對仄費羅斯的建議,赫拉斷然拒絕。
在某些方面,天后和宙斯確實很像,他們都談不上是個什麼標準意義上的好人,但也絕不缺乏面對危險的勇氣。
在神王展露實力之前,她都敢站在這裡,如今宙斯明顯占據上風,她又怎麼會有退縮的想法。不過看著一旁的西風之神,赫拉的眼神倒是溫和了下來。
「神王會記得你的忠誠,仄費羅斯,和其他諸神相比,你用行動證明了自己。」
「或許你不像某些神靈那樣天生強大,但在信仰的時代,這並不是問題。神王曾經和我說過,他要讓諸神的地位因神王的命令升降,而非因為天生力量的強弱……或許你就值得更高的位置。」
「……這只是我應該做的,陛下。」
深吸一口氣,西風之神再次行禮,他的心中萬分激動。第二紀一次正確的選擇,讓他成為了中等神力,真正步入諸神中的上層,而現在又一次選擇,則讓強大神力的道路在他面前鋪開。
甚至看天后的意思,或許那十二個主神之位,他也不是沒機會坐一坐?
沉浸在暢想中,仄費羅斯像侍衛一樣守在天后的身側。天空中的戰鬥越發劇烈了,但地母的頹勢也越發明顯。西風之神靜靜等待著一切的結束,然而某一刻,一種莫名的驚悚感浮現在仄費羅斯的心中。
他猛然抬頭,尋覓著危險的來源,可舉目四望,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一切都和方才一樣,好像這只是個錯覺。但心中越發強烈的恐懼感告訴他,這絕對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這是……」
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可仄費羅斯很快發現,自己什麼也沒說出來。
他的聲音消失了,如同被什麼力量所吞沒,緊接著是光線、影像,甚至是對一切的感知。一點點,一寸寸,一切都被隱藏起來,萬物都仿佛籠罩在了黑暗之中。
像是過去了一瞬間,又像是過去了無數年,在這裡,時間本身都像是不存在一般,沒有任何衡量它的尺度。直到某一刻,伴隨著一聲仿佛開闢天地的巨響,面前的黑暗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撕開。
「呼——嗬——」
光明重新出現在仄費羅斯的眼前,但他卻提不起一點力氣。風神只是大口的喘著氣,就好像在死亡邊緣遊走了一圈的凡人那樣,無意識的顫抖著。
「你又變強了。」
淡漠的聲音從風神身側傳來,他不由轉身望去。在那裡有一個看不清樣子的人影正望著遠處的虛空。神王和地母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吸引了注意,他們將目光投注過來,然而那個神秘人只是沖不遠處的宙斯點了點頭,然後身形就沒入虛空中。
一時間,奧林匹斯山外安靜了下來,然而這只是短短的一會。沒過多久,伴隨著蓋亞的又一聲質問,戰鬥再次燃起。
「……原來如此,宙斯,難怪我在奧林匹斯山上感知不到金蘋果的氣息,原來你和他合作了!」
雖然不知道厄瑞玻斯為何要這麼做,但他剛剛的舉動無疑證明了這一點。於是看著依舊在佯裝不知的宙斯,蓋亞不顧被限制的力量,再次展開了攻勢。
······
剎那間星空深處。
砰——
與大地上被限制的戰鬥不同,浩瀚的星空中,數個星域於瞬息間被撕開,無數天體化為塵埃。然而剛剛在此發生撞擊的力量只是一觸即收,隨即向更遠的地方挪移而去。
也許是幾次,也許是成千上萬次。某一刻,在星空的最邊緣,在接近世界以外的所在,這兩道難以揣測的力量終於分出了微弱的勝負。
撕拉——
隨著最後一道聲響消去,萊恩的身影顯現出來。黑白之色在他手中消去,而在他的對面,厄瑞玻斯同樣站在那裡,只有那斷裂的衣角證明了剛剛交手的結果。
顯然,在之前短暫的碰撞中,兩位古神間的力量第一次發生了顛倒。
「補上了神力的缺陷後,這就是此刻【靈性】的力量嗎……不,如果不是那種從【循環】之力中分離出來,終結萬物的權柄,其實你並不比我強多少。」
神力流動間,衣角被接續而上。對於剛剛輸了一招這件事,厄瑞玻斯好像並沒有什麼不滿。
「但這只是個開始。」
神色平靜萊恩淡淡的陳述事實。
「第一紀我們見面的時候,你的力量是如此,現在,伱依然是如此,千萬年間,它幾乎從未變過。」
「或許隨著世界源力的上漲,你的『量』跟著增加了,但你的『象徵』在世界中的占比卻沒有絲毫的改變。可在偉大後半段的領域內,這可遠比單純『量』的堆迭要重要的多。」
就像萊恩所說的,如果說在偉大神力的前半截,還可能出現『世界抬升,神靈跟著水漲船高』這種情況,那後半段就不會再這麼輕易了。
越是高位,概念的占比就越是重要。或許相比創世之初,【黑暗】的力量確實增強了不少,但它在世界整體中的占比其實是下降了的。
所以厄瑞玻斯的力量沒有因此跌落,但也沒有上漲。不過這其實才是正常的現象,在秩序嚴密的世界中,越是頂層,本就越難以繼續向前。
「或許是吧,可那也是之後的事了……」
神色不變,黑暗之主並沒有被萊恩的話所激怒。他只是散去身形,繼續化身最原始的黑暗。
「至少現在,萊恩,你還越不過我。」
聲音在星空中迴蕩,某種隱秘而吞納萬物的力量隨之擴散。這就是真正的【黑暗】,是沒有盡頭的深邃,是光明誕生之前的世界。它攔在萊恩的身前,形成一個無比巨大的天幕,隔斷了他和大地間往來的路徑。然而聽著黑暗之主的話,看著好像真的不知為何站在宙斯一方,要『傾力』阻止他的厄瑞玻斯,萊恩反而笑了笑。
如果是蓋亞,或許還有可能忘記他能藉助靈界穿梭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黑暗之主又怎麼可能會忘記。他這樣輕易的跟著萊恩來到星空,本身就再次證明了他的猜測。
於是看著對方,萊恩緩緩說道:
「看來……剛剛隔絕諸神的那一瞬間,你確實很不好過。」
「……」
話音落下,對面的黑暗頓時沉默下來,萊恩卻笑著點了點頭。之前剎那間發生的一切看似是厄瑞玻斯站在了宙斯的一邊,阻止了萊恩攻向諸神的力量,但真實的情況卻遠非如此。
那是一個巧合,也是一個嘗試,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兩位古神先後打算對那些圍觀的神靈動手。萊恩的目的有很多,比如看一看作為這個儀軌支撐的主神如果被隔絕與神王的聯繫,那這份被匯聚起來的力量還能不能存在。又比如在被他足足影響了兩個紀元後,現世命運的主體是否依舊牢不可破。
而黑暗之主的目的應該沒有那麼多,他大概只是為了試探前者,想要看一看這位新神王的力量是否存在巨大的破綻。於是他用自己的力量將諸神包裹在黑暗裡,而下一刻,他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過他得到了,萊恩卻還沒有。所以出手慢了半拍的他並沒有收手,而是將攻擊的對象轉移到了厄瑞玻斯的身上,然後一路打到了星空的深處。
「你把自己落入下風的原因歸結到【死亡】權柄的身上,是想讓我也去嘗試一下嗎?不需要了,你已經給了我答案。」
神色平靜,事情已經很清晰了……在遮蔽諸神的剎那,厄瑞玻斯受到了某種傷害,雖然沒有想的那麼強,但能給偉大神力造成傷害,本身就證明了什麼。
可面對萊恩緊隨而來的攻擊,黑暗之主下意識選擇了隱瞞。他裝作完好的樣子,試圖讓對方產生誤判,然而結果很明顯。
如果萊恩的力量和紀元之交的時候差不多,可能還真察覺不到厄瑞玻斯力量的高下,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很快,面前天幕的反應就進一步證明了他的猜測。當萊恩的話音落下,面前的黑暗明顯搖晃了一下,無聲無息間,就像沒有存在過那樣,對方默默的消失在了他的面前。顯然,在意識到自己在做無用功後,厄瑞玻斯沒有糾纏,而是直接選擇了離開。
星空中重新安靜下來,只有破碎的星體無聲的訴說這裡發生過什麼。揮了揮手,仿若時間倒流,一切恢復原狀,站在虛空中,萊恩稍稍沉思。
剛才的一刻雖然短暫,但已經可以看出些結果了。當諸神被黑暗的力量包裹,他們的確短暫的斷開了和儀軌的聯繫,但這似乎並沒有給神王帶來立竿見影的削弱。更確切的說,那更像是被關入深淵的真神,雖然他們和現世的聯繫被斬斷了,但神職相關的法則卻不會立刻暴動,而是中間有著一個漫長的過程。
相比之下,某個神靈更直接的背叛反而能造成更大的影響。就像宙斯三兄弟進入深淵,他們代表的規則一時半刻並沒有紊亂,可當他們主動驅使神職的時候,卻能造成更劇烈的天災與動盪。
不過神靈直接的背叛……想到這裡,厄瑞玻斯方才受到的傷害就更顯得刺眼了不少。
畢竟如果命運的主體依然具有如此強大的慣性,祂依舊在收束著軌跡的主體不容動搖,那所謂背叛,又真的能夠發生嗎?
或許可以發生,然後就又被某種『巧合』修正回原本的樣子,缺上什麼,那就補上什麼。
「兩個紀元的時間過去,命運依然是如此頑固……」
沉默片刻,雖然這其實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但這並不代表就能接受。旁枝末節的改變真正影響的也只是旁枝末節,三代神王的更替,卻從來沒有變過。
「不會一直這樣下去的……既然面對別人的時候,你是如此頑固,那不知道你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還能不能依舊『不容動搖』?」
聲音逐漸冰冷下來,兩萬年的嘗試,已經足夠久了,如果這種溫和的方式沒有用處,那就不得不加以改變。
或許就如他一直認為的那樣,世界本身才是他真正的阻礙。於是萊恩望向大地,望向奧林匹斯山上唯一的神靈。
先等一個結果,然後再做決定。無論如何,這個世界命運的河流,都要在第三紀徹底截斷,後續的種種,都要徹底化作未知。如果單純的謀劃無法解決……
「……那就用絕對的力量,撕裂現世的法則好吧。」
想起不久前的赫麥努世界,萊恩覺得,或許這並非無法完成。
「還有神王……」
神王之位其實很特殊,它本身和命運息息相關,它的更替往往也代表了紀元的更替。所以這一刻,那個早就存在的打算再次浮上萊恩心頭。
「也許神王……只需要三代就夠了!」
……
冥府上方,地下世界。
昏暗的地下空間中,不知何時泛起了微微螢光。某種散出光亮的苔蘚遍布在各處,給這片廣大的世界帶來光明。
而在這處巨大空腔的正中,一株本不該出現在這的樹木搖曳生姿。它有著金色的葉片,比例完美的枝節,以及……某些新長出來,顏色暗沉的新枝條。
巨樹的前方,匯聚著一群樣貌精緻的生命。她們跪在地上,向著巨樹膜拜叩首。
「看起來,你已經適應了地下的生活。」
突然間,低沉的聲音在樹旁響起,黑暗之主的身影緩緩浮現。他揮了揮手,那些附近的生靈就被挪移離開,金蘋果樹前,莫安達也從樹幹中走了出來。
「按照你要求的,我已經完成了大半。」
微微低頭,莫安達不知道對方為什麼會前來,可她還是低聲說道。
雖然沒有直接看出什麼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面前的存在心情似乎並不好。
「完成大半……是的,除了那個蛋以外,你都做的差不多了。」
點點頭,厄瑞玻斯雙眼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在他身旁,莫安達也就靜靜的等待著。
良久,從地面上傳來的震動似乎漸漸停歇了,厄瑞玻斯似乎也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
「原本我只要挨這一『刀』就夠了,因為什麼去挨,並不重要。」
「但現在看……」
轉過身,黑暗之主看向這位轉生為神的寧芙,淡淡的說道:
「莫安達是吧,我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您請吩咐。」
微微躬身,精靈順從的應道。
「一會,我會帶你前往地表,去面見神王——就是你之前想要見的那個。」
「我會和他達成『盟約』,而你,就是我們約定的保障。你將會成為他神庭的一部分,甚至是他力量的一部分,然後從此在地表享受光明與美好,這很不錯,對吧?」
「那我……我需要做什麼嗎?」
小心的抬頭,沒有高興,莫安達只覺得有些心驚肉跳。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去做什麼的,但她相信,這絕對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而她要做的,也絕對不止享受人生。
「你什麼都不需要做,至少現在是這樣。你也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安全,因為金蘋果樹依然要留在這裡。」
嘆了口氣,厄瑞玻斯第一次有點感慨。他抬起頭,看著地下空間的『天頂』,又像是在看著別的什麼。
「祂和蓋亞一樣。」
「……什麼?」
有些沒聽清,莫安達不由問道。
「我是說……總有些東西,有辦法讓自己被所有人討厭,哪怕那個『所有人』中,有被祂所維護的存在。」
笑了笑,沒再多說,厄瑞玻斯只是招招手。
「走吧,不知道算不算好運的傢伙,準備去迎接屬於你的,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