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一中為了考核學生們的學習進度和整體水平,每個月會進行以年級為單位的小月考。閱讀雖然說只是考核,老師卻會整理出年級大排名,以方便各路家長了解到自家孩子在年級排名情況,有單科的老師還會變態到把單科成績進行排名。據說郭崇就是後者的最佳代表,他帶的數學課,恨不得最後一科綜合還沒考,就已經排出名次。
開學第二個月,郭崇宣布十月末,要進行一次模擬月考。從有月考的消息開始,520宿舍的氣壓就很低。溫燕喜幾乎每天一本王后雄,連進度都跟不上的蔣眠,只能按部就班。完全敗給題海戰術的周司南和魏萊開始想旁門左道,縮印範圍,打小抄,問據說有月考卷子的同學買簡答題答案。為此兩人還曾鬼鬼祟祟單獨問蔣眠要不要。畢竟是剛轉學來,有賊心沒賊膽的蔣眠也想看看自己在年級的排名,就拒絕了。
不過買考題的事情最終也沒成功。魏萊和周司南把錢給了同年級的一個女生,那女生又把錢給了一個男生,男生找了高三學長,這學長的上家是校外一家據說有本校關係的培訓機構,反正里外關係套完,周司南她們才花高價買來一張A4紙的題。
兩人為此欣喜若狂了一晚上,隔天,太高興的周司南刷牙時說漏嘴,溫燕喜聽說買題的事情後譏諷魏萊和周司南沒素質。
三人的關係本來就不好,她這麼一說,魏萊一下就火了,指著溫燕喜就道:「你說誰呢?」
「說你們呢,你們買題,對那些靠本事考試的人公平嗎?」
「我們買題又沒花你的錢,干你什麼事兒?再說就是一個學校月考,要不是怕是被家裡罵,誰操這份心。」
「不操心你買題?有本事別買啊。」
眼看兩人就要動手,周司南趕快拉住魏萊,蔣眠也抱住溫燕喜,因為氣氛不對,四個人在宿舍僵持到快上課才趕去教學樓。
蔣眠跟著魏萊進班時,早自習已經快結束,大家三五個湊在一起閒聊,陳蔚也難得沒有學習,在和人聊天。蔣眠後來才知道陳蔚的家教很嚴,但是嚴歸嚴,正處於青春期的男孩子都會有應對的辦法,他也一樣。
上午第一節課是郭崇的數學,出乎大家的意料,進了教室的郭崇沒有爭分奪秒地講題,而是做起了演講。
「月考在即,最近咱們學校飄出一陣不良的買題風氣,不知道你們聽說沒有?」
「買題?誰買題,從哪兒買題?月考的題?」
各種聲音此起彼伏,蔣眠下意識地去看魏萊,就見魏萊那張臉白得跟什麼似的,可是郭崇似乎不像是在針對她,依舊道:「對,就是月考題,賣題的校外閒雜人員據說有咱們學校內部的關係,確保題目來源,數語外三科的大題五百元,副科三百元,如果全要六百元。據說這套題在咱們學校銷量還很好呢,從有月考的消息到現在已經賣了七八十份。」
「你們還是重點高中的學生呢,腦容量有雞大嗎?他們說是真題就是真題?咱們學校的真題要那麼容易泄露出去,上哪兒混這一百多年的歷史去?不怕你們考試分數低,就怕你們動這些旁門左道的心思。月考的題目你們能買來,高考呢,要那麼有錢,直接買個清華北大畢業證不更省心?再強調一遍,咱們班以後有誰讓我查出來買題,我絕不姑息。」
郭崇震懾眾人完畢,講台下買了題的各路投機分子,一臉生無可戀,蔣眠去看魏萊,魏萊那眼神近乎是絕望的。其實魏萊買題也不是沒原因,她父母都在國外,每年就十一春節才能回來,要知道她考不好,她媽鐵定會想盡辦法把她弄到身邊去,她父母最近兩年支援的都是南非建設,所以她是想盡辦法能不走就不走。可這次後路被老郭斷了,她也只能硬著頭皮考。
同一天,不僅蔣眠的班講了這套卷子,其他班級的老師也根據不同科目都講了,原本下課的魏萊還和蔣眠抱怨,懷疑是溫燕喜泄露的消息,不過沒一會兒真相就傳遍了整個年級。題目根本不是學生泄露的,而是昨晚上賣題給學校的下家送題的時候被學校保安當小偷追了半條街,本來以為他是偷東西的,沒想到牽出了案中案,為此學校還獎勵了保安兩百元獎金。
後來學校貼吧不知道是誰帶頭髮帖:跪謝保安哥,讓我無法平靜度過十一,你缺錢,那兩百元我們給你啊!
蔣眠雖沒買題,但是亂七八糟的試卷卻買了不少。什麼王后雄、什麼真題一百、什麼衝刺高考……零零散散地擺在一起,開個補習班都夠了。
正巧嚴以哲和別人嬉鬧,撞到她的桌子,那些藏在教科書下的習題集掉了一地。看著那一地的補習資料,嚴以哲借題發揮:「蔣眠,你買這些習題集當飯吃,還是昨兒那大案你才是幕後黑手?說,剛老郭講那些腦殘題是不是你出的?」
「嚴同學,校醫室樓下右轉,不送。」說完蔣眠去撿那些練習冊,正好有幾本掉在陳蔚腳下,陳蔚就順手給她撿了起來。
陳蔚是處女座,有個特大的毛病:挑。
他自己做的習題要麼是家長聽風買來的熱賣款,要麼就是他精挑細選的,在他看來與其做雜七雜八的,倒不如一針見血,所以一個星期只買一本精品,而且做完絕對不留,直接就扔,所以他對練習冊的要求特別高。看到蔣眠那一堆雜七雜八,甚至有些答案都不對的習題冊,陳蔚直接皺眉。
「這些題都誰給你買的?」
蔣眠扯過陳蔚手裡的練習冊,以為他也要譏諷自己:「我自己買的。」
「哪兒買的?」
「學校對面書店。」
蔣山對蔣眠學習這件事兒是舉雙手支持的,只要是買和學習相關的東西,他的財力支持完全百分百,不過蔣眠小時候買題還挺老實的,但是到了初中,她心裡就有了小九九,她學習資金裡面有少量一部分都被支取用於買雜書,自己美其名曰是博取眾長,其實就是為了少學一點。中考那年為了斷後路,她忍痛把珍藏三年的小說賣給了收破爛的,但是中考過去,她又故態萌發,後來為了多買課外書,蔣眠開始買盜版複習題,這個習慣到高中畢業也沒改過來。
看陳蔚的表情不像要譏諷她,蔣眠道:「你也想買?」
要不是很熟,聽她這麼問,陳蔚肯定飆髒話,但是看著蔣眠那樣子,陳蔚又說不出口。他道:「你知道巨人書店嗎?」
剛來江城兩個月,吃飯的地方都沒找全,又何況是書店,蔣眠搖頭,陳蔚見狀嘆了口氣,唰唰唰在一張紙上寫了個地址遞給蔣眠道:「周六下午去這裡,叫上關靈均。」
「是去那個巨人書店嗎?為什麼不上午去?」
看都不看她,陳蔚道:「你起得來嗎?」
「嗯……還是下午吧。」
當晚回宿舍,魏萊在腦袋上綁了拼搏兩個字的布條「開夜車」,對自己的成績已經不抱希望的周司南照舊在刷小說,對這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宿舍人都懶得挽救。
大家都不睡,蔣眠也熬夜苦學到兩點,隔天九點多才起來,收拾好和魏萊一起吃了午飯,才離開學校。
讓蔣眠沒想到的是,去見陳蔚的下午,她剛上車,一個男孩就在車門即將關閉的時候躥了上來,就在蔣眠找座位的時候,刷卡機提示男孩的公交卡沒錢了。男孩下意識地問司機:「能刷銀行卡嗎?」
掛擋起步,詼諧的司機指著刷卡機道:「別問我,問它。」
車已經起步,他也沒法下去,還是司機說:「看看車上有沒有熟人,借個一兩塊錢,到時候再還,都是同校的同學。」
那天也巧,車上一個傅思睿認識的都沒有,本來他都要放棄了,卻意外地認出坐在最後一排、戴著耳機的蔣眠。
傅思睿走到蔣眠跟前的時候,她正在調手機的音量。隨著音量漸大,飄進耳朵里的是王菲空靈的嗓音:越在乎的人越小心安撫,反而連一個吻也留不住,我也不想這麼樣反反覆覆。反正最後每個人都孤獨,你的甜蜜變成我的痛苦。
十幾歲的時候,所有的孩子都很信命,他們不相信巧合,將所有的相遇與別離安上命運的標籤。所以相遇的時候欣喜若狂,覺得這是上天的安排,別離的時候也覺得這是命中注定,即便疼,即便捨不得,也不敢去挽留,害怕違背命運帶來的一切後果。就像他們害怕即便付出一切,那人也不會再回來一樣。
沒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也沒人告訴如今還年輕的他們,此時的相遇或許並非是一時的,而是一世的。
那天,蔣眠先看到的是一雙白色的AF1,之後是一隻手指纖細的手,而伸手的男孩也沒拐彎抹角,他很直接霸道地說:「錢包。」
見過借錢的,沒見過硬搶的,根本沒認出他的蔣眠一臉憑什麼的表情。
不顧一車人的目光,傅思睿直接掀開T恤,扭過後背給蔣眠看,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但是他後腰上還是有一大片瘀青。
蔣眠忽然想起那天曾經撞倒過一個人,樣子倒是和他有幾分相似,她把頭扭到一邊,手卻不自然地將錢包遞給他。
從裡面拿了兩塊錢扔進票箱,坐回蔣眠身邊的傅思睿看著錢包里的照片問蔣眠:「這是你弟弟?」
錢包裡面的照片分明是蔣眠小時候,她也懶得跟他解釋,伸手道:「給我。」
把錢包遞給她,傅思睿道:「開開玩笑,還當真了。你高一的,還是高二的?叫什麼,明天我讓人把錢還你。」
「不用了,當我接濟貧民了。」
「你屬炮仗的,說話不炸行不行?」
「我就這樣,我又沒強求你聽。」
「嘿,你自己說的,別後悔。」說著,他把已經要拿出口袋的那顆鈴鐺,又收了回去。
之後的路上兩人誰都沒說一句話,幸好下的站不一樣。先下去的傅思睿道:「小美女,回見。」
其實傅思睿不難看,如果說陳蔚是一道清冷微涼的月光,那他完全就是三九天的太陽,永遠都掛著一張笑臉,讓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情特別好。那時候,只有十七歲的蔣眠不知道人心的深淺,後來才明白,越是笑得開心的人,心底越是有讓人無法觸碰的傷疤。
半個小時之後,蔣眠也到了和陳蔚見面的地方,時間尚早,陳蔚卻已經在等她。
下車後,蔣眠道:「你來了多久了?」
陳蔚並沒回答蔣眠的問題,扭頭看著她身後道:「就你自己?關靈均呢?」
「你沒叫她?」
「不是讓你叫了嗎?」
「你說叫關靈均也一起,我以為你會叫她的。」
氣氛瞬間變得尷尬,蔣眠道:「不然,我去給她打個電話,看她現在能不能出來?」
公交車外面,陳蔚站在樹下,蔣眠站在一邊給關靈均打電話,周末不睡到中午絕不起來的關靈均聽明白蔣眠的意思,直接拒絕道:「不去。」
總感覺是自己錯了,蔣眠道:「我和陳蔚在這兒等你,你來吧,求你了。」
「我根本也沒說過去,你們提前說我也不去,再說了我買習題集也沒用啊。」
看了陳蔚一眼,蔣眠又道:「來吧。」
「不去,不過你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可以幫我帶個肯德基。」
掛掉電話,蔣眠扭頭看陳蔚。看到她的表情,陳蔚就明白,關靈均不來了。
「那個……」
不等蔣眠解釋,陳蔚就道:「沒事兒,她不來就算了,反正今天主要也是為你買。」
不知道為什麼,陳蔚越表現得無所謂,蔣眠越是不舒服。兩人穿過馬路走進老街一旁的深巷裡,巷子的末尾就是九江一中學霸們的聖地巨人書店。
書店挑書的人不多,大多是十一二歲的孩子,一個個不是捧著柯南就是火影忍者,幾個扎堆在一起竊竊私語。
架子上雜書居多,參考教材只有一小排,卻全都是精華中的精華,站在架子前,陳蔚手指摸索著下巴,選了好半天才拿出其中一本。
翻了翻,他遞給蔣眠道:「數學先做這本吧,這本是基礎,搭配上次給你的選修應該很好懂。」
「嗯。」
之後挑挑揀揀又選了好幾本,期間書店還來了幾個同是九江一中的初中生,也是來買習題的,幾個孩子拿了這本拿那本。陳蔚攪在其中挑得很慢,選好所有的已經快四點了。
蔣眠去結帳的時候,店長嬉笑著問陳蔚:「女朋友?」
陳蔚面上一紅:「什麼啊,同學。」
「誰不是從同學過來的,姑娘,你說是不是,我這兒情侶五折。」
大家都是玩笑,蔣眠也沒不好意思:「要是真的五折,那就是情侶吧。」
「哈哈,好姑娘,我喜歡,再送你一本這個。」店長私送的是他上高中時候的學習筆記,作為某省市理科狀元出身,他這本學習筆記可以挽救不少死磕數學都磕不下來的學子,但這本書他只送有緣人。在蔣眠有幸拿到這本書之前,他只送出過兩本,那兩本的主人蔣眠都認識。
店長打包的時候,蔣眠問了他一個問題:「這書店為什麼叫巨人書店?」
「聽這名兒,你就沒有一種站在了巨人肩膀上的感覺嗎?」
「沒有,挺扯的。」
一旁隨手翻看體育雜誌的陳蔚聽蔣眠如此說,像是遇見知音一般道:「是吧,他還說很有性格,其實趣味很低俗。」
「你們不懂,等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明白世道艱辛了。」
「快閉嘴吧。」
離開書店,陳蔚提議去老街喝點東西,順便幫關靈均帶外賣。就近找了一家肯德基,陳蔚去買飲料,蔣眠找了靠窗的座位等他。
讓陳蔚想不到的是,他買飲料回來,蔣眠忽然問他:「你喜歡關靈均吧?」
其實那天蔣眠也沒想問這個問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等陳蔚坐到她面前,她突然就特別想問了。
陳蔚安靜地坐在那裡,明亮的眼睛靜靜地盯著蔣眠看。
十七歲的小心思,像是天氣最好時掛在天邊的雲,它軟糯潔白,隱在明亮的藍色中,旁人看得見,觸不到,所以才覺得美得像假的一樣。但細心的人一定能看出,他看她時,叫她名字時,隱藏在波瀾不驚外表下略微的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