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十餘里外的半空中,一群南飛的大雁忽然毫無徵兆地往下栽落。
三人齊齊一凜。
「又來了。」
「範圍比之前更大了。約莫擴張了七八里。」
「再這樣下去,我們這兒也不安全了。」
「應該沒那麼快。而且,惜花公子不是已經來了嗎?」
「惜花公子真的能阻止那尊藏空邪神?」
「如果他死在裡面,那就更有趣了。」
「有趣是有趣,但邪神怎麼辦?這樣下去很快會釀成天災吧?倒霉的不還是衛家?」
「放心,頂多死一些草民,還有水火兩位長老在呢!」
「如果惜花公子阻止不了邪神,那麼擎蒼長老也未必能阻止吧?萬一玩脫了.....」
「不一樣,雖然都是十階,但武聖也就那麼點莽夫手段,花拳繡腿,遠遠不能跟人仙相比·—
「閉嘴!」樹上的白髮女子翻了個白眼,「不許你們瞧不起我的惜花公子!
「蕩婦,你在這裡發浪也沒用,事實就是事實。獻祭了十幾萬條人命,才讓那尊藏空邪神第一次降臨人世,誰也不知道的恐怖邪惡達到了何種程度。現在看來,只怕武聖也夠嗆。」
另一人也贊同:「如果武聖發起反擊的話,這會兒肯定已經鬧得地動山搖了。這麼久還沒動靜,只怕已經—————」
「不應該啊——」白髮女子一臉失落,「堂堂惜花公子,就算死也不應該死得無聲無息—.」
「只有你這蕩婦會這麼想。」樹下之人指著遠處墜落的大雁,感慨道,「也許在藏空邪神眼裡,惜花公子跟這些未開竅的禽獸沒什麼區別呢?』
「唉,太可惜了!」白髮女子長長嘆息,「人家還沒被他看一眼,他就已經死了。看來只能配冥婚了。」
樹下之人直翻白眼:「你發浪就算了,別發癲。」
「什麼發癲?人家可是他的未亡人,就算他死了,也要為他收屍的!他活著做不成我的夫君,死了也別想逃脫!人家要為他搜集三千個極品美女,將她們的腦袋壘起來,慶賀我們的成婚大典!夫君喜歡美女,就算到了陰間,人家也不會讓他寂寞的!弱水三千,無論他取哪一瓢,都是我奉給他的一片真心!」
地下神殿中的江晨忽然打了個噴嚏。
是三身之中,尉遲雅的身軀。
「阿雅,是不是有人在惦記你?」江晨笑道。
尉遲雅答道:「不至於吧。妾身的朋友和敵人都很多,如果每個人都惦記我,那我非得咳死不可。」
話雖這麼說,她的眼角卻悄悄向林曦瞄去。
現在最「惦記」我的,應該是大夫人吧。
肯定不是小雀兒,她現在正忙。
隨著一聲吒喝,朱雀剛猛的拳勁挾著滾滾熱流撞入法陣中心,驟然爆發的烈焰霧時占據了人們的視野。
熊熊燃燒的金紅色火光,猶如兩片巨大的鳳凰翅膀,漫過法陣,火舌呈放射狀向四面激濺。
「哈哈哈,鬼東西,瞧姑奶奶這一拳如何?」
長笑聲中,朱雀身形沖天而起,划過穹頂,留下一道道燦爛的火焰弧跡。
江晨贊道:「這一拳至少兩百年功力,一般人擋不住。」
雖然那邪神似乎沒受什麼傷害,但空氣中瀰漫著的死亡氣息至少被這一拳打得凝滯了一瞬。
如果換成人類的十階強者,生生挨了這一拳的話,多少也會受點傷。體魄弱一些的人仙大覺,甚至可能會被三拳打死。
但「死亡」是沒有「受傷」這種概念的,死就是死,沒死就是沒死,沒有中間狀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頭不死的怪物。
也許在原本所在的那個世界中,萬物死盡,唯有死神永生。
朱雀的笑聲忽然戛然而止。
江晨閃身出現在她身旁,將她攔腰抱住,沖向法陣之外。
「又搞什麼鬼?」朱雀質問。
「跟我走。」
「那你說一聲,我自己不會走嗎?」
「我怕你亂跑。」
朱雀本來沒有掙扎,但看見下方的林曦和尉遲雅也攜手往這邊退來,不禁惱火地問:「你當我是不會走路的小兒嗎?」
「別動!」江晨沉聲道。
朱雀見他臉色嚴肅,便沒做聲了。
四人陸續退出了法陣,在神殿入口邊緣會合。
只有那一處,是江晨故意留下來撤退的缺口,其他所有地方的空間,都已經被封鎖。
所以他才要親手指引朱雀撤出神殿。
江晨鬆開手臂,朱雀的臉色頗不自然,問道:「邪神死了?」
「馬上。」江晨伸出手掌,補上最後一塊缺口。
朱雀更加沒好氣了:「沒死你就讓我—
江晨打斷她:「看那邊!」
四人同時朝法陣中心望去。
「啪!」」
江晨打了個響指。
朱雀的視野中驟然出現無數細小的裂紋,如同蛛網一般,密密麻麻,遍布整座神殿。
「咔咔咔·——」虛空中傳來隱約模糊的顫響。
江晨的意識一化為三,分別占據三具肉身,只有以「一氣化三清」的狀態,
才能完美施展出這一招「空間破滅」。
整個神殿由內而外塌陷,如同水中被攪動的月光倒影,破碎成一片一片,一切現世的物質都無法依存,那種美妙到室息的場面,比最絢麗的煙花更為華麗。
那月光雖然美麗,卻能湮滅萬物。
朱雀屏住了呼吸,說不出話來。
虛空中響起無數嘈雜之聲,如同黃蜂振翅。但只維持了剎那,便隱沒不見。
那是世界毀滅時的最後悲鳴。
一切艷麗色彩,鮮紅的血,金色的火焰,粉色的屍體,慘白的頭顱,都被剝離出去,僅剩下黑白兩色,隨著這整片空間一道,化作最原始的微粒,消散於人間。
整個畫面,猶如飛鴻踏雪,迤消殘。
最後一切都變得虛幻透明,歸於寂滅。
悽美而絢麗的一幕,卻讓旁觀者從內心裡湧出寒意。
朱雀和林曦都嗅到了那股滅世末劫到來所散發出的寂滅氣息。
尉遲雅雖不明所以,仍本能地感覺到說不出的恐怖。
眼前所見,不僅僅是空間的破滅,更意味著一個真正的小世界的毀滅。
那個獨立的小世界,已經具備大部分的大道法則,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然而剛剛誕生沒多久,卻馬上要被暴力摧毀,
就像一個雞蛋,裡面或許能孕育出新的生命、新的世界,而包裹著蛋清的蛋殼,則就是江晨所製作的空間斷層。
現在,蛋殼卻要向內塌。
某種程度上來說,江晨製造出蛋殼,幫助加速了這個小世界的誕生,現在,
他卻要親手毀滅這個小世界。
短短兩息,卻猶如經歷了一場輪迴,目睹了世界的成住壞劫,歸於最終的空滅。
正如佛法中所說的「空」
空,人空,法空,俱空。諸法無生無滅,理寂名空。
江晨將「死亡」所棲身的小世界都抹除了,一切法則都蕩然無存,只余無盡的空虛。
空間破滅,萬法皆空。
死神不死,是相對於世界而言的。
世界都不存在了,萬法俱滅,「死亡」當然也不復存在!
「太近了—————」朱雀站在神殿邊緣,望著眼前的空虛之景,心中一陣陣後怕,耳邊仿佛還殘留著世界崩壞的裂響,
她現在終於江晨那句「怕你亂跑」的意思了。
如果不是江晨親手接引她走出來,她只要走錯一步,恐怕就只能留在眼前的小世界之中,跟著一起消失了吧?
她距離滅世之劫,只有一步之遙回頭想想,恐怕還真得多謝江晨不顧別人的誤會,將她抱出來-·
朱雀深吸一口氣,漸漸從冰冷陰森之感中緩過神來,問道:「這是什麼神通?」
「空間破滅,迤遜消殘。」
「那個鬼東西,這下應該徹底死透了吧?」
「當然,死亡也需要世界才能存在。世界毀滅了,死亡也跟著死了。」
「空間大道,能夠滅世?」
江晨明白朱雀所指的意思。
雖然各種茶樓評書中動輒說某某魔王要毀滅世界,將人間變成火焰地獄,或者神靈降下洪水,生靈塗炭之類的·-但這些都只是滅殺生靈,不算真正的「滅世」。
生靈死絕了,世界本身還在。
只有時間、空間、混沌、造化、因果這五條根源大道,才能真正滅世。不是滅殺所有生靈的那種假滅世,而是毀滅所有大道,徹底毀滅世界本身。
放眼整個雲夢世界,算上傲世榜上所有十階強者,也只有寥蓼幾人能對付這尊掌握了「死亡」的不死邪神。
若不是江晨親自趕來,西山軍恐怕就只能在摩雲城止步了。
像熒惑、血帝尊、謝元雖然也是十階強者,穿上鳳凰戰甲的朱雀也接近了這個境界,加起來紙面實力強得一塌糊塗,恐怕也對那尊邪神無可奈何。
青冥殿主大概也不行。老岳父的思感分身和心靈神通對人類有奇效,但邪神根本不算有靈智的東西,你想控制的心靈?沒這玩意兒啊!
算來算去,好像非我不可?
江晨謙虛地笑道:「一個碎片小世界而已,滅著玩的,算不得什麼。」
朱雀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絲絲炫耀,卻只覺得理所應當。一個擁有滅世之力的強者,正經的時候本來就是值得敬重的。
「夫君-—」尉遲雅本來想用心聲說話,卻一不小心就說出了口,原來江晨已將身體的控制權交還給她。
這一聲說出來,似乎比平時更甜膩,還帶著幾分媚意,讓她自己也吃了一驚原來我用心聲說話的時候這麼魅惑的嗎?
尉遲雅趕緊了林曦一眼,窺見林曦的表情也透出幾分怪異,那眼眸中的輕蔑和冷意,說明大夫人也恢復了身體的掌控。
如果是以前,尉遲雅可能會感覺羞澀,甚至志志不安,但現在反正已經撕破臉了,她又何必在意別人的看法?就是要讓那傢伙不高興才好呢!
「夫君。」尉遲雅又喚了一聲,主動牽起江晨的手掌,問道,「既然邪神已經死了,那我們的士兵可以進城了嗎?」
「可以。這麼強大的邪神,是不會允許其他邪神出現在附近的。像這種大規模的獻祭儀式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搞出來的,解決掉這個,暫時不用擔心其他邪神了。」
「嗯嗯,妾身也會每天清點人數的,如果出現百人規模的兇殺案,妾身就知道是有人在搞鬼了。」
臨走之際,尉遲雅最後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地窟。
對於她來說,這次的戰鬥新奇又古怪,從頭到尾,都沒看見敵人長什麼模樣,自己也只是在和大夫人牽手閒逛,不時揮舞幾下手掌,好像發揮了重要作用,又好像什麼都沒幹。
在最後一幕發生之前,尉遲雅其實一直心存疑慮,她想起了一個叫《皇帝的新衣》的童話故事,那個看不見的邪神,難道是虛構出來的敵人?夫君讓我和大夫人牽手閒逛了那麼久,只是為了調解我倆之間的關係?
直到親眼目睹世界破滅的絢爛畫面,尉遲雅發自內心地感覺到震撼,才相信了那個看不見的恐怖邪神真的就在那裡。因為她注意到了世界毀滅的邊緣,正是她自己走過的路徑!
雖然不知道夫君是怎麼做到的,但我的的確確參與到了戰鬥之中,好像只是閒逛了一會兒,揮了揮手,就為世界毀滅出了一份力一一如果不是親身經歷,說出去誰敢信啊?
回頭說給衛姬聽,她恐怕也不信吧?
尉遲雅嘴角情不自禁地翹起來,只覺得這一趟收穫滿滿,大開眼界,長了很多見識,絕對沒有白來。
四人回到戶坑外,江晨對朱雀吩附道:「這些戶體堆在這兒會引發疫病,你來收拾一下。」
「好,交給我吧。」朱雀一口答應下來。
尉遲雅覺得有點異,小雀幾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她一般不是還要跟夫君討價還價要點好處嗎?
城池中燃起熾烈的火光。
金紅烈焰洶洶然貫穿了屍堆血池,將百丈之內盡皆覆蓋,十萬人坑轉眼被焚為焦土。
即便是數十里外的山峰上,也能看到那一片沖天而起的金色火光,將半邊天空映成金色。
「!夫君他們出來了!」白髮女子發出驚喜的叫聲,「我就知道,區區邪神,根本難不倒夫君!」
樹下的兩人臉色都有些難看。
「四個人,都出來了————.看來真的是解決了—
「那個尉遲大將軍,明明只是中三境,居然也能全身而退?」
「惜花公子,未免強得有些過分——.」
「那可是獻祭了十萬條人命才召來的邪神,連個中三境的尉遲雅都殺不死嗎?」
「看來這種招數對他無效。其他幾城的行動,需要停止嗎?」
「再看看吧.—」
樹上的白髮女子還在拍手叫好:
「太好了太好了!夫君一定看到了我為他靜心準備的那些美女!他肯定很開心吧?」
一人沒好氣地道:「蕩婦,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我?」白髮女子轉了轉眼珠,「我當然是———」
她話沒說完,忽然在半途壹住了。
因為黑荊城中的江晨遠遠地朝這邊警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