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雅長長舒出一口氣:「好了。」
朱雀本來要去牽她的手,半途忽然意識到不對,趕緊縮回手掌:「好險!差點讓你小子占了便宜!」
林曦走上來,依舊像之前那樣,一手牽起江晨,一手牽著尉遲雅。
她微微翹起嘴角:「兩邊都牽著夫君,這感覺還真是有些奇妙。」
江晨通過尉遲雅的視角,朝前方望去。
在最初的不適之後,尉遲雅很快學會了以心聲交談:「夫君看到了嗎?」
江晨搖頭道:「沒看到,不過,有一種感覺,那邊的確有東西在死去。」
林曦眨了眨眼睛:「感覺?可是,我看不到·———-難道是『」?」
古人云:人死為鬼,鬼死為,死為希,希死為夷。
林曦天生靈眼,能見鬼神,但對於、希、夷三者,也頗覺神秘。
她湊近幾分問道:「夫君能感覺到希夷?」
尉遲雅募然發現,雖然是對著同樣的面孔,但此時林曦面對自己的語氣和神態,與之前截然不同!
只有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親身體會,才能真切感受到那種區別!
她是如此嬌憨、靈動、明媚,如同未出閣的少女一般天真無邪,又帶著一絲討好與誘惑,眼眸中的整個世界仿佛都只裝著自己。
我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她都在仔細觀察。
我說的每一句話,她都全神貫注地聆聽。
她會為我的一個眼神而欣喜。
她會竭盡全力,按照我的心意行事。
我就是她的天,她的道,她的法,是她的整個世界!
誰能想到高高在上、萬人敬畏的青冥魔女,會在自己面前露出這樣嬌憨可人的模樣?
難怪——她會是大夫人———
尉遲雅的心情之複雜,無法以言語訴說,
她沒有太多時間感懷,江晨接下來的言語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希夷-————-我不確定。雖然看上去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聽不到也看不到,卻能感覺到有東西在死去的過程-—」---不,更像是一種殘影,一種餘響,一種回放!」
江晨緩緩道,「這是一種靈性直覺,超出了正常感官之外,不能用眼晴或者耳朵去察覺,只能靠心去感受,應該算是第八感。」
「第八感?」林曦一臉迷惑的嬌憨表情,讓尉遲雅忍不住分心。
「只有無限逼近死亡,才有可能覺醒第八感。然而真正抵達死亡之後,所有感官消失,當然也不存在第八感。所以,第八感通常只能維持短暫的瞬間。」江晨看向尉遲雅,「雅兒之所以能看到那些死亡的餘響,是因為她自己也十分接近了死亡,如果不是朱雀將她叫醒,可能她現在已經死了。」
「好險!」朱雀一臉後怕,想要貼近尉遲雅,又有些猶豫。
江晨道:「我現在用阿雅的身體看不到那些死亡迴響了,是因為我的陽神在駕馭這具身軀,遠離了死亡,暫時應該沒問題。」
林曦面帶擔憂之色:「可是夫君你自己,不也能用靈性直覺感知到那些迴響嗎?」
江晨微微一笑:「我可不是接近死亡,而是掌控了死亡!看到一些迴響算什麼,就算到了冥界,它們也要奉我為主!」
林曦的臉色轉為明媚:「你這麼一說,我也放心了。」
四人走過大半個城市,除了處處殘留的死亡迴響,沒有看到一個活人,除了城門外的那五個探馬之外,也沒有一具屍體。
朱雀托著下巴思索:「這些人到底是怎麼死的?就算再厲害,也要留下痕跡吧?全城十幾萬人,那麼多屍體,搬也搬不完吧?『
江晨沉吟:「全滅整座城市,雖然有很多方法,但收拾得如此乾淨利索的,
我懷疑,跟「死亡」有關。」
朱雀翻了個白眼:「我也知道,是死亡殺了他們。人被殺就會死嘛!」
尉遲雅也覺得那句話很像廢話,但沒吱聲,而是去看林曦的表情。
林曦卻露出深思之色。
她走的是煉神的路子,深知生老病死乃至因果宿命都由天道掌控,江晨所說的「死亡」,並非「結果」,而是「原因」。
人遇到「死亡」就會死,聽起來像是一句廢話,但「死亡」大道的種種奧秘,絕不僅僅是簡單的殺戮。對於掌控「死亡」的大能來說,死亡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在別的地方,人被殺而死,死是結果。
在這裡,人因「死」而死,死是原因。至於結果如何,凡人難以窺探。
「製造出如此大規模的慘案,恐怕得是大覺等級的絕世強者出手才行。可衛家除了水火二仙之外,就沒有其他強者了吧?再算上衛不凡,他走的也不是煉神的路子。難道還有哪位衛家老祖突然出山了?」
林曦越分析越覺得迷惑,「自從地藏死後,死亡權柄大半都落在了希寧手裡吧?剩下的那部分,應該不足以支撐起一個大覺強者——」
江晨閉上眼睛體會了片刻,沉聲道:「不是雲夢天下的「死亡」,而是來自其他世界的「死亡」!充滿了奇詭、陰狠、血腥、殘忍、暴虐、混亂、歡愉-—」」-
這不是純粹的死亡,還摻雜了很多其他東西,亂得很!我懷疑,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髒東西混進這座城市裡面了!現在已經盯上了我們,務必要小心!」
朱雀不驚反喜,摩拳擦掌:「它在哪裡?」
「離我們已經很近了,就在前面。」
「好哇!老娘總算可以大幹一場了!」
朱雀憋了一路,早就鬱悶壞了。相比於一點一點地拼湊線索,她更喜歡直截了當拳拳到肉的廝殺。
她加快腳步就要一馬當先。
江晨勸道:「小心,那東西很邪門,你未必打的贏。」
「打不贏也要打!你看好自己的女人!」
朱雀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
江晨搖搖頭,不緊不慢地落在後面,
尉遲雅有些擔憂:「她一個人去,不要緊嗎?」
江晨道:「放心,她可能打不贏,但肯定跑得過。」
穿上了鳳凰戰甲的朱雀,戰力已至九階巔峰,就算遇到絕世強者也能過上幾百招,而且還能化身火焰逃跑,整個衛家能穩贏她的只有衛擎蒼、衛傾萍、衛不凡三人。所以江晨一點也不擔心她的安危。
轉過路口,忽見朱雀站在路柵前面,旁邊還有一人。
「有人!」尉遲雅叫起來。
這是他們進入黑荊城以來看到的第一個人,無怪尉遲雅如此驚奇。
林曦卻露出慎重之色:「全城只剩下他一個人了?他就是兇手嗎?」
幾人加快腳步上前。
只見那人腰粗如桶,又肥又矮,卡在了路柵之間,卻好像痴呆一樣,兩腳仍徒勞地在原地行走。
朱雀對著那人又拍又喊,那人卻全然沒有回應。
「這傢伙是個傻子!」朱雀罵罵咧咧,「算他運氣好,不然本姑娘一拳叫他腦袋開花!」
林曦仔細打量,只見那人閉著眼晴,面無表情,像是在夢遊一般,看上去十分詭異。
「奇怪———-看不到他的三魂七魄,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朱雀眉頭一挑:「殭屍?」
林曦搖頭:「不,身體還活著,只是魂魄已經不在了,只剩下一具空殼。」
「活死人?」
「可以這麼說。」
朱雀愈發奇怪了:「但他還會走路談?也不像喪屍一樣攻擊人類。」
江晨道:「應該是被某種本能驅使著,要去某個地方。就像飛蛾撲火一樣,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要去覲見死亡。」
「趕著去死?」朱雀撓了撓鬢角,「那—————要救他嗎?」
「他的魂魄已經死了,剩下這具空殼也活不長久,讓他給我們帶路吧!」江晨收攏手掌,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我倒要看看,那尊異界的邪神到底是什麼來頭!跟我爭搶死亡?有問過我同意了嗎?」
朱雀愣愣地看著他。
江晨問:「發什麼呆?該你幹活了!」
朱雀撇了撒嘴:「你明明自己也在這兒,就別用阿雅的身體說話!還擺出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調子,搞得我好陌生!」
林曦忍俊不禁:「我倒覺得很新奇。」
朱雀動手將那個喪失魂魄的胖子推出路柵,那人便邁著僵硬的腳步,繼續往前走。
四人跟著胖子後面,忽聞前方刮來一股腥風,血腥味刺鼻,其味之濃前所未有,遠遠超出平生所見。就算在慘烈的戰場上,血腥味恐怕都沒有如此濃郁。
江晨定晴瞧去,只見前方大地龜裂,鑿出一個巨大深坑,血腥味就是從坑中傳出。
前面的胖子忽然加速飛奔,矮胖的身軀發揮出了不相稱的敏捷,跳進大坑中,只聽「噗」的一響之後,再也不聞動靜。
四人趕上前去,看清坑中情形,俱都大吃一驚。
只見坑中密密麻麻堆疊著屍體,手腳交纏,肢體摩接,血肉模糊,如同貨物一般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剛才的胖子赫然就在最上方!
放眼望去,屍山血海,如此多的屍體堆擠在一起,怕不是有十數萬人!底下的屍體浸泡在血水中,更加難以計數!
整個黑荊城的居民,恐怕都堆在這個大坑中了!
他們流出的血水,漫過了半截屍坑,還在冒著氣泡,猶如煮沸的熱水。
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正是從這血池中傳來!
瞧見如此駭人場面,饒是以朱雀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膽量,也嚇得往後一跌,險些坐倒在地。
尉遲雅大腦一片空白,若非此時身軀是被江晨掌控,恐怕也要兩腿發軟,掙挫不起。
林曦驚得頭皮發麻,捂住口鼻,半響說不出話來。
良久,朱雀才顫聲道:「全城的人,都死在這裡面了?」
「應該—————都來了吧。」江晨的語氣有些沉重。
他已經看出,這個大坑當然不僅僅只是為了彰顯殘忍和血腥,更是一種詭異的獻祭儀式。
整座城,十幾萬條性命,無數家庭和夢想的破滅,只為了祭祀一個邪神。
坑中瀰漫著的「死亡」的氣息,濃郁得無以復加。在江晨的感知中,甚至超過了當年的地藏。
那尊邪神是外來之客,原本難以與地藏搶奪死亡大道,然而在十幾萬條性命的獻祭之下,似乎能將異界的死亡大道也帶了過來,迅速反客為主,在雲夢世界占據了尊位。
江晨比不過。
因為江晨做不出獻祭一個城這種事來。
也許只有滅絕人性,在殘忍這方面做到極致,才能真正掌控死亡大道?
由人變成的神,不管是江晨,還是希寧,甚至算上地藏,只要還保留著人性,終究還是不夠圓滿。
江晨深吸一口氣,全是令人作嘔的刺鼻味道,差點嗆著。
他轉頭看向妻妾,沉聲道:「這頭邪神恐怕是個硬茬,你們要不要留在外面?」
林曦定了定神,道:「我應該還能走一段路。如果實在不行,我會自己逃跑的,夫君不用擔心我。」
尉遲雅以心聲道:「妾身不知道———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妾身也想長長見識。」
還剩下一個朱雀,不用問也知道她的答案。
「小心點。」江晨說完,邁出去一步,跳下巨坑,落在屍堆上。
林曦被他牽著,身體輕盈得像一片羽毛,足不沾地,沒有沾染半點血腥。
尉遲雅落在後面,江晨正要控制著她往下跳,忽然卻被朱雀伸手攔住。
「我來抱阿雅。」
朱雀說著,不容分說地將尉遲雅打橫抱起。
躺在她懷中,江晨的感覺·..很奇怪他還從來沒被人用這種公主抱的姿勢抱過呢。
他忍不住開口道:「要不然,換個姿勢?背著也行啊?」
朱雀道:「背後有翅膀,不方便,別瞎講究了,就這樣吧!」
說罷,背上鳳凰羽翼伸展開來,平穩地飛入戶坑。
經過這麼一打岔,江晨心中的壓抑感也驅散了不少。
在這種壓抑恐怖的環境裡,身邊有人陪著,哪怕幫不上忙,只是陪著說說話,感覺還是不一樣。
在屍堆上踩踏前行,腳下軟綿綿的,讓人心中發毛。
朱雀抱著尉遲雅,林曦懸浮飄行,只有江晨一個人在屍堆上縱躍,雖然身法絕妙,踏血無痕,但終究有些膈應,讓他深刻感覺到自身的不足。
如果自己的練氣境界更高一些,御風咒施展得更純熟一些,可能也不必這麼狼狐了。
要不然回去之後,找葉紅煙學一學冰蓮宗的練氣法門?
雖然我名義上是她師父,可也沒規定徒弟不能教師父吧?
一股幽寂陰森之感襲來,江晨壓下雜念,目光凝注在屍堆中的某處。
那片區域,屍體堆疊最為密集,血腥味最重,死亡的氣息就在那處凝聚。
江晨鬆開林曦的柔,輕聲道:「等我一下。」
他伸出手掌,握拳,隔空一拳砸下。
剎時間,天崩地裂,地動山搖,血池沸騰,血水奔騰而起,紅光四濺,紅煙滾滾,猶如火山噴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