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氣城頭的衛玄逸面色也十分凝重,
他本來想以射日之箭助神火龍一臂之力,卻根本無法瞄準江晨的身影。自始至終,江晨的氣息都沒有分毫外泄,反而是衛玄逸自己手上的射日之箭被龍嘯點燃,差點跟著一起陪葬。
眼看著江晨和神火龍消失在視野之外,遲遲沒有回來,衛玄逸的心臟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再度從箭袋裡抽出一支射日之箭。
一共有三支射日箭,射殺趙甲用了一支,剛才被龍嘯點燃了一支,只剩下最後一支,他要用這最後一支箭守住浩氣城此時的江晨已衝出數十里地,忽然心頭警兆大作,腳尖一點,身形從原地消失,跨入虛空之中,又在十餘丈外出現,險之又險地躲過了從天而降的一團幽紫色火焰。
他再度折轉向前。
「轟一一』
極快的速度激起了音爆,貫穿了崇山峻岭,所經之處留下了一道筆直的衝擊軌跡。
江晨此時的速度,已遠遠超過聲音,將火焰的爆鳴聲和衝擊的呼嘯聲都甩在腦後。
他正要繼續前沖,忽然眼皮一跳,只覺周身酷熱、靈台不穩、魂魄如被火烤,立時一個折射轉向,就見一隻碩大的紫紅龍爪與自己擦肩而過。
焚世之龍已經追了上來!
伴隨著一聲憤怒的龍嘯,無數火光沖天而起,如同岩漿噴發,江晨周身百丈範圍內皆化為一片火海。
江晨的身形卻在雨點般灑落的火焰中飄忽閃爍,如魔似幻,幾次折轉之後,
有驚無險地躲過這一輪神火噴發,掠至山路的另一側。
他這一番挪移看似輕鬆寫意,實則驚險無比,已將平生所學都施展出來,游龍身法、空間跳躍等招式用了個遍,只要慢上半步,就已經被六丁神火點燃,變成了一支人形火炬。
饒是躲過了這一波攻擊,他卻也偏離了既定的路線,不得不再向遠處繞路。
焚世之龍大怒,又一聲咆哮,將整座山脈都點燃一時間,只見烈焰沖霄,金蛇萬道,風菸捲盪,火燒長空。
江晨已無處可逃。
舉目四顧,入目殷紅,視野中已無其他色彩,天地間只剩漫天大火,熔岩翻滾,大道的紫光在隨風飄動。
他不得已扶搖直上,躍上雲霄,才險之又險地逃出了那邊無邊無際的火海。
但焚世之龍又追上來,將天空的雲海也點燃。
天地俱焚。
江晨踩著虛空支點,在天與地的火海間竄逃。
他使出了渾身解數,時而逃入九虛空,時而藏入地底,以空間斷層隔絕氣息,甚至將空間靜止來阻斷火焰。然而無論上天入地,都逃不出焚世之龍的追殺。
好幾次,僅有毫釐之差,他就要跟這個美麗的世界說再見了。
如果有旁觀者的話,恐怕連心臟都要被嚇得跳出來。如此兇險的逃生表演,
固然驚艷絕倫,卻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始終命懸一線。
換成任何其他一位武聖,都不可能在焚世之龍的追殺下堅持半刻鐘。
但江晨偏偏堅持下來了。
就差那麼一點點,焚世之龍始終無法得手。
而且它尚沒發現,自己已經離浩氣城越來越遠,被江晨引誘著,逐漸遠離了幾百里外,不斷朝西方奔去。
那就是江晨想帶它去的地方。
一旦被神火龍盯上,就只能不死不休,直到燃燒成灰。想要逃過這一場死劫,唯一的辦法,就是逃到另一個世界,以世界的本源法則對抗火之大道!
而江晨的計劃,就是逃到幽冥森林的空間裂縫,將這條神火龍引入虛空。
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實地去考察最佳逃跑路線,在繞開西陵關、西遼城等人類城池的前提下儘可能走直線,抵達幽冥森林深處。
實測多次之後,他規劃出了一條五千里的最短路徑,途中有山脈阻擋,便以武聖手段開山通路,最終得出一個結論一一如果施展所有手段全力飛奔,只需要半刻鐘,他就能跑完這段路。但他不確定神火龍會不會比他更快,只能賭一把。
最壞的可能,如果神火龍比江晨更快,那他只能自己躲入九虛空,困不住神火龍。
如果神火龍一直死守在原地徘徊不去,那江晨就只能考慮一輩子在虛空中流浪了。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飄到另一個有人類居住的異世界養老。
眼下這種情況,既偏離了江晨的計劃,又沒有完全脫離。
他早已經偏離了規劃好的路線,不可能在半刻鐘內趕到自標地點。
但大方向還是在朝著西方幽冥森林前進,只要能堅持得更久,還是能抵達終點。
江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最後。
雖然武聖體魄真元生生不息,身軀不會感到疲倦,但九階「無漏」神魂卻有些頂不住了,江晨已經連續施展了兩次「空間靜止」,神元幾近枯竭,而且精神上也感覺到巨大的疲憊。
快了,快到了———
越是臨近終點,越不能鬆懈,否則只會迎來死亡的終點。
江晨終於聽見了那個聲音,被世人視為死亡喪鐘的空間裂縫,對他而言卻是救命的稻草。
他毫不停留,一頭撞入空間裂縫之內。
焚世之龍緊隨而至,龐大的身子沖了進去,挾起的漫天火焰也點滴不剩地湧入其內。
然後,一切都歸於平靜。
人和龍一路挾裹而來的呼嘯的狂風、毀天滅地的火焰,都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肉眼難辨的灰暗空間中。
良久,才有妖獸遠遠地露頭,小心翼翼地觀察這邊的動靜。
由於那兩位魔神開闢出的道路,今後人類領地的邊界,恐怕又能往西擴張千里了。而這條火焰焚燒過的道路,萬獸不敢接近,也被稱為「聖者之路」。
裴羅山脈,西山軍大營。
尉遲雅深吸一口氣,強制令自己收回望向西邊的目光,轉向浩氣城,平復下紊亂的心緒,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難題上。
江晨臨走前交待下來的任務,對於尉遲雅來說,也是一次重要考驗。
環繞在浩氣城周邊的火焰之牆,仍在熊熊燃燒,似乎並沒有因為焚世之龍的離去而減弱聲勢。
就算只剩下了「南方離火都天玄明大陣」,浩氣城仍可以名列千古雄關之中。
幸好江晨臨走之前,已經以傾城畫戟擊破了城門,這一道缺口,無疑會成為浩氣城致命的傷痕。
尉遲雅思索片刻,待心情徹底冷靜,便挺直了身體,策馬駛向陣前。
「吹響號角,準備出發!」
沉悶的號角聲迴蕩在連營上空,董彥斌、武烈帶領部將趕來,軍隊很快集結,在浩氣城外三里處擺開陣勢。
天罡高手們在陣前一字排開,將尉遲雅簇擁在最中間,望著遠處城門口的那個破洞,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習武之人多半流著好戰的熱血,以前是被焚世神龍的恐怖威勢壓制住了,隨著江晨的那一戟,也徹底將這些武人心頭的烈火點燃。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幾天來吃好喝好,也到了該用性命回報主公的時候了尉遲雅端坐馬上,冷眼望著城頭那個張弓搭箭的金色人影,雖然看不清那人的樣貌,但僅憑那股如被毒蛇盯上一樣的森冷危機感就能知道,那傢伙便是浩氣城大將軍衛玄逸。
而衛玄逸手中的那支射日之箭,也必定瞄準了尉遲雅這位三軍主師。
旁邊的「鐵山」賀威面露凝重之色,輕聲道:「二小姐當心,如果近到百丈之內,我也沒把握擋下他那支箭。」
賀威此人身高一丈,雄偉過人,宛如一尊黑鐵塔,在三十六天罡中以銅牆鐵壁般的防禦著稱。江晨交給他的任務,就是成為尉遲雅最堅硬的盾牌,寸步不離尉遲雅左右。只要有賀威在場,戰場上的流矢亂箭休想傷到尉遲雅半分。
尉遲雅點點頭,抬手下令:「前進!」
旗牌官將命令傳達至全軍,戰鼓齊鳴,雄壯的騎兵馬蹄和步兵鐵甲整齊推進,造成偌大聲勢,緩緩接近火光中黑色灰燼飛舞的浩氣城,在城前三百丈處停下。
後方的十二輛投石車開動,磨盤大的石塊帶著悽厲風聲呼嘯著砸向巍峨城牆,撞入火焰之中,伴隨著「轟隆隆」的巨大震響,離火玄明法陣被震得陣陣發顫,激起一串串火星,看起來搖搖欲墜。
尉遲雅一隻手搭涼棚,默默估算著進攻的時間。賀文、衛姬分別在她左右,
兩人都盯著城頭的衛玄逸。
幾輪猛攻之後,離火玄明法陣始終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好像只差一口氣就要被攻破了,但卻總是差那麼一口氣。
希寧漂浮在半空,腳踩黑蓮,白衣飄飄,盯著浩氣城看了良久,忽然臉色一沉,喝道:「別浪費時間了!他是故意吸引火力,其實在派人修補城門的法陣缺口!直接攻過去!」
尉遲雅拔劍出鞘,往前一揮,揚聲下令:「投石車停止射擊!全軍將士隨我衝鋒!」
三千騎兵在前,兩萬步兵在後,紛紛發出吶喊,全速衝鋒。
大地陣陣顫抖,喊殺聲直衝雲霄。
旌旗招展,馬蹄滾滾如雷。
黑壓壓的大軍如潮水一般奔涌,如疾風似的席捲戰場。
在前方引領全軍的,是尉遲雅高舉的那一柄亮得炫目的銀劍,在正午的陽光下閃耀著寒光。
那纖麗又英武的身影散發出雄渾戰意,鼓舞著騎士們,哪怕面對的是千年以來從未被攻破的雄峻城關,他們也英勇無畏地驅策著下戰馬,一往無前地衝鋒過去。
兩百丈,一百五十丈.···
「鐵山」賀威死死盯著城頭的那支射日之箭,已經嗅到了那股令人室息的死亡味道,他沉聲道:「二小姐,不能再近了!」
衛姬也勸道:「姐姐是三軍主帥,應該坐鎮中軍指揮全局,切勿以身犯險。」
「所謂三軍主帥,就是指引全軍之人。」尉遲雅左手握緊韁繩,手中長劍指向前方,「我在哪裡,哪裡就是全軍的方向!騎士們,跟上我的腳步!我與你們並肩作戰!」
「我們誓死追隨大將軍的腳步!我們與大將軍並肩作戰!」土兵們激昂的應諾聲響徹天地,在戰場上迴蕩。
全軍士氣高漲,土兵們的吼聲震耳欲聾,也讓賀威胸中的熱血不覺間滾燙。
賀威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女子也可以擁有如此強大的魅力,讓人忍不住想要追隨在她左右,把性命託付給她。就算為她而死,也是無上的光榮,
於是賀威不再勸說,緊隨在尉遲雅身旁,與士兵們一同發出慷慨雄壯的吶喊:「我與大將軍並肩作戰!」
他心中已下定決心,若那支射日之箭射來,大不了自己捨命擋在二小姐身前。
衛姬看著這一幕,眼神有些痴了。
眼前這個縱馬馳騁、引領全軍的女將軍,豈不正是她曾經憧憬的身影?
衛姬離家出走、女扮男裝在西遼城蟄伏三年,不單單是為了擺脫衛宸的婚約,也是想要向家族證明自己,就算是女子也不輸於男人,也可以披戎裝、領三軍!
尉遲雅做到了衛姬想要做到的事情。她甚至無需女扮男裝,即便公開了女子身份,也能夠坦率地馳騁在疆場上,率領大軍攻城略地。
她已經成為了全軍的一面旗幟,她所在之處,即是全軍前進的方向。
她也為我指明了方向。
我要追隨她的腳步,為她而戰!
衛姬心中也有一股熾烈的熱流在激盪,忍不住跟著士兵們一起高呼:「我與大將軍並肩作戰一—」
在山呼海嘯似的吶喊聲中,騎兵先頭部隊已進入了浩氣城百丈之內。
長槍閃耀,士氣如虹。
尉遲雅已看清了衛玄逸的臉龐,也看清了他手中那支射日之箭,目標正是自己的咽喉。
她的呼吸微微凝室,仿佛被冰雪覆蓋,全身僵冷。
這時候,她忽然感覺胸口有些發癢。
忍不住伸手一摸,竟摸到了一片黑色羽毛。
她心頭劇震一一這片黑色羽毛,她之前明明給了江晨才對,為什麼又回到了她身上?
難道—
神情微微恍惚,尉遲雅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次是朱雀初來白露城,與江晨第一次在聽雨茶樓見面,雙方還是敵對狀態,試探著交手,江晨將一枚銅錢塞給朱雀,也正是相同的位置-—
夫君怎麼老喜歡給女孩子塞東西?
他將這片羽毛給了我,那他自己怎麼辦?真是不讓人省心————·
心中抱怨著,尉遲雅的嘴角卻微微咧開了一個笑容。
在血色的戰場上,在正午的陽光下,在熾熱的狂風中,一身戎裝的英武女將軍露出這樣柔美的笑容,明艷絕倫,卻只有敵人能看見她的這個笑容。
夫君已經將剩下的一切都託付給我,接下來,就是屬於我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