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為皇帝都保不住自己的身體,更別提其他人了。天潢貴胃們遇到這種反賊,真是秀才遇到兵,欲哭無淚。
皇帝陛下的後宮們也亂作一團,生怕被那些泥腿子糟蹋,各自尋找出路。
有的躲在衣櫃裡,吃喝拉撒都不敢出去。
有的想要投奔新皇,又苦於沒有路子,給太監送禮疏通關係,甚至還有人找上了小皇帝,希望他幫忙在新皇面前美言幾句。
還有的偷偷逃出宮,在半路被江湖俠士截住,玩弄一番後遣送回來,尋死覓活。
長樂公主聽說,有很多俠客都在遺憾,還沒嘗過公主的味道。這話把她嚇得不輕,好幾天食不下咽。
她住處的家當太多,很多都是見不得人的,不敢搬到慈寧宮去,又捨不得丟棄,只能自己躲起來,每日提心弔膽。
長樂公主連續躲了三天,足不出戶,門窗緊閉,令重金聘請的五位正道女俠充當侍女,謹守門戶,熬過了最混亂的三天,等新皇逐漸站穩腳跟,把規矩立起來,宮裡漸漸太平了,長樂公主才終於吃得下飯了。
經過這一番折騰,長樂公主對於江湖的心態,逐漸從欣賞、嚮往、玩樂、俯視,變成了敬畏、仰望、恐懼,猶如葉公好龍般的夢幻破滅。
只有近距離接觸過這班人之後,才知道江湖的仗劍縱酒、快意恩仇之外,還藏著那麼多醃攢與殘酷,才知道自己兩次女扮男裝遊歷江湖,還能全身而退,是件多麼幸運的事情。每每回想,都後怕不已。
無論如何,人既然活著,飯還是要吃的,覺還是要睡的。這幾天擔心受怕,
人都憔悴了不少。
長樂公主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態,打算飽飽地吃上一頓,再美美地睡上一覺,
但飯才吃到一半,正滿嘴流油的時候,突然發現旁邊多了一個人,正微笑著看著她。
「啊?」長樂公主驚叫一聲,手中筷子掉了下來,又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聽到動靜的幾名正道女俠充當的侍女衝進房裡,看到長樂公主旁邊的那人,
齊齊愣住了。
一種名為驚艷的情緒占據了大腦,好半響後,她們才反應過來不對勁一一四周門窗都被堵死了,這人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來的?
長樂公主痴愜地看著江嫣,良久才回神,揮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
侍女們退出房外之後,長樂公主才開口,一臉不可置信地道:「你是江嫣?」
江嫣微笑點頭:「是我。」
長樂公主頓時覺得手足無措,像是見到了偶像的小粉絲一樣拘謹起來,心臟像初戀少女一般砰砰直跳。
她以為這三天的苦難已經足以讓她看清「江湖」的真面目,破除那些浪漫的幻想。然而當親眼看到江嫣的時候,她的心還是控制不住地悸動起來,像是年幼時第一次聽到了江湖的傳說,整個人的靈魂都好像要飄飛出去。
兩年前,自從她欣賞的白衣少俠戰死在日月崖,她就「移情別戀」,迷上了這位橫空出世、霸道張揚、目空一切、大殺四方的女子魔教教主。是江嫣讓長樂公主知道,原來女子也可以活得這麼快意精彩!
所以,當紫涵通過幻真洞天找上長樂公主的時候,只捎來了江嫣的短短一句問候,長樂公主就毫不猶豫地立即獻上了王城禁軍布防圖,就像所有熱戀中的女子一樣盲目又衝動。
長樂公主預想過很多種與江嫣見面的情景,但此刻真正見到江嫣本人的時候,大腦卻一片空白,什麼都忘了,連話都說不太利索了。
「你,你———-你跟畫像上有點不太一樣。」」
江嫣指了指頭頂的黑色蓮花冠:「是不是多了這個蓮花冠的緣故?」
「好像是—·又不全是——·-就是感覺不太一樣———·你真人好看太多了!」長樂公主平日也算伶牙俐齒,此時卻顛三倒四,舌頭似乎授不直了。
「是嗎?」江嫣笑了笑,「那可能是畫師水平不行吧,他們也沒見過我本人。」
長樂公主急忙解釋:「不是的,我請的是全天下最好的畫師,他們畫得也很美,但都不如你本人美!我,我這就給你看看那些畫!」
她生怕江嫣誤會自己是隨意找的拙劣畫師、怠慢了她的畫像,忙不迭地跳起來,從柜子里搬出一個鑲滿了寶石的木箱,放在地毯上,慎之又慎地開鎖開箱,
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幅幅畫卷,在書桌上鋪開。
江嫣饒有興趣地湊過去,只見上面畫著她在不同場景下的身姿,有拔劍而起的,有眯眼喝酒的,有斜坐在骨玉寶座上脾眾生的,有站在日月崖邊負手眺望遠方的,有時豪邁不羈,有時張揚明媚,有時意氣風發,有時清冷沉靜,有時殺氣凜然,有時俏皮靈動,有時慵懶縫綣,有時飄逸如仙——.—
畫中之人雖然動作神態不同,但每一張都刻畫出了獨特的魅力,那個明艷絕麗的女子活躍於不同的場景中,共同之處就是她們都很美。
長樂公主如數家珍地介紹起一幅幅畫像的來歷,還說出了許多連江嫣自己也不知道的關於她的傳說故事,的確是神仙一般的奇女子。
江嫣滿意地點點頭:「這些畫師倒還有些水平,畫出了本女俠五分風骨。」
得了誇獎的長樂公主心中無比愉悅,熏然如醉,整個人輕飄飄的,蹭到江嫣身邊,正想叫人再畫一幅兩人同框像,忽然不經意間警見了鏡子裡自己的模樣,
要時大驚失色。
此時的她,剛剛吃飯還沒擦嘴,滿嘴油光,好幾天沒睡好了,帶著濃濃的黑眼圈,髮絲凌亂,面容憔悴,再加上站在江嫣這個絕世美人的身邊,就好像是天鵝旁邊的醜小鴨,別提有多難看了!
是誰給我的膽量,敢這樣子跟天下第一美人同框入畫的啊?
長樂公主幾乎被自己丑哭了,趕緊以袖掩面,嗚咽道:「等等,我去化個妝!
她飛快地逃走,羞愧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在我最丑的時候見到了她?給仙子的第一印象該有多醜啊!醜女這個印象怎麼都洗不掉了吧?以後她想起我來,肯定會說:哦,是那個醜醜的油油的長樂公主啊..·
我真該遭天遇啊!
雷公啊,你快降下一道雷把我劈死吧!
等長樂公主化完妝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不是她故意讓江嫣久等,實在是越忙越亂,越是心急,就越容易出錯,本來只想快速化個淡妝,但手一抖就畫歪了,又重來,最後還是叫來了侍女幫忙,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才弄好。
她對著鏡子,自認為勉強也算可以入眼了,雖然比不上江嫣,但放在王城也算得上數得著的大美人了,應該可以勉強挽回一點「醜女」的印象了。
「實在抱歉,讓仙子久等了,我實在是越急越亂———.
長樂公主一邊告罪走到江嫣身邊,趁江嫣還在觀賞那些畫卷之際偷眼往鏡子一瞅,嘴角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了。
剛剛化妝的時候一個人照鏡子還行,怎麼現在兩人一對比,本公主就顯得這麼寒呢?
明明我也是王城數一數二的美女,也化了妝,身上的穿戴也不差,珠寶玉石琳琅滿目,金步搖、玉搔頭、明月也端莊大氣,一身行頭至少價值十數萬白銀。
反觀人家,只有簡簡單單的一頂蓮花冠,偏偏效果怎麼就截然相反呢?人家貴氣至極,高不可攀,我卻像個暴發戶土丫頭,黯然失色?
長樂公主深吸一口氣,徹底打消了找人畫像的念頭,面上擠出一縷微笑,向江嫣正式施了個萬福。
「不知仙子駕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她心裡默默地念叻:人生若只如初見,咱們就從這裡開始算初見吧,剛才那副丑模樣請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江嫣笑道:「咱們也是老熟人了,不用拘禮。」
長樂公主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江嫣口中的「熟人」是從何說起。她對江嫣倒是很了解,可江嫣又是怎麼知道她這麼一個長居在深宮中的一個平平無奇的公主的呢?
就像是扶搖於九天的鳳凰,又怎麼會在乎地面上一個很仰慕她的螞蟻?
其實當初紫涵第一次找上長樂公主的時候,長樂公主就覺得奇怪,她自認為隱藏得很好,卻被紫涵一語道破了真實身份。
長樂公主當時追問,但紫涵沒有細說,只帶來了江嫣的一句問候:「我是江媽,我知道你是誰,我需要你的幫助。」
由於當時情況危急,紫涵拿到布防圖就匆匆走了,長樂公主的疑問也一直沒有解開。
現在遇到江嫣本人了,長樂公主的好奇心又一次涌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問:「仙子是怎麼知道我的?」
江嫣神秘一笑:「你有你的情報網,我也有啊。你不是很關注江湖之事嗎,
我作為江湖魁首,也關注一下王城廟堂之事,很合理吧?」
她沒有告訴長樂公主的是,長樂公主每天念叻八百遍「江嫣」,每次念出這個名字,江嫣就會有所感應,進而通過上下言語猜測出長樂公主的真實身份。
常言道「君子慎獨」,即便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也要謹言慎行。
但長樂公主不是君子,她只注意到是否「隔牆有耳」,卻不知道神靈無處不在,只要默誦神靈之名,皆瞞不過的耳目。這也是為什麼老人會教導「不要在背後誹謗神靈」的原因。
「噢-—-」長樂公主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不好意思地道,「我在王城不務正業,被人戲稱為『瘋美人』、『斗將公主』,仙子見笑了。」
江嫣柔聲道:「咱們都是老相識了,不必這麼見外。以前在幻真洞天的時候,你可沒這麼拘謹啊!」
長樂公主心中咯瞪一下,吃驚地瞪大眼晴:「仙子你--你不會也是幻真洞天的成員吧?」
在她心裡默念一萬個「不要不要」的狂呼聲中,江嫣點了點頭:「我就是啊。我戴著一個碧綠手鐲,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有,有的———」長樂公主的嘴角微微抽搐。
她心中悲呼不已,本公主以前自恃沒人知道身份,在茅屋聚會的時候說了那麼多羞恥的混帳話,精心打造了一個放蕩不羈的白衣少俠的人設,一旦身份曝光之後,打牙跌嘴,簡直沒臉見人了啊!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來啊!
江嫣繼續道:「我後來忙著召集人馬,就把手鐲借給了紫涵,讓她跟你聯繫,你應該還記得她吧?」
「記得,記得———」
長樂公主一邊點頭一邊回想自己口無遮攔說過的那些話,一句句記起來,心頭一遍遍滴血,我到底是怎麼厚著臉皮把那些話說出口的啊?
「我這樣坦誠直爽的好男兒,金口玉言,從不說假話,我以我家的祠堂發誓,若有半句假話,我當場自宮!」
「我可是有大將風範的男子漢,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無論多麼荒謬的事實,我都能夠接受。哪怕我妻妾背著我去偷情,生下的三個娃都不是我的,我也能坦然面對。」
「我這樣英勇正直的男子漢,當然少不了美女投懷送抱了。她們一個個都爭搶著要嫁給我,攔都攔不住,到現在我已經納了五房妾室,每天累得腰疼,
多虧我從小練武才能挺住。唉,只怪我生得太俊!怎麼?你們不信啊?我告訴你們,就連皇宮裡的公主都被我的魅力折服了,哭著喊著要給我做六房———」
,「戴手鐲的,我看你還比較順眼,什麼時候見一見,我給你介紹幾個美女啊!只要你開口,就算是皇宮裡的公主我也給你弄來,她們跟江湖上的女俠可不一樣,細皮嫩肉的,可水靈了—.—」
「我這個人,知交遍天下,黑白兩道平趟,以後你們混不下去了,就來投奔我,保證安排妥當———..」
尤其是跟戴手鐲的人說的那些話,丟人現眼到姥姥家了,早知道她是江嫣,
就是殺了我我也說不出口啊!
江嫣拍了拍長樂公主的肩膀:「所以說,我們都是老朋友了,完全不必拘禮。還是像幻真洞天中那樣,隨便一點。」
「是,是——」長樂公主仍在回憶自己的黑歷史,臉紅得快要燒起來了,身子都在打哆嗦,更不可能「隨便」得起來了,「我在洞天裡說的那些話,都是胡言亂語,你別往心上去——.」
江嫣頜首:「人生在世不稱意,每個人都戴著一副面具,只有在特定的時候才能表現出真正的自我。我理解的。」
「不是,仙子你聽我解釋啊!那不是真正的我—」長樂公主捂著臉,心裡大喊,其實我都是按照以前欣賞的那個白衣少俠的風格來表演的啊!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臆想,不是真正的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