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9章 帝王之心,最後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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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恕難從命。」

  小皇帝的回答,讓江嫣露出意外之色。

  「你應該清楚,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江嫣的語氣出咄逼人,

  眼神中多了幾分殺氣。

  小皇帝苦笑著搖頭:「朕很清楚,朕也給出了選擇。要殺要剮,悉聽仙子尊便。」

  「你不怕死?」

  「怕死。可朕更怕遺臭萬年。」

  「你剛剛還說,什麼事都依我。」

  「唯獨這件事,朕不敢依。」

  江嫣臉色陰沉地想了想,隨即釋然一笑:「算了,我也不逼你,那你就去做另一件事吧。」

  小皇帝也鬆了口氣:「只要不是讓竇將軍——」

  江嫣打斷他:「跟竇將軍無關,你自己的事。你自宮吧,現在就做。」

  「啊?」小皇帝愣住了。

  江嫣冷冷地道:「我不是說了麼,等我進宮之後,會給你安排一個體面的下場。你喜歡留在我身邊,行啊,那就留在宮裡,做一個小太監吧!」

  小皇帝的嘴唇微微哆嗦:「可是—.—.可是———

  「你不是很盼著與我相見嗎?我也很期待這一天呢!只不過身份得換一下,

  不是我給你做皇后,而是你給我做太監。怎麼樣,我給你的承諾兌現了,這一天是不是很驚喜,很意外?」

  小皇帝臉色發白,緊雙拳,咬緊牙關,深吸一口氣,輕聲問:「能不能給朕留一些體面?」

  江嫣冷笑:「我已經給過你選擇了。讓你發金牌你不發,你選擇做太監。怎麼,真以為我不敢殺皇帝啊?我告訴你,皇帝這職業,有手就行,你不願意干就別干,有的是人干!」

  這時,小皇帝身後,早已經氣得嬌軀發顫的太后發出一聲尖利的怒叫:「曹盅孫重,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快把這狂悖無道的妖女給哀家拿下!」

  「半天雨」曹盅率先出手。

  他的掌法正如他的外號,如初春的細雨,輕盈,綿密,陰寒,防不勝防。

  若不帶雨傘,你如何能躲得過無孔不入的雨絲?

  但江嫣卻躲過去了。

  「黑暗」就是她的雨傘。

  不僅躲過去了,江嫣輕輕將傘一抖,便將那片綿密的雨絲反震回去,大總管曹盅整個人也跟著倒跌出去,在半空中噴出一串血水。

  大內第一高手,第十一境「聖賢境」的曹總管,竟一照面就被打飛吐血!

  「飛雲手」孫重僅落後曹盅半步,雙手齊探,撲向龍椅上的女子。

  孫重的雙手結滿了老繭,像是長滿了刺,指節粗大,青筋暴起,曲張虱結,

  不動的時候像松樹皮,一旦動起來,就如同龍爪一般,蒼勁有力。配上他第十境「至尊境」的體魄,就算是金鐵,也要抓出十個窟窿來。

  只可惜,雖然他的「飛雲爪法」在王城以精妙繁複、剛柔並濟、虛實不定、

  奇絕詭異、變化難測著稱,但在江嫣看來,還是太粗糙,太直接。

  斜倚著龍椅的江嫣,慵懶地望著四面八方襲來的爪影,只一伸手,便找出了那片虛影中的真身,然後隨意一抓,就穿過重重掌影,精準地抓住了孫重的手腕,將他碩大的身子一提一帶,像丟垃圾一樣扔飛出去。

  「噗通!」

  孫重在半空中找回了平衡,重重落地,踩得金鑾殿的石板重重一顫,不愧為一個「重」字。

  他心裡雖然掀起了驚濤駭浪,實在難以想像自己繁複奇幻、變化莫測的爪法竟被這妖女揮手間破解,但護主心切,再度咬牙沖向江嫣。

  「妖女-

  一吼聲未完,孫重的手腕又被江嫣抓住,整個人騰雲駕霧一般,倒飛出金鑾殿外。

  這時曹盅才剛剛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跡,強行壓制住內里沸騰紊亂的真元,尖聲喝道:「千牛衛何在?大內陰兵何在?」

  附近的千牛衛和太監陰兵迅速朝金鑾殿靠攏。

  江嫣微微燮眉,不耐煩地道:「一群蒼蠅,礙事!」

  她終於從龍椅上站起來,身形一閃,就如鬼魅般出現到小皇帝身邊,伸手去抓小皇帝的咽喉。

  小皇帝眼中閃過森然的提防,仰頭躲閃,同時踢出一腳,右手去拔腰間的天子劍。

  他竟然也擁有相當不俗的武藝,甚至不在孫重之下。

  但他仍沒能躲開江嫣的這一抓。

  江嫣一手抓住小皇帝的咽喉,抬腳踢開小皇帝踢來的腳尖,左掌輕輕一壓,

  就將小皇帝摸劍的手掌打落。

  她將小皇帝提得離地而起,左臂舒展,往旁邊一抓,又抓起了太后,將她的驚呼聲掐斷在喉嚨里。

  「別吵,聽著煩!」

  「妖女,快放開陛下!」曹盅目毗欲裂。

  江嫣環顧四周,冷冷地道:「都退下,不然你們的皇帝陛下可就沒命了。」

  周圍的千牛衛和太監陰兵都不知所措。他們已認出了江嫣的音容面貌,正是他們祈禱過的神靈的模樣,然而他們又經受過嚴格的訓練,誓死保衛皇帝陛下。

  當兩者衝突之時,每個人的內心都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江嫣的右手手指鬆開幾分,朝小皇帝使了個眼色。

  小皇帝長喘一口氣,下令道:「你們都退後。」

  千牛衛和太監陰兵都往後退開一圈,大總管曹盅卻站在原地沒動。

  這時,被丟出金鑾殿外的孫重像一頭怒熊似的,大步飛奔回來。

  江嫣寒聲道:「曹總管,孫將軍,你們想抗旨嗎?」

  曹盅和孫重陰沉著臉往後退開。

  江嫣左手隨意一扔,將太后丟到一旁雕龍畫鳳的金柱邊上。只聽「砰」的一聲,太后腦袋撞上柱子,磕破了一塊皮。

  這位曾經母儀天下的貴婦人兩腳發軟,半天沒爬起來,她從來都是金枝玉葉錦衣玉食,何曾受過這種委屈,一邊捂著傷口,一邊掩面抽噎不止。

  放在平日,太后早已破口大罵。早先垂簾聽政時,宮裡的太監宮女不知道被她杖斃了多少,只需輕輕一揮手,便能讓某個不中意的小宮女從世界上消失,優雅又省心。

  然而在真正的暴力面前,身份、城府、威儀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東西。太后此時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懼。

  直到今天,她才體會到那些宮女太監跪在她面前的感受,那種生死繫於別人一念之間的卑微無力之感。她甚至連憤怒都不敢有,只盼著這尊大神發發慈悲,

  饒過她這一次。

  絕望之中,她無比想念沈玉關,甚至開始懷念當初的顧秋。無論哪個男人在,都能庇護住他們母子,不至於讓這妖女如此猖狂。

  江嫣轉向小皇帝,看向他腰間的天子劍。

  「你身手不錯,學的是無根門心法?」

  小皇帝察覺到她的眼神有些異樣,臉上頓時有些發燙,但他不屑於撒謊,強作鎮靜地回答:「是。」

  此言一出,曹盅和孫重的表情都陡然變化。他們身為武人,都對江湖上的門派有所了解,當然知道修煉無根門心法意味著什麼。

  只有太后不懂江湖之事,沒有察覺到眾人神情的異常。

  江嫣的臉色更古怪了:「你一個皇帝,學無根門的心法做什麼?怕宮裡有人刺殺你?未免得不償失吧?」

  小皇帝忍著難堪,淡淡地道:「朕也不是一出生就是皇帝。當初幾位皇子奪嫡,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朕差點就被暗殺。為了自保,朕便學了這門心法,

  遇到一些不長眼的賊也能自己打發他們。」

  「可你一個皇子,怎麼接觸到無根門弟子?你師父是誰?」

  「朕沒有師父。五歲那年,朕跟隨父皇一同前往升龍寺拜佛,偶然得到一本秘籍,就是無根門心法。朕那時識字不多,照圖譜摸索修煉,也卓有成效。後來識字了,更是一日千里,說明這門心法的確很適合朕修煉。」

  「你才五歲就能對自己狠得下心來?厲害,厲害!」江嫣豎起拇指,「確實是個狠人,怪不得能當皇帝!」

  她仔細打量小皇帝,恍然點頭。

  怪不得小皇帝的容貌如此柔和俊美,看起來雌雄莫辯,某種程度上比女人還漂亮,原來他早就———·

  江嫣的眼神實在太過異樣,老是往小皇帝身上瞄來,再配上她那張臉,帶著幾分憐憫、好奇、審視和鄙夷,令小皇帝也覺面紅心跳,明明是陰沉穩重的心境,卻生出絲絲波瀾,忍不住解釋道:「你猜錯了,朕沒有自宮!無根門心法倘若從小開始修煉,也不需要自宮!只有將近成年的男子,體魄已定型,陽火太旺,才需要挨那一刀!」

  「哦,有這種事?」

  江嫣還是有些好奇,想要驗證一下真假。但畢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又有些拉不下臉來。周圍的不少禁軍之前還呼喊過她的名字,視她如神呢,神不能幹這麼掉架子的事!

  她乾咳兩聲,道:「我們還是說正事吧!既然你沒有挨那一刀,那正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還是那兩個選擇,發金牌或者挨一刀,你選一個吧!」

  「朕——..」小皇帝的臉色變幻不定,內心劇烈掙扎太后忍不住開口勸道:「皇兒啊,你就發金牌吧!保重龍體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江嫣笑著點頭:「還是太后識時務明事理。有娘的孩子真好啊,有人疼!」

  她環顧四周,目光掃了其他人一圈:「你們也不勸勸陛下?」

  曹盅和孫重對視一眼,勸道:「陛下,保重龍體啊!」

  不遠處的千牛衛和太監陰兵齊齊下跪,高呼:「望陛下保重龍體!」

  小皇帝沉默良久,面上泛起一抹決然之色,閉上眼晴,哀嘆道:「朕空有凌雲之志,卻無破敵之策,徒有一匡天下之心,卻無治國安邦之才,一敗塗地,連累母親受苦,有何面目苟活於人世?」

  說罷,他突然拔出腰間的天子劍,往脖子抹去。

  「陛下三思!」

  眾人大驚失色,曹盅和孫重慌忙飛身撲來,想要奪走小皇帝手上的利劍。

  唯一沒動的人是江嫣。

  她冷眼看著小皇帝拔劍自勿,鋒利的天子劍刃在小皇帝如女子般潔白嬌嫩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殷紅的液體淚淚流出,若不是曹盅和孫重及時搶救,恐怕就要飲恨當場。

  孫重拿開天子劍,扶住小皇帝,曹盅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塊布絹為小皇帝包紮傷口,一通手忙腳亂。

  太后手腳並用地爬過來,一把抱住小皇帝,摟在懷裡豪陶大哭:「我的兒呀!你怎麼這麼傻呀!你要是死了,哀家還怎麼活啊!」

  小皇帝面色蒼白,慘笑道:「孩兒不孝,讓母后擔心了。」

  「你千萬別再犯傻了,她要什麼你就給她吧,大不了咱娘倆搬出皇宮,不做這個皇帝就是——..」

  母子倆抱頭痛哭,旁邊的曹蠱也悄悄抹眼淚。就連遠處的千牛衛,也看得熱淚盈眶。

  都說無情最是帝王家,但高高在上的天子和太后也有真情流露的時候,褪去了高貴威嚴的外殼,把真實狼狽的一面展現在人前,這是禁衛和太監們從未見過的一面,看得人們心酸不已。

  唯獨江嫣面無表情地冷眼旁觀,像是在看一場鬧劇。

  這場苦情戲,就是小皇帝特意為江嫣上演的一出苦肉計。

  否則,以小皇帝的身手,如果一心求死,根本就等不到曹盅和孫重來救他。

  他真正在等的人是江嫣。當時離他最近,最快能來阻止他的人,只有江嫣!

  倘若江嫣出手阻止他,他手中的天子劍就會變招,刺向江嫣要害,而後方撲來的曹盅和孫重也會同時夾擊,合三人之力,才有可能瞬間重創這個女魔頭!

  只可惜,江嫣從頭到尾都沒動彈,小皇帝策劃的這場誘敵刺殺計演不下去,

  只好順勢變成了一場苦肉戲。

  小皇帝的哭聲,倒有幾分是真實的,因為他最後一搏的計劃也失敗了,命運只能繫於別人一念之間。

  他只能希望,江嫣常常以神靈自居,會顧及到自己在凡人眼中的形象,現場有那麼多禁軍看著,不少人還是她的信徒,她不至於太過殘暴。

  良久,待哭聲漸歇,江嫣淡淡地道:「哭完了,就繼續說正事吧。」

  小皇帝俊秀的面龐,像白紙一樣失去了血色。

  他聽出了江嫣的不悅,儘管一再告誡自己要維持帝王最後的體面,要「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但當真正事到臨頭之際,還是忍不住擔憂自己的下場。

  他了解嫣的性情。通過無孔不入的情報網,他對她做過的每一件事都如數家珍,知道她是個豪氣入骨、爽朗入骨、神俊果決的奇女子。

  但他也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懂江嫣。她身上始終籠罩著一層神秘的薄紗,讓人捉摸不透,也讓人無比好奇,甚至沉迷其中,想要一層層揭開那片薄紗,一睹真顏。

  身為帝王,小皇帝對江嫣的態度是非常複雜的。

  當處於絕對優勢地位時,他對江嫣是欣賞、喜愛的,想要將她迎入皇宮,封為皇后。他自信能降服住這個奇女子,無論花多長時間,他都有興趣陪她玩完這場遊戲。

  然而當攻守易勢之後,他就不再將這場爭鬥視為遊戲,他開始慎重地琢磨這個對手,甚至對她生出了殺意。沒有人可以凱皇帝的龍椅,哪怕她是江嫣也一樣。

  到現在,局面徹底翻轉,大勢已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心中只剩下了畏懼、悲憤、羞愧、自卑、痛苦、沮喪、絕望—----他恨不得躲起來,逃得遠遠的,

  逃出她的視線之外,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面對這個慘痛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