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那六丈高的偉岸身影再動,一道皎白的槍芒突元出現在江晨視野中。
哪怕是以江晨的眼力,都沒看清那道槍芒的詭異。
等他真正意識到危險時,那槍芒已如匹練般刺了過來。
這是真正無敵的神槍!
遠遠超過江晨過往所見的任何一槍!
無論是衛家的無影神槍,還是呂巨先的傾城戟法,還是柳軒的霸劍槍法,在這一槍面前都黯然失色。
經歷過生死錘鍊,凝聚了數百位絕世強者的畢生心血,以無可匹敵的偉力所擊出的一槍。
無法招架,無法躲閃,無可匹敵。
如此輝煌,如此迅疾的槍芒,真正給江晨帶來了瀕臨死亡的室息感。
槍影臨體,如匹練如飛虹,江晨整個人都已在死氣籠罩之下,全身寒毛豎起,連骨髓都冷透。
江晨唯有撕開空間,以「空間跳躍」的神通躲開這一槍的鋒芒。
但槍芒如影隨形,竟跟著撕裂空間,緊緊追逐他的身影。
江晨的身法一變再變,如魔似幻,如游龍翻江,如大風經天,如魅影閃逝,
如電光激射。
「好槍法!過癮!」長笑聲在半空中迴蕩,因過快的速度扭曲變形,向四面八方擴散。
尉遲雅忽然動了動,從朱雀懷裡掙脫出來,擦了擦眼睛,道:「你走吧,阿英也許不會殺你。」
見朱雀嘴角露出一個冷笑,尉遲雅搖搖頭:「我知道你不是個臨陣脫逃的人,但留在這裡也沒有任何意義。大象一腳踩下來的時候,多死一隻螞蟻或少死一隻螞蟻都沒有任何區別。」
朱雀沉默了。
的確,縱然身為八階絕頂高手,但凡人就是凡人,在神靈面前,與螞蟻無異。區區一隻螞蟻的去留不會引起任何改變。
「那你呢?」
「我?白露城沒了,我當然也沒有活著的理由。不過,你以後如果有空,也許可以回來替我收一下屍骨,如果我能留下屍骨的話。」
「阿雅———」
「走吧,逢年過節記得給我燒點紙錢。」
朱雀沉默地邁出一步,忽然面露驚之色,轉頭望向天空。
江晨真正遊走於生死一線之間。
慢一步,就是死。
如果他沒有「空間跳躍」的神通,如果他沒有學會蘇芸清的「游龍身法」,
如果他不具備煉神九階「無漏」菩薩的「金風未動蟬先覺」的超強感知,此刻早已經成為了九曜寒槍下的一具屍體。
這樣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感受,卻讓江晨戰意愈發激昂。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強悍的敵人了。
甚至就連血劍聖,因為出手總是留有餘地,帶給江晨的壓迫感也遠遠不如眼前的敵人強大。
遇到這樣的敵人,難道不該暢快大笑,傾力一戰嗎?
長笑聲中,江晨右手抄起地上的一柄長劍,與左手的傾城畫戟同時刺出。
枯木劍術!
無影槍法!
槍劍合璧,迎戰九曜寒槍!
劍氣如瀑,三千里傾掛而下。
江晨手腕一轉,千百道光影如虛如幻,迎向那一桿不可戰勝的寒槍。
月光破碎,萬點鱗光閃爍,青色大戟也隨著漫天水花飛舞,幻化為支離破碎的槍影寒光,兇猛地鋪展開來!
戟尖、劍氣、槍芒交錯而過,相互刺中的卻只是虛影。
枯木之劍,不在此世、不在彼世、不在過去未來,介乎真實與虛無之間。
無影神槍,無形無影,消融於世,無可捉摸。
九曜寒槍,更能擊破萬物,無視一切阻礙。
三者之間,相互無可招架,唯有以法理交擊,以大道相搏。
所以,儘管衛家英靈的絕對力量遠在自己之上,超出自己百倍不止,但江晨仍然相信,自己有一戰之力。
因為法則之間的碰撞交擊,與力量無關,只與境界有關。
在光陰長河之上,只看誰能更快一步,找到那個遁去的一、最初的因,就能把握最後的道果。
但在三百招之後,江晨發現自己錯了。
就算不論力量,只論境界,九曜寒槍依然遠在自己之上!
那畢竟是古往今來的幾百位絕世強者的境界疊加,百位一體,豈是他區區一人所能撼動?
如果說江晨的劍法境界,能夠排入當世前十的話,那麼眼前的九曜寒槍,就可以稱作是史上最強。
「當世前十」與「史上最強」之間的差距,就算再加上一個無影槍法,也遠遠無法彌補。
五百招後,江晨的氣息一瀉千里。
他再也無法保持無懈圓滿的天人合一狀態,氣機開始無可奈何地向天地間池露。
本就在九曜寒槍的威壓下膽戰心驚的白露城,頓時感受到另一種壓迫,
此前的江晨,氣息與天地融為一體,若閉上眼晴,幾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儘管他與衛家英靈激戰數百招,但在許多人的感知中,只有九曜寒槍的氣機,仿佛在演繹一場獨角戲。
但隨著江晨氣力漸衰,氣機泄露,所有人都漸漸感受到了一股淡漠高遠、卻又森然恐怖的氣息,如同頭頂上的烏雲,沉甸甸地橫亘在眾人心頭。
「這是—·武聖?」
朱雀眯起眼晴,心中震撼之餘,又隱約察覺到一絲不對。
緊接著聽見一聲驚雷般的裂響,動靜之大,仿佛整片夜空都被撕開。
「劍氣雷音?」
朱雀舉目眺望,夜空中那尊六丈神散發出唯我獨尊的氣勢,已經占據了所有視野,相比之下,江晨的身影幾乎毫無存在感,而且因為過快的移動速度愈發難以捉摸,若不仔細去看,甚至容易忽略。
可在那一道雷音之後,一切都有所改變。
朱雀逐漸能看清江晨的身形了。
他在九曜寒槍的逼迫下還能揮劍反擊,似乎能與九曜寒槍針鋒相對。那道震九霄的雷音、那股浩然彌天的劍意、那片燦爛輝煌的劍勢,原本應該能給朱雀帶來極大的鼓舞,但不知為何,朱雀總隱隱覺得這並非一件好事。
從無形變作有形,從無漏變作有缺,從無可捉摸變得有跡可循,從不可感知變成驚天動地,氣勢愈強,就意味著與九曜寒槍的正面交鋒變得不可避免。
難道真要與那杆天下無敵的寒槍硬碰硬?
朱雀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又一聲驚雷響起,朱雀的心臟一顫,身子也輕輕晃了晃。
恐怖的劍勢,意味著再無退路可言。
身後傳來尉遲雅的疑問:「小雀兒,你還不走嗎?」
朱雀回眸回顧,問道:「阿雅,你沒聽見剛才那陣雷聲?」
「雷聲?」尉遲雅面帶疑惑之色,搖了搖頭,「沒聽見。」
朱雀的臉色稍微和緩。
那陣攝人心魄的雷音,如果只有八階以上的絕頂高手能聽見的話,說明江晨還留有餘地,還沒有走到最後一步。
於無聲處聽驚雷。對於絕頂高手而言,聽見的是「驚雷」,像尉遲雅這樣的尋常武者,則只能感受到萬籟「無聲」
朱雀視線一轉,只見那群逃散的天罡地煞們,只有「戲法師」朱鷹、「銀槍」徐溫、「鐵山」賀威寥寥幾人望著天空,應該也聽見了那陣雷音,其他人都是一無所知的模樣。
朱雀心情稍定,輕輕舒出一口氣。
這口氣才吐到一半,就聽見又一聲霹靂在上空炸響,震魂魄,比剛才的雷音更巨大、更驚人。
就連朱雀的這樣的絕頂武夫,都覺得心跳漏了一拍,頭皮微微發麻,魂魄幾乎要離體而飛。
而身邊的尉遲雅這回也明顯聽到了霹靂聲,兩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朱雀趕忙一把扶起尉遲雅,沉聲問:「阿雅,你聽到了?」
尉遲雅驚魂未定,臉色蒼白,點了點頭,顫聲道:「這是—————-什麼聲音?」
「劍氣。」朱雀凝重地轉過目光。
再看遠處的地煞們,東倒西歪,摔倒了一片。
朱雀的心臟逐漸往深淵墜去。
「劍氣?這是他發出的劍氣?」尉遲雅重複了一遍,情不自禁地捏緊了朱雀的手掌,「這麼強的劍氣,他是不是有機會贏?」
「恰恰相反。」朱雀苦笑著,沉重地搖頭,「劍氣越強,說明他快要撐不住了.....
「怎麼會?」尉遲雅駭然睜大雙目。
她已經逐漸感受到了半空中那股強悍到恐怖的氣息,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浩大,如荒古巨獸般壓在心頭,令自己喘不過氣來。如此強盛的氣勢,怎麼反而代表了失利?
劍勢越來越強,雷音越來越大,白露城的所有人都已驚醒,在天地之威面前瑟瑟發抖。
越是修為精深的高手,越覺得心驚膽戰,僅僅聽著那一連串靂之響,就讓人頭皮發麻,兩股戰戰,無力抵抗。
那是屬於「武聖」的氣勢,是強者對於弱者的絕對壓制!境界越高,體會就越發強烈!
但像朱雀和朱鷹這樣的高手也能看出來,氣機泄露越多,就意味著戰局越來越不利。
一開始,他們還能聽見江晨在叫囂:「用力啊!再快一點!沒吃飯嗎?別停!」
漸漸的,江晨喊叫的內容就變成了:「嚇唬誰呢!我知道你撐不了多久!九曜寒槍的施展一定有很多限制吧?最多半盞茶的時間?別死撐著,該放手時就放手!」
後面又變成:「衛兄,既然我倆誰也奈何不了誰,就當是打平了吧!你退出白露城,我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如何?」
到最後,江晨的聲音就聽不見了,只有寒槍的閃爍,和江晨逐漸粗重的呼吸,如同一頭巨獸牽引著整個白露城的靈氣,隨著他一同吞吐。
「戲法師」朱鷹搖了搖頭,面露苦笑:「哎呀呀,好像押錯注了———」
剛剛從民宅中鑽出來,灰頭土臉的希寧一臉冷漠地道:「打不過還不知道跑嗎,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身上呈現出一黑一白兩種截然不同的光暈,左半邊身子聖潔光明,蝴蝶環繞,散發出慈悲溫暖的氣息,右半邊身子陰森幽暗,纏繞著一個個亡魂,如同來自九幽的厲鬼。
而她的面容,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色澤,左邊是如玉一樣的溫潤瑩白,右邊是死人一般的冰冷慘白。
觀音與地藏,兩種位格各占據她半邊身子,形成了暫時的和諧統一。
希寧腳下的蓮台,也是一半漆黑,一半潔白,托著她乘風而起,沖向夜空中兩道人影交錯之處。
右半邊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他如果死了,我這個心魔當然也會灰飛煙滅,所以我非去不可。但你玩命的理由又是什麼?」
左半邊嘴角微微下撇:「白露城是杜大哥的心血,我絕不會拱手讓人!」
「這話你自己信嗎?」右眼翻了個白眼。
左眼神色凜然:「愛信不信!準備好,要上了!」
蓮台扶搖直上,希寧的雙手同時結印,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法印。
「疾病,除滅。」
「五濁惡世,閻浮眾生,種種造惡,當墮無間地獄!」
隨著同口異聲的兩聲梵唱,剎時間,希寧右邊身子幽暗光芒激涌,背後浮現一尊如淵如獄的丈二魔神法相,三頭八臂,洶湧磅礴的死亡氣息從她身上肆意放射,漫溢戰場,在夜空中盪起無數朵漣漪。
漣漪過處,朵朵妖艷的紅花再再綻放,九幽陰冥的氣息順風激盪,無數朵幽暗浪花堆疊著翻騰而上,向雲端的六丈神靈發起衝擊。
而她左半邊身子則散發出皎潔晶瑩的護體光芒,綻放出一朵潔白神聖的蓮花,一片片花瓣張開、脫落,宛如一隻只白色蝴蝶,在一縷縷清風的托舉下飄飛向上,越過長街、樓閣、劍氣、槍影,沿途所過之處灑下了一層神聖的光輝。
觀音向左,地藏向右。
半空中的六丈神靈法身,被無數朵幽暗浪花層層包裹起來,仿佛一團漆黑的火焰在燃燒。
衛流纓耳畔聽見悽厲的鬼哭妖鳴之聲,嘈雜刺耳,挾帶著無數罪惡、憎恨、
恐懼、痛苦、哀怖的負面情緒,重重如潮,幕天席地,洶湧而來。
「呵!」
衛流纓只發出一聲冷笑。
下一瞬,包裹住他全身的滔天魔焰就盡數脫落、熄滅,而那千百個袁哭嚎叫的鬼魅也像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響。
先祖英靈雖是陰魂之體,但其境界、等級已遠遠超出了凡俗的極限,甚至可以說,已經幾乎等同於這個世界的終極。
就算是地藏位格,在這樣巨大的等級差距面前,也遠遠不夠看。
別說現在的希寧只有八階!陽神」境界,就算是昔日的地藏尊者復活,施展十階「大覺」佛陀等級的神通,也撼動不了先祖英靈分毫。
最多,也就是像現在這樣,憑藉偷襲的優勢,吸引衛流纓的注意,拖延他一息的時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