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默默地抱著尉遲雅,望著遠處威風凜凜的宏偉身影,思緒紛飛,如痴如證。
看到古月死在江晨手裡的時候,朱雀還有過小小的空虛和感慨,感慨自己失去了一個對手,感慨古月死得不值。但現在,她只想狠狠嘲笑自己:你還有心情憐憫別人?
古月雖死,至少死得壯烈,為衛流纓爭取了喚醒先祖之靈的時間。而我呢?
在九曜寒槍之下,就像一隻小小的螞蟻一般,到死都弄不出什麼動靜。
北門外。
正伸出五指在希寧面前比劃的秦默,忽然虎軀一震,轉頭望向東方。
「什麼聲音?有人在敲鐘?」
而原本淡漠冰冷的希寧,臉色條然變得煞白。
「九曜寒槍.」
「什麼槍?」
希寧沒理會秦默,猛然一腳,身形乘風而起,飄入城牆。
根本無需靠近,她第一眼就看見那尊偉岸偉大的身影,正嘉立在天地之間。
渾厚沉鬱的鐘聲在耳邊迴蕩,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再也聽不見其它聲音。
那尊無可匹敵的神靈,逐漸充塞了江晨整個視野。
江晨猛地一咬舌尖,在腥鹹的刺痛感中,他霍然張目,咧嘴笑道:「古月姑娘犧牲性命換來的九曜寒槍,果然非同凡響!若能看見衛兄現在的英姿,古月姑娘一定能含笑九泉。」
短暫的寂靜後,衛流纓的嗓音沉穩響起:「可她死得不值。天下只有一個古月!別說區區一座白露城,縱然是千座萬座,也換不回一個古月!」
江晨道:「衛兄這麼愛她,何不隨她而去?我想她一定會等你!」
衛流纓淡淡地道:「她在等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說話間,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江晨體內原本幾近沸騰的血氣,卻漸漸平緩下來,而且越來越凝滯緩慢,有一種被冰封凍結的感覺。
連帶著他的呼吸,也越來越微弱,甚至連意識和念頭都逐漸變得遲鈍。
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何當初在浩氣城外,九曜寒槍在屠戮那支魔人軍隊時,
為何那些龍淵魔人像丟了魂似的,連反抗和躲閃的反應都沒有,仿佛稻草人一般,直愣愣地被斬殺,死得悄無聲息。
就連當初的魔人元帥,那位近乎武聖的強者,都沒能撐過一回合。
任何凡夫俗子,乃至人仙武聖,在這種冰冷徹骨的威壓面前,都渺小得如同蟻一般。
凡人是蟻。
玄罡是蟻。
武聖也是蟻。
這是近千年來所有成仙成聖成佛的衛家先祖英靈的集合體,每一位英靈,都曾是當世最頂尖的強者,論百位一體?
在這樣的偉大存在面前,任何武技、任何神通、任何法術,都已經黯然失色恐怕就連天空之城上的那位十一境元真,也得暫避鋒芒。
感受到那股偉大又冷酷的殺機,江晨只覺自己周身內外的氣息和血液都被冰封凍結,真元、神念皆無比凝澀,連出招或者逃跑的念頭都難以生起。
「不愧是終極兵器,果然讓人徹底絕望。」
江晨的嘴角勉強勾起一抹笑容。
在回歸白露城之前,他其實已為九曜寒槍的降世布下了諸多後手,但在真正面對這樣恐怖的存在之時,他才募然發現,一切後手都來不及實施,任何布局在終極兵器面前都沒有用武之地!
凡人的謀劃,是在棋盤上落子。
終極兵器,則是直接掀棋盤。
這就是七大世家能夠屹立千年不倒的底牌一一任何時候,都擁有著掀棋盤的能力!
上一回死在終極兵器之下的,是黑劍聖。
這一回,是江晨的棋盤被掀翻了。
繼黑劍聖之後,惜花公子的失敗將會為終極兵器的威懾力再增添一個樣例。
世人也會對七大世家愈發敬畏。
「娘的,明明只差一點,我也能拿到終極兵器了·——
『才剛剛成為半個執棋者,就被人掀了棋盤,老子還玩個屁-——
眼看著那巨大身影越來越近,死亡的陰影已將江晨徹底籠罩在內,那股令人室息的壓迫感抽取著他的生機,也為他的生命開始倒數計時。
但江晨卻無法動彈。
他也懶得動彈。
他已受夠了這種註定了結局的無聊遊戲。
即便是在幽冥森林中被地藏追殺之時,或者在星院遇見血帝尊之時,或者與周靈玉一起迎戰孔雀大明王之時,江晨都沒有這樣絕望的感覺。
這一回,是徹徹底底的絕望,是人力無法挽回的絕望,甚至連仙佛也無能為力的絕望。
棋盤都已經沒了,你手裡的棋子縱然再多,又能如何?
終極兵器的壓迫感,超過了整個浮屠教,
眼中倒映出那寒冷槍尖的光輝,江晨的心神逐漸歸於沉寂。
在這迎接死亡的最後一瞬,所有的思緒和紛擾雜念都被凍結,他心中明明已經空無一物,即將靜靜沉入冰冷黑暗的死亡之淵,卻似乎產生了幻聽一一無數人在呼喊,無數人在祈禱,無數人在誦念他的名號一一這陣熱鬧嘈雜的幻聽,一下打破了冰封的沉寂,為他乾涸的心湖再度注入生命之水。
那不是幻聽,而是無數人的祈願!
玄黃天下。
北海日月崖。
新任魔教教主阿桶站在崖頂,默默地打量眼前這座六七丈高的巨大雕像。
雕像的樣貌與阿秀極為相似,青衫緩帶,腰佩長劍,眉眼飛揚,嘴角微翹,
意氣風發,既有傾城絕色的容顏,又兼具英武俊逸的風姿,風華氣度,卓然高絕,猶如神女降世,令人不敢逼視。
「阿秀—————·江嫣—————-到底哪一個才是你?」阿桶仰著頭,一時看得痴了。
他身後的護法、長老、艙主、堂主以及一眾弟子,個個凝神屏息,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生怕打擾了這位喜怒無常的新教主,成為他的出氣筒。
近段日子以來,這位新教主已經用血淋淋的事實證明了他的手段,見識過得罪他老人家的幾個倒霉鬼的下場,就算是以殘忍嗜血著稱的魔教弟子們都忍不住打心底里冒寒氣。
沒看到連聖女殿下都被整成了殘廢嗎,還有哪個不要命的敢對教主大人不敬?
不少人偷偷觀察著阿桶的背影,心裡暗暗腹誹:雖然前任聖教主的確美得一塌糊塗,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美人,但教主您老人家也不用對著她的雕像發痴吧?那畢竟只是個死物啊!看您老人家這副痴迷模樣,該不會想湊過去舔它的靴子吧?
阿桶靜立良久,長長一嘆:「真乃天人之姿,神仙風采!阿紫,你說是不是?」
一旁的紫涵看著那清麗高華、冷艷出塵的雕像,早已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
這雕像雖美,卻仍不能完全體現她心中那人的真正風采。只有當那人站在眼前的時候,那種卓絕出塵、清冷飛揚、脾眾生的風姿神采,那種如同正午太陽般耀眼的光輝,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她心中的那人,不僅遠遠凌駕於眾人之上,甚至就算是天上的神仙,在她面前也會黯然失色。
可惜,我卻再也見不到她了。
紫涵抹了抹眼角,含著鼻音說道:「教主,該敬香了。」
阿桶點點頭:「是啊,該敬香了。」
他收斂了一身邪氣,拿過紫涵遞來的兩根兒臂粗的紅燭,點燃之後在案台前的香爐里插上,然後又捻起三莊香,恭恭敬敬地在案台前下拜,高聲道:「無天老祖在上,北海聖教第三十二代教主趙阿桶前來參拜,恭祝老祖壽與天齊,福澤萬年!」
後方的眾弟子也跟著跪拜下來,嘴裡發出熱烈的祝頌聲。
「無天老祖千秋萬載,戰無不勝,明見萬里,雄霸三界!」
「無天老祖英明神武,算無遺策,仙福永享,叱吒九天!」
「無天老祖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功德無量,天下無敵!」
一時間,山呼海嘯,一浪高過一浪。
人人激昂亢奮,神情狂熱,朝著那尊雕像頂禮膜拜。
就連護法、長老、艙主等高層,也都由衷地叩頭不止。
他們親眼見證過無天老祖一人擊殺四大宗師的一幕,那是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壯觀場面,比做夢還像做夢,比奇蹟更像奇蹟,就算冷靜多日之後,他們也毫不懷疑自己看到的是真正的神靈!
那身影是何等恢弘!何等偉岸!何等壯觀!何等不可一世!
原本就心存敬畏的人們,在周圍熱烈氣氛的影響下,愈發狂熱,愈發虔誠,
把腦袋磕得砰砰直響,甚至滲出了鮮血也不停歌。
源源不斷的信仰從人們心頭滋生,在六丈雕像上凝聚。
人們逐漸感受到一種令人敬服膜拜的偉大力量,高高在上,淡漠巍然,如同大日行空,眾生俯首。
案台前的阿桶,猛然感受到了一種蟻站在泰山下的渺小無力之感,驚訝地抬頭望去。
「是你嗎?」
偉大氣息瀰漫過處,人們紛紛欣喜欲狂。
「是老祖!老祖在看著我們!」
「聖教主回來了!快給教主磕頭!」
「無天老祖英明神武,福澤萬年,功德無量,叱吒九天!」
一浪高過一浪的祝頌聲向四面擴散開去,遠處的群山都似乎感受到了這股信仰之力,滿山的林木都跟著發出的聲響,仿佛在為日月崖上的祭拜儀式和著節拍。
西方某條小路上,慵懶地躺在馬車內的阿秀猛然打了個哆嗦,直起身子,警惕地四面張望。
「這種突如其來的舒爽感覺是怎麼回事?江嫣,是你回來了嗎?」
她的左半邊臉呈現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清冷表情,淡淡地道:「原來如此·」
原來這就是大覺的秘密—·
馬車外傳來馬老英雄誠惶誠恐的聲音:「教主是在跟我說話嗎?」
阿秀不耐煩地揮揮手:「滾。」
「是!」馬老英雄立即滾鞍下馬,不顧旁人驚愣的眼神,在地上滾了一圈。
雲夢天下。
冰冷死寂的世界裡。
江晨耳邊傳來一聲聲祈禱。
密密麻麻,嘈雜熱鬧,卻將這人間的真實與鮮活注入他冰冷的身軀,打破了絕望的寒冰。
「好吵!」
江晨一下驚醒過來。
隨著他意識恢復,體內血氣也隨之而勃發,驟然加速奔涌,
「咚!咚!咚!」
強勁的心跳,帶動著全身真元血氣,轉瞬間奔涌萬里,燃至沸騰。
眼看著冰冷的槍尖即將刺到身前,江晨往後一仰,同時抬起手中傾城大戟,
以舉火燒天之式,揮出一片蒙蒙青光,堪堪格擋住那一槍的寒芒。
「鏗如同雷霆憑空炸響,穿金裂石,轟鳴的餘波傳盪開去,在戰場上空盤繞,滾滾不絕。
遠處的天罡地煞們紛紛慘叫著栽倒在地,口鼻都滲出血來。
絕世強者之間的對決,哪怕僅僅是餘波,也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消受的。
朱雀提前捂住了尉遲雅的耳朵,不然只憑尉遲雅的身板,早已暈蕨過去。
饒是隔了上百丈,兩人仍被那股暴烈氣流吹得左搖右晃,仿佛經受了一場驚掠,戰戰兢,唯有耳邊雷聲震盪翻騰。
作為當事人的江晨,對於這一槍的感受最為強烈。
金鐵交擊聲中,江晨虎口劇顫,只覺一股沛然大力滲透了臂膀,手中畫戟幾乎脫手而飛。
幸好他早已擺出了後仰傾身的姿勢,身子好像失去了重量,像一張薄紙似的倒飛出去,沿途撞碎了好幾棟房屋,一直飛到二十餘丈外,才堪堪卸去了這股衝力。
那一槍的餘威不絕,化作一層銀白色的光暈,自地面激盪而過,漫過長街、
屋舍、城牆,向那無盡無窮之處蕩漾開去。
原本就沒爬起來的地煞高手們頓時有好幾個了帳。
腳踩黑蓮剛剛往這邊趕來的希寧,來不及躲閃,與一道銀光驚險擦過,腳下的黑蓮忽然裂開,她猝不及防之下,一腳踩空,狼狽地摔入一間民宅。
江晨顧不得身上的塵土,就地一滾,躲開那道銀白光輝,心頭遏制不住罵娘的衝動。
這他娘的是人能接的力量嗎?一座山砸下來也不過如此吧!就算是武聖也接不住啊!
江晨爬起來,把傾城畫戟換到左手,用力甩了甩右手手腕,湊到嘴邊哈了幾口熱氣,這才感覺右手恢復了知覺。
他奶奶的,接一槍都要了半條命,這還打個屁!'
心中雖然罵罵咧咧,但江晨轉頭朝向遠方那尊偉岸的銀色身影之時,臉上卻露出輕桃的笑容,挑地勾了勾手指:「這一槍沒勁啊!晚上沒吃飯嗎,老弟?」
銀白色的高大身軀之中,傳來衛流纓的冷笑聲:「江兄全身上下最硬的地方,一定是這張嘴了。」
江晨道:「老子要是能找出更硬的地方,你給我磕頭嗎?」
「差點忘了江兄「惜花公子」的美譽。」衛流纓大笑,「那就請江兄當心了,下一槍,我一定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