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江晨輕輕感嘆,從北方天空收回目光,望向城東哨塔之上,『
你等的人不會來了。」
衛流纓的嘴角已經沒了笑容,淡淡地道:「那可不見得。」
江晨微微一笑:「你可以繼續等,看能不能等到他們。不過我就不陪你等了。」
背後的朱雀問道:「衛家的人仙真的不會來了?」
江晨笑道:「你看看衛公子都已經停止了慶賀,就知道我說的沒錯。」
朱雀抬眼警去一眼,只見衛流纓果然已經停下了動作。
朱雀2了一口,趕忙把視線挪開:「呸!這下流胚子,活該!」
她正想問江晨是怎麼做到的,卻見江晨已經邁開腳步,徑直向城東走去。
「你去哪?」
「去殺人。」
「你一個人?」
「既然知道兩位人仙不會來,我一個人當然已經足夠了。」
「太蠻幹了吧!我們的兵馬還沒有集結———
「來不及了,等我們的兵馬集結,對方早就跑得沒影了。二小姐,你現在去調集兵馬,在北門集合,準備進攻紅纓獵團總艙!」
尉遲雅皺了皺眉,現在還沒有與對方主力交鋒,勝負未定,就想著追擊殘兵的事,是不是太樂觀了些?
但在江晨目光望來之時,尉遲雅也只能點點頭,轉身向眾將官發布軍令。
望樓上燈火鼓聲變換,尉遲雅的軍令很快通傳全城,一支支正準備過來增援的隊伍在半途折轉,紛紛趕往北門。
城東哨塔下,天罡地煞們已經等得百無聊賴,甚至有人開始對紅纓獵團的四大仙子品頭論足。
「要說四大仙子中,就數「廣寒仙子」白仙子最神秘,小生對她可是期待已久,今天一見才知道名不虛傳!你聽聽這聲音,噴噴嘖———」
「地俊星」花太歲最熱衷於勾欄之事,說起美女來如數家珍,唾沫星子飛濺,旁邊的幾個閒漢也聽得津津有味。
正說到興頭上,花太歲忽然被人扯了一把。
「怎麼了?」
下一刻,花太歲就明白過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望向長街的另一頭。
「諸位,我們又見面了。」清朗的嗓音,音量並不高,卻清晰地在每個人耳畔迴響,壓過了一切嘈雜和喧譁。
一個熟悉的人影,扛著一柄無人見過的青色大戟,從昏黃的燈影中走出,邁著不疾不徐的腳步,往眾人視野中心走來。
青衫獵獵,飄逸絕塵。
「惜花公子!」有人低聲叫出了這個名字。
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已不是第一次看見這道人影,但每一回再見,都會生出一種全新的感受。
上一回,是在兩軍陣前,他當著千軍萬馬的面,斬斷帥旗,逼迫陶朱退兵。
這一回,人們看著他走下石階、踏入廣場的一剎那,只覺四周的景物也隨之顫動了一下,視線變得朦朧起來,連天空中飄灑下來的雨滴都仿佛失去了存在感,夜風也為之凝滯。
每一步踏出,那身形就仿佛愈發高大一分,連長街的一排排屋舍樓閣都比他矮了一截,成為了襯托他偉岸身姿的背景。
到最後,那身形好像充塞了天地,占據了視野,在他緩緩行進的過程中,無數地煞高手已承受不住這股壓力,心神為之所奪,恍惚間聽見耳畔響起一片惡鬼的淒鳴,好似地獄的大門就此打開,無數惡鬼妖魔蜂擁而出,張牙舞爪地朝他們撲來。
「別!別過來!救命!」
「我不要下地獄!我給寺廟捐了很多香火錢的!」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啊———」
修為弱一些的地煞高手們已經開始慌亂,僅是看見惜花公子行走的身影,就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精神衝擊,生出可怕的幻覺。甚至有些膽小者已被壓垮心志,陷入了癲狂。
這是何等可怕的一股力量!
就算是天罡高手,也感覺一陣胸悶氣短,難以直視那道人影。
叫得最厲害的,就數「地俊星」花太歲,躺在地上滿地打滾,屎尿齊流。
天罡之中的「天殺星」墨犬也捂著腦袋,口角流涎,雙目赤紅,氣喘吁吁,
頭疼欲裂。
當然也有毫無異常的,臂如「天勇星」銀槍徐溫,就對周圍的混亂場面感到莫名其妙。
明明沒有感覺到任何殺氣,惜花公子只是正常地走過來而已,這些人怎麼有這樣大的反應?
徐溫倒提銀槍,沉喝道:「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這些人,平日裡心無善念,做多了壞事,所以一看見我,就像丟了命一樣。」江晨道。
聞者無不震駭。聽他這麼說,那豈不是跟神仙佛祖一樣了嗎?連人心善惡都能分辨出來,這神通也太厲害了吧!
事實上,這也是張雨亭以雷池對江晨的身體進行淬鍊之後的特殊效果之一,
用于震懾混沌中的古魔,只不過先讓雲夢天下的這些奉行混沌法則的宵小嘗了鮮。
哨塔上的衛流纓掌笑道:「江兄,風采更甚往昔了啊!」
江晨仰頭望去,盯著他打量幾眼,搖了搖頭:「阿英,你倒是憔悴了許多。
年輕人不懂節制,以後要吃大虧的!」
衛流纓笑道:「我和這幾位紅顏知己都是久別重逢,一時情難自禁,讓江兄見笑了。」
「聽說你練《憶無情》出了岔子,渡心劫失敗,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現在好些了嗎?」
衛流纓道:「多謝江兄關心,的確有這回事。我渡心劫的時候走火入魔,把自己當成了阿英,在白露城白吃白喝了兩個月。說起來,還要多謝江兄的關照,
不然我也不能全身而退。」
江晨眯起眼睛,緩緩道:「當年在浩氣城一別,我就一直想找你還上當初那一劍的恩情,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你會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阿英,就藏在我身邊。我不知道阿英和衛流纓,哪一個才是你的本性。但有時候我會想,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是奇妙,如果沒有浩氣城的那一次,我們從阿英開始認識的話,會不會成為朋友?」
衛流纓笑道:「江兄此言深得我心,我也一直很仰慕江兄,如若江兄不棄,
我們現在依然可以成為朋友。」
江晨笑嘆道:「說實話,直到現在,我依然很欣賞你。如果你能成為我的左膀右臂,我可以省去多少辛勞!」
「真巧啊,江兄,我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我也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屈居於人下的。」
「是啊,江兄,人生就是如此遺憾。我們縱然相互欣賞,卻也終究不能成為朋友。只不過,我有一個建議。」
「你說。」
「我們就算不能成為朋友,也未必要刀兵相見。江兄以為如何呢?」
「你願意退兵?」
「只要江兄能答應我一個條件,我立即就退兵。」
「什麼條件?」
「我想請江兄成全我和小雀兒,允許我們在一起。」
「朱雀?這話你自己去跟她說。」
「我聽說江兄以一篇《說無法》,換取小雀兒為你效力五年。小雀兒是個重信諾的人,如若江兄不鬆口,就算她心裡再願意,也肯定是不能跟我走的——」
「你放屁!」
最後這一句罵聲,不是來自江晨,而是遠處街道另一頭的一個火紅色身影朱雀。
朱雀幾乎氣炸了肺,一張臉漲得通紅,如若不是顧及旁邊的尉遲雅,恨不得拔腿衝過來跟衛流纓拼命。
「你這個沒臉沒皮的丑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性,讓姑奶奶跟你走,你也配?你們衛家的列祖列宗是造了什麼孽,才生出你這麼個不要臉的混蛋玩意兒—
朱雀的罵聲本就清脆響亮,又有雄厚真元加持,愈發響徹雲霄,半個白露城的人都聽到了這陣撒潑罵街式的動靜。
被人當面辱罵的衛流纓,臉上依然掛著笑容,沒有半分惱怒之色,甚至在聽完一段時候,還有閒心品鑑:「比起我小時候的那幫街坊鄰居,還是欠了些功力。小雀兒,你記住,擒賊先擒王,罵人先罵娘。要想罵得有氣勢,開口先帶娘。」
「我芮憑娘——」
「對了!這就對了!」衛流纓點點頭,「你再怎麼罵我,我都很高興,說明你心裡還在意我。不過,為了不讓別人看笑話,咱們還是先回家去關上門再慢慢罵吧,我一定讓你罵個夠。」
「老娘瞎了眼才跟你回去——
衛流纓深沉一笑:「小雀兒,現在可不是任性的時候,你要以白露城的大局為重啊。」
朱雀心中一沉。她忽然意識到,直到此時此刻,衛流纓依然占據上風!縱使兩位人仙不來,但三十六天罡與七十二地煞,再加上紅纓獵團的戰力,仍足以令白露城傾覆!
尉遲雅拽了拽朱雀的骼膊:「小雀兒,別被他帶偏了。他要是真有信心拿下白露城,就不會調動兩名衛家人仙了。」
江晨也笑道:「阿英啊阿英,我越來越欣賞你了。明明想跑路,嘴上還這麼礎咄逼人。明明想捅人刀子,臉上還笑得這麼和善。你這樣的人,天生就是要干一番大事的!」
他不用回頭,就知道背後已被無數把飛劍指著。這幾十把飛劍,就是剛才兩人交談的時候,無聲無息地聚攏過來的。
「江兄慧眼如炬!當初在浩氣城外,小弟去得匆忙,畢竟還是怠慢了江兄。
這一回,排場一定拉滿,保證讓江兄滿意!」
衛流纓當然也清楚,這樣的小把戲,不可能瞞得過江晨,但只要有一絲機會,他就不會放過。
江晨輕輕一哼。
背後微風吹來,冷意浸骨。
那一道道皎白劍光,已悄然刺入他的脊背。
三十二把飛劍,如匹練,如飛虹,輝煌又迅疾,刁鑽又毒辣。
隨意一支飛劍,都能洞穿玄罡武者的護體罡氣。三十二把齊發,就算是武聖也要飲恨!
飛劍射穿了江晨的身軀,但江晨的身形忽然變得虛幻起來。
那一處的光線發生了些許扭曲,如水面般蕩漾破碎。而江晨的影子在一瞬間模糊,青衫隨之幻滅,揉碎在粼粼波光中,失去了痕跡。
人們還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麼事情,江晨的身形已憑空出現在半空,化為一道刺破穹窿的銳利閃電,悍然擊穿了哨塔。
「轟隆一—」
煙塵四起,木屑紛飛。
高大的哨塔被一擊而斷,往下塌,而下方的天罡高手們也同時做出了反應,撲向半空中的那狂妄的一襲青衫。
場面變得十分混亂。
衛流纓的飛劍偷襲當然沒有奏效。江晨已在浩氣城下吃過一次虧,當然不會再吃第二次。哪怕這次的飛劍數目由兩把換成了三十二把。
而江晨的奮力一襲也撲了個空。
老奸巨猾的衛流纓早已在飛劍刺空之時,就帶著他的女人們逃出了哨塔,免得被江晨一網打盡。
擒賊先擒王,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所有的「王」都不會束手就擒。
江晨落入了天罡的包圍中,離他最近的是「天勇星」銀槍徐溫。
徐溫當機立斷,掌中銀槍挾起一片燦爛輝光,如同一頭頭蛟龍捲起狂風怒浪,襲向江晨周身各大要害。
一出手,就是他平生最得意的「盤龍爆影」!
漫天槍影鋪展開來,將江晨的大半個身子都籠罩其中,如同深淵躍起的孽龍,意圖分食血肉。
危急關頭,江晨卻不慌不忙,身形輕飄飄地從數十道槍影中晃過,如虛似幻,仿佛沒有實體,就那麼大搖大擺地穿越了漫天槍芒,讓人難以分辨這是真人還是幻影。
「怎麼可能?」徐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鐵穆的「殺生血海劍」以無邊血海破了他這招「盤龍爆影」,或者瘦虎武岳的必死魔拳以硬碰硬搶先將他擊敗,徐溫都不至於如此吃驚。
但他怎麼也沒法接受,有人一招未出,在漫天槍影中似如閒庭信步,就躲過了他必殺的槍法。
江晨轉過身來,朝徐溫微微一笑,似乎在說:「再來。」
徐溫咬著牙,手腕急顫,槍尖便幻化成萬點寒芒,再度朝江晨攻去。
還有一招一一「幻影寒鴉」!
江晨依舊是正面迎上去。
他一邁步閃過數十道狂舞的寒鴉之影,身法如同蝴蝶般然飄逸,如鬼魅般輕靈詭。狂亂的寒芒激涌凌厲,他的身形更是猶如幻影,在交織的槍影中穿梭如電,飄忽閃爍,時隱時現,最後竟然來到了徐溫跟前,在對方無比恐懼的眼神中,在其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那輕輕的一掌,徐溫已經竭盡全力去躲,但偏偏沒能躲開。
徐溫渾身劇顫,僵立原地,面如死灰。
如果江晨想殺他,他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還有別的招嗎?」江晨轉身發問。
徐溫閉上眼睛,冷冷地道:「我贏不了你,殺了我吧!」
「你槍法不錯,殺了可惜。」江晨隨意一伸手,從徐溫手中拿過銀槍,「借你的槍一用。」
徐溫睜開眼晴,正看見江晨轉過身去,緩緩端平銀槍。
剎時間,站在江晨身前的人,均產生了一種錯覺,他手中的槍尖似乎變得極大,充塞了整個空間,讓人眼眸都無比脹痛。
「有人想接我這一槍嗎?」
平淡的語聲向四面傳盪開去,聽到這句話的人卻都無法平靜。
以「天機星」戲法師朱鷹和「天閒星」妖道張玄靈為首的天罡地煞們,都陷入了沉默。
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對衛流纓本就沒有多少忠誠可言,更別說為他賣命。
而眼前的這個惜花公子,卻是真真正正能要人命的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