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馬老英雄,死者無名

  「趙二,你去問個萬兒!」一個滿臉髯的大漢揮手吩咐。

  另一個乾瘦的青臉漢子應諾上前,站在泥坑邊上,用力乾咳幾聲:「咳咳!

  姑娘,哪條道上的?上來啃個牙淋如何?

  阿秀從泥坑爬起來,一臉失魂落魄,又聽不懂這人的黑話,證愜地看著他。

  青臉漢子眯著眼仔細打量了她一番,道:「這丫頭不聲,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後方的髯男子罵道:「蠢貨!她身上那麼重的血腥味,聞不到嗎?這傢伙手上少說也有十幾條人命!」

  髯男子一腳把青臉漢子端開,朝阿秀拱了拱手:「在下飛龍山嶽飛羽,可否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他盯著阿秀那張沾滿了泥污的臉,隱隱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阿秀就像丟了魂一樣,看起來無比頹廢和沮喪,搖了搖頭,一瘸一拐地走到路邊,坐在了草地上。

  見她如此傲慢無禮,髯男子身後的一名黃衫少女不忿地道:「這臭丫頭太沒規矩了吧,在「河間神龍」岳叔叔面前都如此無禮!」

  髯男子擺了擺手,又朝阿秀一抱拳:「既然姑娘不願透露姓名,那咱們就此別過!」

  他正要下令隊伍繼續前進,忽然聽見後方轎子裡傳來一個蒼老的嗓音:「飛羽,面前攔路的是什麼人?」

  虱髯男子神色一緊,轉過身去,朝轎子遙遙拱手,大聲答道:「稟馬老英雄,是一位不知姓名的姑娘。」

  那蒼老的聲音冷笑道:「一個小姑娘,敢攔我馬龍君的路?我倒要瞧瞧,是誰這麼大膽子!」

  虱髯男子看了阿秀一眼,面露無奈之色:「姑娘,馬老爺子要見你,不知姑娘方不方便—.」

  他身後的黃衫少女哼道:「馬老英雄要見她,還由得她方便?」

  阿秀坐在地上,半閉著眼,頭也不抬,好像陷入了睡眠。

  黃衫少女愈發惱怒:「你耳朵聾了嗎?連馬老英雄的話都沒聽見?難道還要姑奶奶扶你過去?」

  髯男子也覺得這泥污姑娘的架子實在大了些,連馬老英雄的面子都不給,

  這番恐怕沒法善了。

  黃衫少女氣怒上前,伸手就要去扯阿秀的頭髮。

  但阿秀忽然抬頭,兩人目光交匯,黃衫少女心頭莫名一慌,只覺胸悶氣短,

  伸出去的手掌凝固在半途,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這傢伙的眼晴——.好像死人一樣——·

  黃衫少女心驚肉跳,一張臉半紅半白,正不知所措之際,忽然聽見後方的腳步聲。她順勢收回手掌,高聲叫道:「有請馬老英雄!」

  八個漢子抬著一頂精緻的轎子越眾上前,髯漢子和黃衫少女從左右一起撩起轎簾,恭恭敬敬地請出了轎中老者。

  只見他,面容清翼,紫袍長須,衣著極為考究,手持一根煙杆,鮮亮的目光在阿秀臉上一溜,就查拉起眼皮,仿佛不屑再瞧她第二眼。

  「小丫頭,你是什麼人哪,敢攔老夫的路?」

  阿秀抬起眼睛,警了這老頭一眼,只覺得有幾分眼熟。

  「馬老英雄問你話呢!」黃衫少女厲聲喝道。

  阿秀打量了這老頭片刻,慢悠悠地道:「是哪位馬老英雄?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黃衫少女怒道:「裝什麼傻充什麼楞!金刀門天機閣主馬龍君馬老英雄,一手「金焰狂刀」橫掃江湖,全天下何人不知誰人不曉,你難道不認得?」

  阿秀「哦」了一聲:「金刀門也是正道十三大派之一,那場日月崖大戰,馬老英雄應該也在其中?」

  「明知故問!馬老英雄親手擊斃三大魔教長老,憑著「金焰狂刀」與魔王江嫣交手百餘招未敗,天下英雄有目共睹,你又在這裝什麼糊塗!」

  阿秀點點頭:「這麼說來,我們還真是在日月崖上見過?」

  聽了這話,黃衫少女只覺得她在胡吹大氣,憤然怒斥。但一旁好像閉目養神的馬老英雄馬龍君卻陡然睜開眼睛,驚疑不定地朝阿秀臉上望去。

  黃衫少女的手指,幾乎快要戳到了阿秀臉上:「你這野丫頭好不要臉,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算什麼東西,也配跟馬老英雄套近乎——.—」

  馬龍君的眼睛越睜越大,呼吸越來越急促,仿佛看到了極為可怕的事物,額頭滲滲冒出冷汗。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黃衫少女聽見馬龍君的低聲嘀咕,轉過身問道:「馬老英雄有什麼吩咐?」

  「..—」馬龍君的嘴裡咯咯作響,好像是牙齒在打顫。

  黃衫少女聽不清聲音,只好低下頭湊近幾分:「請馬老英雄明示?」

  馬龍君死死盯著阿秀,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阿秀擦了擦臉上的泥污,露齒一笑:「故人相見,馬老英雄別來無恙?」

  馬龍君的瞳孔驟然緊縮,渾身像篩糠似的顫抖起來。

  眼前這張臉,與日月崖上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卻是所有倖存者心頭的噩夢。

  馬龍君腳下發軟,一個沒站穩,「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揮手斥退上前扶的黃衫少女,顫聲道:「教主您—·您老人家怎麼會在這裡?」

  眾人皆驚。

  髯男子像是想到了什麼,倒抽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地朝阿秀看去。

  「教主?她是什麼教主——-」黃衫少女話沒說完,臉上已挨了重重一記耳光,嘴角逸出鮮血,半張臉都腫了起來。

  馬龍君的表情宛如惡鬼,怒叱道:「你是什麼東西,教主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還不給快快跪下請罪!」

  黃衫少女捂著臉,眼裡淚珠打轉,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馬龍君一把拽倒在地,強按著磕頭。

  再面向阿秀的時候,馬龍君已換上了一副諂媚討好的嘴臉:「教主聖駕蒞臨,不知有何吩咐?馬某就算腦幹塗地,舍了這條老命,也一定不讓教主失望!」

  看著這個剛才還傲慢至極的老頭變成了一條搖尾氣憐的哈巴狗,阿秀臉上並沒有流露出多餘的表情。人心之險惡善變,她已經見識過了。

  阿秀疲倦地抬起手掌,像喚狗一樣,朝馬龍君勾了勾手。

  馬老英雄立即以雙膝跪著爬過去,一臉的誠惶誠恐,畢恭畢敬:「請教主示下!」

  阿秀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頭皮一炸,一股寒氣直衝天靈蓋。

  「我要去西天拜佛求經,你們能送我一程嗎?」

  白露城。

  入夜,露重。

  夜色迷濛,一層淡紅色的薄霧浮游在大地之上,籠罩著朦朧的城市,掩映著稀疏的燈火。

  尉遲雅站在薄霧之中,看著血泊中的十餘具屍體,臉色格外陰沉。

  十餘具屍體,只有四五具是完好的,剩下七八具都已經融化了一部分,早已經看不清原本的樣貌。

  如果不是朱雀及時趕到,兇手已經用「化骨粉」將這些屍體盡數銷毀,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從死者的衣著來判斷,他們都是虎步軍中的精銳,但尉遲雅一個個去辨認,

  竟無法認出他們任何一人的身份!

  這一點,讓尉遲雅尤其疑惑,甚至有幾分惶恐。

  要知道,對於虎豹騎和虎步軍中的每一張面孔,尉遲雅都能叫得出名字。

  即使後來虎步軍被許遠山打散改編,滲了許多沙子,但經過尉遲雅這幾天的整肅,每一個伍長、什長、都伯、軍侯、校尉,皆由她親自任命,每一個精銳都被她親自接見,不可能出現陌生面孔!

  難道,死的這些人都是許遠山留下的亂黨?可兇手為什麼要殺他們?他們本不該是一夥的嗎?

  尉遲雅揉了揉眉心,聞著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道,只覺得胃裡一陣難受。

  前幾日受的傷還沒痊癒,受不了這種辛辣氣味。可為了白露城的安危,她不得不親自巡視每一處防務。

  副將見尉遲雅臉色難看,連忙遞過來一條濕毛幣。

  尉遲雅擺了擺手,沉聲道:「速召兵馬都監來此議事!」

  副將本能地應諾,正要傳令下去,忽然愣住了,在原地思索了半響,遲疑道:「小姐,城中兵馬都監一職,已經空缺多日了。」

  「空缺?這麼關鍵的位子,怎麼可能空缺?」尉遲雅說到這裡,臉色陡然一變一一她竟然也想不起來,兵馬都監究竟是何人所擔任,

  仔細想想,好像確實如副將所說,自從許遠山叛亂之後,兵馬都監的位子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擔任,就一直空缺著··

  不對!

  尉遲雅使勁搖了搖頭。

  兵馬都監是極為關鍵的職位,不可能留空!就算沒有合適的人選,也一定會找個老資歷的校尉臨時頂上去,或由都統兼任,否則會給城內防務留下極大隱患,自己不可能忽略這一點。

  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遠處傳來衣袂振動聲,一襲紅衣的朱雀翩然而至。

  「沒追上?」尉遲雅看見朱雀的臉色,便猜到了結果。

  「那廝十分滑溜,我怕你這邊出事,沒敢追太遠。」朱雀一臉之色。

  尉遲雅安慰了朱雀幾句,心情愈發沉重。

  前日平叛之時,城內大亂,衛流纓趁機派遣殺手混進城中,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能夠藉助江晨的威名奪回白露城已屬萬幸,本以為只要重掌軍權、加強防務,就能逐漸解決危機,但今夜的刺殺暴露出了太多隱患一一自己號稱女諸葛,

  自謝胸懷韜略,如今更是集軍政大權於一身,再無肘,但我親自布置的防務,

  竟如此千瘡百孔嗎?

  除了兵馬都監之外,還有什麼地方被自己遺漏了?

  尉遲雅深吸一口氣,下令道:「武烈,羅全,你兩人率部留下,將這些死者的身份一一調查清楚!其餘眾人,隨我去巡視北門!」

  北門。

  一支黑色的騎兵飛馳而至,打破了深夜的寧靜。

  北門守衛瞧見夜風中招展的「雅」字旗,紛紛恭敬地行禮。

  尉遲雅翻身下馬,掃視城門一圈,玉臉上要時覆了一層寒霜:「城門候呢?

  城門候何在?」

  守衛們面面相,又被尉遲雅身上煞氣所,愈發不敢答話。

  尉遲雅連問三聲,不見有人答應,氣沖牛斗,拽過來一個高大守衛,盯著他的眼睛喝問:「你老實交代,城門候到哪去了?若敢說半句假話,軍法處置!」

  那高大守衛明明比她高出半個腦袋,卻嚇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道:「沒「沒有———沒有城門候!」

  「你說什麼?」

  高大守衛見尉遲雅臉色有異,乾脆把心一橫,一咬牙一踩腳,照實說道:「大將軍從來就沒有委任城門候,您自己難道忘了嗎?」

  尉遲雅腦中轟然一響,如遭雷擊,跟跎後退幾步,不敢置信地道:「我沒有委派城門候?」

  白露城北大門,如此重要的關口,駐兵上百,居然沒有一位主事的長官?

  那豈不是說,北門一直以來都群龍無首,對外敞開,防線形容虛設?

  堂堂女諸葛,白露城大將軍,城中最高軍事統帥,竟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

  我——-我是當的什麼大將軍?還帶什麼兵,打什麼仗?

  像這樣的疏漏,其它地方還有多少?

  照此來看,白露城的防務豈不是千瘡百孔,漏得跟篩子一般?

  尉遲雅幾乎失去了力氣,站立不穩,幸好被後方一隻柔軟的手臂扶住。

  「阿雅,這裡面一定有問題!」朱雀沉聲道,「咱們恐怕是著了別人的道了!」

  尉遲雅扶著朱雀的手臂,深吸了一口濕冷的夜風,頭腦清醒過來,當即指著那高大守衛道:「我現在就任命你來當城門候,負責北門防務,直接向我匯報!」

  高大守衛雖然得了提拔,卻是一臉苦相:「大將軍-—---俺,俺實在是沒這個能耐·—.」

  尉遲雅沒等他說完就一擺手,頒布第二道命令:「傳我軍令,即刻起關閉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

  隨著厚實的城門緩緩合攏,白露城徹底與外界隔絕開來。

  一隊隊士兵從街頭走過,森然戒備,巡捕任何一個可疑之人。

  僻靜的小巷,似乎被一團漆黑的迷霧籠罩。

  葉星魂緩緩走入迷霧中的小巷。

  一襲白衣,手按劍柄,周身散發出嚴霜般的劍氣。

  縱然是午夜的鬼魅,在這般凌厲的劍氣下,也要退避三舍。

  今夜已有三個不知死活的盜賊,飲恨在那柄「欺霜」劍下。

  葉星魂孤零零地走著,即使身後跟著九名士兵,他也孤獨得像是一個人。

  沒有人敢說話。

  若不是尉遲雅堅持,葉星魂更願意獨自一人行動。

  這九名士兵最大的作用,也只能是幫他處理死在劍下的屍體。

  九名士兵都能感受到這位大名鼎鼎的冰霜劍客的不屑和嫌棄,儘管內心充滿了不安,也只能硬著頭皮跟著他走進這條漆黑的小巷。

  迷霧之中,耳畔仿佛有鬼魅在低笑語。

  九名士兵走得渾身冒冷汗,爭先恐後地往前趕,生怕被落在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