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步軍師帳,一臉橫肉的嚴開打著哈哈,快步迎上前:「沒想到二小姐大駕光臨,嚴某有失遠迎,還乞恕罪!」
尉遲雅的目光越過嚴開假悍悍的笑臉,快速在帳中環繞一圈,心情微微一沉。
帥帳里的高級將領,大多數是陌生面孔,少數幾個舊部也是曾被她貶斥過的敗類,不但沒有什麼舊情,反而對她橫眉瞪眼。
「時間緊急,就別客套了。」尉遲雅開門見山地道,「半個時辰後,如果我還沒有回去,虎豹騎就會發動總攻。」
嚴開一愣,隨即大笑道:「二小姐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嚴某人還敢扣押二小姐嗎?二小姐如果想走,隨時都可以走,嚴某絕不敢挽留!」
他旁邊一位顴骨凸出的將領陰側地道:「二小姐這是在威脅我虎步軍嗎?
若在平原決戰,兩千虎豹騎的確無往不利,但現在的戰場是城內的街巷,我軍早就構築好了防禦工事,人數又占絕對優勢,真要打起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吧?」
尉遲雅淡淡一笑:「你可能不了解我,但嚴開應該知道,我在軍中絕無虛言。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一旦開戰,不需要一盞茶的工夫,虎豹騎就能踏平這個帥帳!嚴開,你信嗎?」
但她輕描淡寫的一警之下,嚴開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他本來覺得,自己已經能跟尉遲雅平起平坐,甚至能狠狠羞辱她一番,報當年的革職之仇。
但此刻望著尉遲雅冷艷的面容,嚴開仿佛又回到了在她手底下擔任百夫長的那段歲月,大將軍一言既出,軍令如山,豈容得他一個百夫長質疑?
「信,我當然信!」嚴開擠出些許笑意,「大將軍言重了,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尉遲雅揮手打斷他:「我只有半個時辰,現在要馬上入府,嚴開,請你給我一支令箭,讓士兵們不要阻攔。」
「這-——」--請恕嚴某無能為力。」嚴開乾笑著擺了擺手,「許軍師親自下的命令,申時一過,就不許任何人出入城主府,違令者斬!嚴某隻有一顆腦袋,可擔不起這罪責!」
尉遲雅淡淡地道:「有六千虎步卒在手,誰能砍你的腦袋?」
嚴開的呼吸略微變得沉重,繼而搖了搖頭:「二小姐莫要拿我取笑,這六千虎步卒名義上暫由我統領,但只要許軍師一紙調令,就能換個主師。薛將軍不就是這樣沒的嗎?」
「你也知道薛金剛的下場,難道還敢為許瘸子賣命?一軍主帥,他說殺就殺,你難道不擔心哪天步薛金剛後塵?許子一—」
「妖婦住口!」旁邊那個顴骨凸出的將領猛然大喝,拔出佩劍砍向尉遲雅,「你這妖言惑眾的妖婦,許軍師的名號,也是你能直呼的?」
他的劍沒砍到尉遲雅身上,就被旁邊伸出來的一隻手握住。
那隻手纖秀白皙,如同精緻的藝術品,完美無瑕。
這樣一隻玉手,本該在閨閣里繡花,不應該出現在這血火交織的戰場上,與周圍凶戾冷酷的背景顯得格格不入。
可就是這樣纖秀的一隻玉手,五指一彎,便將鋒利的劍刃牢牢握住。看似細嫩的皮膚,卻沒有一絲鮮血流出。
出手的人正是朱雀。
「刀槍不入,金剛體魄!」一旁的嚴開看得真切,瞳孔驟然緊縮。
「你這妖婦!」那顴骨凸出的將領大吃一驚,趕忙往回奪劍。那支劍卻如在朱雀手裡生了根,怎麼也拽不出去。
朱雀面覆寒霜,盯著此人,一字一頓地道:「敢對大將軍揮劍,死!」
那將領臉色煞白,慌忙撒手,往後退了幾步,氣急敗壞地道:「都愣著幹什麼?殺了這兩個妖婦!」
周圍的幾名將領紛紛拔劍上前,朝朱雀和尉遲雅圍攏過來。
「以下犯上,死!」朱雀的語氣中仿佛蘊含著隆冬的酷寒。
感受到她身上驟然騰起的殺意,嚴開連忙出聲勸解:「且住!大家都住手!
請聽我一言·—·..」
話沒說完,朱雀的身影條然動了。
一團熾熱的火焰在嚴開眼中進發,無邊無際的金紅之色剎時間便占據了整個視野。
熱浪翻湧,火光沖天。
嚴開被火光晃得睜不開眼晴,耳中聽到了一聲清悅的鳳鳴,繼而便只剩一片寂靜。
等他好不容易恢復了視力,再度睜眼去看,只見帥帳中的將官已經少了一半原本那些將領站立之處,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燼。
餘下的人皆帶震恐之色,望著灰燼中央的那道紅色身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朱雀收斂殺氣,獵獵翻拂的紅衣復歸平靜。
她垂下手掌,走回尉遲雅身旁,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尉遲雅明眸盯著嚴開,微笑道:「現在監軍都死了,嚴將軍還擔心有誰能砍你腦袋嗎?」
嚴開吞下一口唾沫,苦笑著搖頭:「只要二小姐不砍我的腦袋,我就感恩戴德了!」
他拿起一支令箭,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獻給尉遲雅。
尉遲雅接過令箭,頭也不回地走出帥帳。
嚴開身邊的副官盯著她們的背影,壓低聲音道:「那傢伙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一旦被大軍圍困也必死無疑,咱們要不要——」
嚴開擺了擺手,還沒開口說話,又聽見尉遲雅的聲音飄來:
「許遠山此人心胸狹隘,眶毗必報,他派來的幾位監軍都死在師帳中,一定不會饒過你。何去何從,還望嚴將軍三思。」
嚴開面露深思之色,沉吟良久,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尉遲雅手持嚴開的令箭,一路再無阻攔,
議事大廳中,一切塵埃落定。
所有文臣元老都在上書表上寫下了名字,聯名推舉三小姐尉遲星接任白露城主。
許遠山捧著那張血跡斑斑的上書表,喜笑顏開,轉身獻寶似的遞給珠簾後的尉遲星。
尉遲星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喧譁。
「二小姐!」
「二小姐,你總算來了!」
「唉,二小姐來遲了一步!」
尉遲星聞聲抬頭,目光穿過珠簾,恰好與大步走進大廳的尉遲雅四目相對。
剎時間,周圍的一切喧囂仿佛都離她們遠去,天地間只剩下了姐妹兩人,無聲相望,久久無言。
尉遲星嘴角微翹,緩緩說道:「二姐,你來遲了。」
尉遲雅視線下移,落在她手中的摺子上,平靜的表情微微泛起波瀾:「我們三姐妹鬥了這麼多年,想不到是你笑到了最後。」
尉遲星略帶矜持地道:「多虧了兩位姐姐謙讓,我才能走到這一步。二姐,
看在姐妹一場的情分上,只要你跪下來向我效忠,就仍然是白露城的大將軍!」
尉遲雅不置可否,轉頭環顧四周,看著大臣們一張張或灰敗或躲閃的臉,輕嘆道:「父親一定想不到,你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我變成哪個樣子?二姐,別說這種沒用的話!父親最寵愛的是我,他將白露城傳給杜郎,本來也是為了傳位給我!」尉遲星提高了嗓音,「二姐,願賭服輸,你也是個有身份的人,給自己留點體面!」
這時,尉遲雅身邊的朱雀上前一步,冷哼道:「勝負未分,你笑得未免太早!」
朱雀伸出右手,成拳頭,拳頭上冒出金紅的火焰,熾熱的高溫灼烤著四周,周圍的人們頓時汗如雨下。
「尉遲星,你想當城主,問過我的拳頭了嗎?」
「放肆!」許遠山拍案大喝,「左右,給我拿下!」
兩旁的蒼龍衛湧上前來,制式盔甲的碰撞聲響沉重地敲打在人們心頭。
蒼龍衛是老城主的親衛隊,號稱以一敵百,雖只有兩百餘人,威名卻在虎豹騎、虎步軍之上,也是白露城人們心中的驕傲。
許多老臣面露不忍之色,有的甚至閉上了眼睛,不願意看到「白露玫瑰」狼凋謝的那一幕。
可朱雀卻只哼了一聲,揚起拳頭,不屑地道:「如果是皇甫松親自率領的蒼龍衛,我還忌憚三分。可皇甫松已死在江晨手裡,連蒼龍衛也全滅了,就憑現在這幫東拼西湊的冒牌貨,也配稱蒼龍衛?」
她緩緩上前,每一步邁出,腳下就踩出一個深深的腳印,身上的火勢也更旺盛一分。
三步之後,她的身形已完全被熊熊燃燒的金紅火焰遮掩,熾烈的高溫將空氣也扭曲了,攔在前方的蒼龍衛士們皆露出恐懼之色,滾燙的空氣令他們的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
許遠山臉色大變,一一拐地起身,往珠簾後躲去,嘴裡大喝道:「快把這個反賊拿下!生死不論!」
蒼龍衛士們硬著頭皮沖向那團大火,剛衝到近處,他們身上的盔甲就被高溫灼燒得滾燙,甚至發出「滋滋」的烤肉般的聲響。
朱雀隨手一揮,伴著一聲清越的鳳鳴,火焰織成的巨大鳳凰翅膀掀起洶湧的火浪,將蒼龍衛士們撞得倒飛出去,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放箭!放箭!」許遠山急得跳腳。
尉遲雅大皺眉頭。
議事大廳寬闊空蕩,沒什麼掩體。一旦放箭,文臣們定然死傷無數。
這時候,忽然有一股凜冽的殺氣,從珠簾後散發出來。
朱雀定住腳步,瞪視著珠簾後的人影,沉聲喝問:「何方鼠輩?」
在她注視下,尉遲星身後的一名黑甲衛士緩緩上前,撥開珠簾走了出來。
「不愧是「小火神」,兩百名蒼龍衛都奈何不了你。可如果再加上我,你還有信心全身而退嗎?」
此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身材修長高挑,即便頭盔遮住了面貌,也可以看出是個很有魅力的男子。
最引人注意的,還是他腰間的那柄劍。
劍未出鞘,已散發出絲絲寒意,劍氣飄忽不定,如同霧氣般難以捉摸。
朱雀感覺得到,此人境界極高,即便戰力不如自己,也相差不遠。
除了葉星魂和宮勇睿,白露城什麼時候又多了這麼一號劍術高手?
她冷哼一聲:「藏頭露面的鼠輩,姑奶奶今天就扒了你的面具,看看你是什麼模樣!」
正要上前迎戰,卻聽見後方尉遲雅喚道:「小雀兒,住手!」
「阿雅?」朱雀不明所以。
尉遲雅盯著那黑甲劍士的佩劍,緩緩道:「名劍「邀月」,你是紅玉城的「月光神劍」羅瓊!」
黑甲劍士揭開頭盔,露出一張俊美如女子般的面孔,朝尉遲雅微微一笑:『
二小姐好眼力。」
滿堂大臣皆露出驚容。
「月光神劍」羅瓊,位列三十六天罡中的「天貴星」,近兩個月來也是聲名起。可他為何會為三小姐效力?
尉遲雅淡淡地道:「白露城的家事,什麼時候輪到紅玉城插手了?三妹,你為了這個城主的位子,真是煞費苦心啊!連陶朱的爪牙都被你請動了!」
尉遲星咯咯嬌笑道:「兵者,詭道也。只要能贏,還在乎什麼手段?二姐號稱女諸葛,難道不明白『成王敗寇』的道理?」
尉遲雅搖頭嘆息:「你把白露城賣給了陶朱,就算當了城主,也只是陶朱的傀儡,有什麼意思?」
「只要能贏,就有意思。」尉遲星笑道,「二姐,勝負已分!看在姐妹一場的情分上,是你自己體面,還是我幫你體面?」
朱雀怒叱道:「你這無情無恥的賤人,投靠陶朱,勾結小白臉,連自己的丈夫都害死了,還好意思說什麼體面!」
大廳里的大臣們也悄悄交換著眼神。
他們之前就覺得杜山的死存在諸多疑點,但沒往尉遲星身上想,覺得她再怎麼爭權奪利也不至於殺害自己的丈夫。
可現在連陶朱手底下的「天貴星」羅瓊都出現在這裡,足以說明,三小姐恐怕早有預謀,她跟陶朱勾結不止一天兩天了,杜城主的死,只怕跟她脫不了關係。
再看看這個羅瓊,面似傅粉,目若朗星,生得一副好面相,向來就以英俊瀟灑著稱,足以讓世間大多數女子一見傾心。而三小姐前段時間又被城主冷落,莫非他們兩個·····
羅瓊按劍上前,冷聲道:「雀姑娘,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三小姐的清譽,豈容你污衊!」
他手掌緊著劍柄,身軀微微下屈,擺出了隨時出手的架勢,
鞘中「邀月」這幾天已蓄滿了月光,只待他使出那招「大荒月影」,奪鞘而出的月色定能讓滿堂賓客沉醉。
朱雀盯著他的手掌,眼瞳中的金色火焰愈發熾烈:「醜事都做完了,還怕人說?你們這對狗男女一一」
朱雀說到一半,忽然從背後伸來一隻手掌,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小雀兒,別浪費口水,我們走。」
尉遲雅牽起朱雀的手掌,深深地看了珠簾後的尉遲星一眼:「三妹,我沒想到你會走到這一步,希望你將來不會後悔。」
尉遲星平靜地道:「你沒資格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