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一愜:「納妾?你不是說,約定作廢了嗎?」
尉遲雅幽幽一嘆:「以前是我太天真了,什麼都想要。現在才明白,一個人若想真正長大,就要懂得取捨。」
「你不想要自由了?不為獨孤鴻守寡了?」
尉遲雅垂下眼眸,淡淡地道:「血脈相傳的親情,至死不渝的愛情,如果只能二選一的話,你選擇哪一個?」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恢復尉遲氏的榮光,為此做出這麼大的犧牲,也未必就是老城主願意看到的吧?」
「跟我父親無關,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敗給了權勢,敗給了自己的欲望,我不會怪任何人,也不會怪你什麼。」
「你這種語氣,怨氣都寫在臉上了,還說不怪我—————-你真的想好了嗎?會不會太著急了?不要勉強自己。」
「我想好了。談不上什麼勉強,我需要你的權勢,你需要我的能力,你我各取所需,納妾就是最好的契約!」尉遲雅斬釘截鐵地道,「儀式就定在明天上午,不需要大操大辦,一切從簡,我們倆一起露個面,然後昭告天下一一我尉遲雅從此以後就是你的女人了!我永遠不會背叛你,你也可以放心地把兵權交給我!」
「如此一來,當然是兩全其美。只不過這麼倉促的儀式,會不會太委屈你了?」
「我只是妾室,本來就不會有多風光的婚禮。」尉遲雅露出一絲苦笑,「時間緊迫,我這就去安排宴會和賓客名單,你記得明天一早準時出席。」
尉遲雅走出房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低聲交談的希寧和安雲袖。
希寧轉頭警了她一眼,冰冷的眼神,滿溢著殺機,讓尉遲雅瞬間如墜冰窟。
尉遲雅忽然想到,明天納妾之後,自己也相當於有了一張護身符。如果許遠山那些人想對自己動手,今夜就是最後的機會了。
今夜,能夠平安度過嗎?
尉遲雅深吸一口氣,迎著希寧冰冷的視線,坦然走了過去。
短短几步,卻走得格外艱難。
四周的溫度越來越低,如同隆冬臘月,仿佛要將她的手腳關節都一起凍結。
尉遲雅臉上呈現出烏青之色,鼻翼下呼吸著白霧,但她的眼神依舊堅定,腳步也沒有放緩。
希寧眼中的殺意愈發濃郁,幾乎要凝為實質,這時候,旁邊的安雲袖忽然扯了扯她的手腕,低聲道:「林姐姐說了,只要公子點頭,雅姑娘可以為妾。」
「林姐姐就是太慣著他。」希寧嬌哼一聲,扭開視線,不再看尉遲雅。
尉遲雅頓覺身上壓力陡然一松,差點想要長喘一口氣。
但她忍住了這股衝動,依舊邁著穩定的步伐,從希寧身邊走過。
遠處,忽然有沙沙的腳步聲傳來。這種特殊的腳步聲,只有赤足踩在青石板上才會有。
是朱雀的腳步!
望見那一襲熟悉的紅衣,尉遲雅終於鬆懈下來,發現後背已被汗水浸濕。
她加快幾步,衝到朱雀面前,扶著她的手臂,感覺渾身酸軟,幾近虛脫。
這一夜,有很多人輾轉難眠。
尉遲雅的請帖,只送到了廖寥十幾個人手上,但這個消息,卻像長翅膀一樣傳遍了白露城。
有些人連夜驚坐起,急匆匆地密謀,想盡辦法阻止,卻終究未能奏效,
尉遲雅也沒有睡好。
這畢竟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大事,她也像尋常女子一樣,心有千千結,百轉千回,折騰了大半宿才淺淺入睡。
半夢半醒間,她仿佛又看見了魂牽夢蒙的那個人,他朝著她走來,她卻沒有半分期待與甜蜜,只感覺到恐怖,心悸如擂鼓,胸悶難耐,喘不過氣來。
「阿雅!阿雅!」朱雀的喊聲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尉遲雅大叫一聲,終於從噩夢中驚醒,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
朱雀替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關切地問道:「阿雅,你做噩夢了?剛才聽見你的心臟跳得好快!」
尉遲雅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十分難看。
待呼吸稍微平順之後,她靠著朱雀的懷抱,自語般喃喃說道:「我夢見自己下到了幽冥,見到了獨孤先生————」
說著說著,她的臉上又逐漸露出驚懼之色。
那個死亡、衰敗、陰暗、腐朽、惡臭、恐怖的世界,真的是我想要的嗎?那個眼神詭異的死屍,真的是我愛過的那個獨孤鴻?
朱雀撇了撇嘴:「又是那個獨孤鴻,你到底有多愛他?難道還想為他殉情不成?他已經死了,人鬼殊途,你們倆的愛情已經結束了,別再惦記那個死鬼了!」
殉情?尉遲雅打了個哆嗦,猛然搖頭。
兩個月之前,噩耗剛傳來的時候,她也許曾經動過一絲念頭。但現在,經歷過北盟城的九陰絕陣,經歷過剛才那場噩夢,她已經深切感受到了幽冥的恐怖,
真切體會到了「生」與「死」的不同。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活人和死人,是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死人的名字會逐漸被淡忘,而活人會繼續活著,沒有活人會喜歡那個恐怖的世界!
尉遲雅不自覺地往後靠了靠,想要從朱雀懷抱中汲取更多溫暖。
朱雀還在勸說:「明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我看,你最好還是儘快忘了獨孤鴻,開始新生活吧。不管你喜不喜歡江晨,從明天開始,你名義上都是他的人了,也許你應該試著去喜歡他,這樣會讓你更快樂些!」
尉遲雅的眼神如同大夢初醒,充滿了迷茫:「我該忘了獨孤先生嗎?我曾經愛得那麼刻骨銘心—
「哼!你愛上的,並不是真實的獨孤鴻,而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一個完美的幻影!真實的獨孤鴻,卑劣,骯髒,陰毒,不人不鬼,滿手血腥!他沒有半點值得你去愛!要我說,就算是江晨這種混球,都比獨孤鴻強一萬倍!」
一談起獨孤鴻,朱雀就憤慨不已,罵罵咧咧。
「別說獨孤鴻已經死了,就算他還活著,等你發現他的真面目之後,也遲早移情別戀,紅杏出牆!別怪我說得難聽,事實就是如此!阿雅,早點醒悟吧!」
尉遲雅沉吟良久,視線落到床頭的牽絲木偶上,長嘆一口氣:「我這一輩子,有太多的遺憾了。可是尉遲家族——·我希望它沒有遺憾!」
她握緊拳頭,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正如獨孤鴻說過的那樣一一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次日一早,一乘花轎從側門進了城主府,在十幾位賓客的見證下,身穿粉紅嫁衣的尉遲雅與江晨簡單地舉行了儀式。
儀式雖然簡單低調,卻在白露城掀起了軒然大波。
叫好者有之,惋惜者有之,恥笑者有之,謾罵者有之。
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談論此事。
儀式的中途發生了一段小插曲:安雲袖不知從哪拿來一雙紅繡鞋,聲稱是林曦穿過的鞋子,讓尉遲雅當眾對著鞋子躬身行禮之後,才放她過門。
這種天大的委屈,尉遲雅竟然也忍了下來。
等到儀式完畢,與江晨獨處一室的時候,她才抹了抹眼淚,強顏笑道:「你的那位夫人,消息還真是靈通。那雙鞋子早就準備好了吧?」
「她沒有跟我說過這種事。」江晨搖了搖頭,心裡也有幾分意外。
倒不是因為這件事本身,而是安雲袖事先竟然沒有跟他透漏半點風聲。安雲袖顯然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八成是出於林曦的交待。
林曦對於我身邊人的掌控,超乎預料啊。
兩人獨處一室,已是世所公認的夫婦,本該有進一步的舉動。但江晨看著垂目不語的尉遲雅,她顯然沒有那種心情,
而且,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靜坐了一會兒,江晨拿出一根黑色羽毛,遞給尉遲雅:「這是孔雀大明王的孔雀羽衣之一,乃是天底下最堅固的防禦,關鍵時候能救你一命,同時我也會心生感應,迅速趕回來。我把口訣告訴你,你拿著防身。」
尉遲雅木然地接過黑羽,聽江晨念完口訣,又照著玩耍了幾篇,這個新奇的好玩意兒才讓她恢復了一些精神。
江晨道:「我已經給暗紅沙丘的兩位老朋友寫了信,如果衛家的絕世強者有異動,他們會在半途攔截,所以這場爭鬥,陶朱翻不了天,你大可放心。」
尉遲雅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
她的目光只局限在西山五城,倒是沒有想到衛家絕世強者的層面上來。
「葉星魂、宮勇睿他們幾個,我也一一交待了,我不在的時候,如果形勢有變,不得不戰,他們都會聽從你的號令。」
尉遲雅的眼神頓時靈動起來,眸中也有了不一樣的神采。
有這幾位玄罡高手相助,再加上江晨許給她的虎豹騎,她手底下總算有了一支強壯的兵馬,終於能夠打開局面,有所作為。
江晨繼續說道:「雖然大勢已定,但也要小心陶朱狗急跳牆。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撤出白露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但你要答應我,保證雲袖、老杜、希寧他們的安全,可以嗎?」
尉遲雅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他們未必願意接受我的保護。」
「不管他們願不願意,你都有能力保護他們。」江晨看著她的眼睛。
尉遲雅與他對視片刻,點點頭:「我答應你。」
「很好,這樣我就放心地把白露城交給你了。」
尉遲雅望著江晨離去的背影,心裡生出一種不真實的荒誕感,
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如此簡單就回到了我的手裡。而我付出的代價,就是把自己賣給了這個男人,從此不再是自由身,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帶著這個男人的烙印。這一輩子,都無法擺脫了。
江晨走出房門,一眼就看到了希寧的背影。
希寧正在憑欄遠眺,聽見江晨的腳步,回頭問道:「完事了?」
江晨面上泛起幾分古怪之色,道:「你這種語氣,很容易讓人誤會。」
「你沒有誤會,我就是那個意思。」希寧噴嘆道,「風流韻事傳遍天下的惜花公子,許久不開葷,今天總算硬氣了一回。只可惜———」
「行了行了,有話就直說吧。」
希寧正色道:「你把虎豹騎交給了尉遲雅,杜大哥很不開心。」
江晨道:「這只是權宜之計,我不在的時候,需要有人保護白露城。許遠山上次的表現,你也看到了。只有在尉遲雅手裡,虎豹騎才能發揮出威力。」
「你又要走?」希寧的小眉毛豎了起來。
「嗯,我有重要的事——」
希寧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走,白露城肯定要亂成一鍋粥!」
江晨笑道:「只要你肯安分一點,應該不會亂到那種地步。」
「怎麼還怪我?」希寧提高了音調,「以前尉遲雅關在牢里的時候,白露城上下齊心,局面十分融洽。後來你把尉遲雅放了出來,但她羽翼未豐,只是一個隱患,大家只是打壓和提防,沒有動真格的。現在你把她扶了起來,還給了她兵權,把這個禍患親手養大!現在她的實力足以跟杜大哥分庭抗禮,如果你不在,
白露城到底誰說了算?這兩撥人不打出狗腦子才怪!」
她越說越激動,手指都快要指到了江晨鼻子上:「白露城的混亂,都是因為你一時興起!你救了白露城,現在又要親手毀掉它!你----你這個混蛋,到底想要怎樣?」
江晨等她說完,用衣袖擦了擦濺在臉上的口水,溫和地道:「你回去告訴老杜,白露城的城主,他只管穩穩坐著,尉遲雅不會對他有任何威脅。因為她的野心,不是區區一座白露城能夠容納的,她的目標跟我一樣,是西山五城,是天西九州,是整座天下!唯獨只有白露城,我不會給她!」
午後,江晨獨自離開白露城,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但他的行蹤時時刻刻都被很多人關注著,片刻工夫,大半個白露城都知道了他離開的消息,就像一塊石頭投入湖面,一圈圈漣漪隨之蕩漾起來。
江晨對白露城水底下的暗流心知肚明,可他實在沒精力去理會,因為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首先要找到「小仙人」張雨亭。
已成為天道化身的張雨亭,行蹤縹緲不定,而她所駕馭的玉清神雷,規則層級更高於江晨的空間神通,很難被「虛空之痕」所捕獲。
幸好,在江晨自己身上,就有張雨亭所留下的痕跡。只不過時日已久,痕跡已經比較淡薄了,需要花費更多時間去追捕。
江晨只希望張雨亭此時的位置,不要離得太遠,不然四五天的時間都不一定夠用。
雖說雷霆天下的重要性,更勝過西山五城,但如果有可能,江晨當然也不希望錯過十天後的大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