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並沒有看那兩個公子哥,
吸引她目光的,是緊跟在衛無缺身後的兩人左邊那人,粗壯黑,面目獰,髯散亂,一字黃眉,眼神兇惡如鬼,活脫脫一頭直立行走的野獸一一正是三十六天罡中的「天殺星」墨犬。
右邊那人,挺拔俊秀,身披銀甲,白面朱唇,目若朗星,然一個美少年,乃是「天勇星」徐溫。
身為天罡地煞中的俊者,這兩人也是評書中風頭正勁的人物,走到哪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此時竟然甘願充當衛無缺的護衛。可見陶朱對他的這個二兒子,寵愛著實不小。
這兩人的視線,也第一時間落在朱雀身上,高手間的氣機相互牽引,墨犬蠢蠢欲動,徐溫肌肉緊繃。
人們也陸續認出了最近名聲鵲起的這兩位天罡高手,熱切地討論起來。
「是銀槍徐溫!聽說他一招「幻影寒鴉」,連敗三大高手,連魔劍丁晴都輸給了他!」
「我聽說是丁晴捨不得傷他的臉,故意認輸了。丁晴說要換個地方再試試他的槍法,嘿嘿嘿——.」」
「他還有一招「盤龍爆影」是要留給鐵穆的,可惜決戰之前已經負傷,沒機會使出來—..
北盟城第一紈衛凡聽著這些議論聲,向衛無缺賠笑道:「這些鄉下土人沒見過世面,讓無缺兄見笑了,我這就把他們都趕走。」
「無妨。」衛無缺搖了搖象牙摺扇,「人多一點也好,我喜歡熱鬧!走,我們坐靠窗的那一桌。」
衛無缺一邊說著,一邊隨手指向不遠處的一個紫衣少婦:「你,過來陪我們喝酒。」
那紫衣女子聞言花容失色,求助地向旁邊的青衣男子看去。
那青衣男子應該是她丈夫,氣得臉色鐵青,嘴唇直打哆嗦。
衛無缺皺了皺眉:「怎麼,還要我親自請你?」
旁邊的衛凡幫腔道:「無缺公子讓你陪酒,那是看得起你,別給臉不要臉,
自討苦吃!」
青衣男子顫聲道:「衛公子,我家娘子體弱多病———
衛凡沒好氣地打斷他:「誰讓你說話了?來人,把他扔出去!」
他身後的隨從正要上前,卻被「天殺星」墨犬搶先一步。
墨犬走到青衣男子面前,將他一把抓起,雙手舉出窗外。
正當眾人以為他要將青衣男子丟下去的時候,卻見墨犬嘴角露出獰的笑容,雙手一用力,竟將青衣男子生生撕成了兩半!
臟器、血肉從半空灑下來,落到街道上,立即驚起了一大片尖叫。
墨犬將兩截身體往外面一拋,拍了拍手掌,轉身又一把拉起紫衣女子,拖到衛無缺旁邊的座位上。
紫衣女子已經嚇得暈了過去,被墨犬拍了兩掌,又驚醒過來,驚駭欲絕,嚎陶大哭。
「號什麼喪?」衛無缺喝道,「再哭,把你也扔出去!」
紫衣女子驚恐地捂住嘴,滿臉淚水,連哭也不敢哭出聲來。
墨犬這一手,別說全場客人鴉雀無聲,就連衛凡都覺得嗓子眼發乾,悄悄吞了吞唾沫。他身為衛家大公子,北盟城第一紈,都沒見識過這樣殘暴的場面。
楚媚兒臉色慘白,緊緊靠著蕭錚,嬌軀瑟瑟發抖。
蕭錚的牙齒也微微打戰。
「別怕,別怕—————」
蕭錚小聲安慰楚媚兒,也是在安慰自己,「我們蕭家多少還算有點面子,只要不主動得罪他,他應該不會找我麻煩———」
朱雀捏緊了拳頭,卻見「天勇星」銀槍徐溫正冷冷盯著她,蓄勢待發。
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
雖然墨犬那一手乾淨利落,將屍身血肉都拋出了窗外,但光是那血花進濺的一幕,都足以在許多人心頭留下陰影。
靠樓梯的幾位客人悄悄起身,準備下樓離開,卻聽衛無缺冷冷地道:「我讓你們走了嗎?」
客人們要時僵在原地。
衛無缺揮了揮手:「該吃就吃,該喝就喝,該講故事就講故事,都熱鬧起來,我最喜歡熱鬧了!」
見人們還是一動不動,他翻了一下眼睛:「怎麼,還要我親自請你們?
嗯?」
隨著他最後那一聲「嗯」,「天殺星」墨犬上前一步,鬼神般的身影嚇得人們紛紛行動起來。
吃菜的,儘管連筷子都握不穩了,還是拼命夾菜,掉了好幾次,還是繼續夾喝酒的,哆哆嗦嗦地倒酒,灑了一桌子,總算倒滿了一碗。
划拳的,連嗓音都變了形,快要哭出來了。
高台上的說書先生,也強忍懼意繼續說起了雅二姐與四大豪俠的故事。
一切都恢復如常。
只是這熱鬧的場面,透著幾分詭異。
衛無缺樓著紫衣女子,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紫衣女子猶豫良久,在旁邊黑犬的虎視耽耽下,艱難地點了點頭。
紫衣女子顫顫巍巍地起身,走到一處空地,伸展肢體,跳起了舞蹈。
由於心情緊張,她跳得並不算好,很多動作都變了形。但衛無缺率先鼓掌,
其他人也連忙跟著喝彩。
一曲舞畢,衛無缺大笑道:「跳得真美!當賞!重重賞!」
他環顧四周,又道:「一個人跳舞,未免冷清了些!你,你,還有你,都過來,跟她一起跳!人多才熱鬧嘛!」
被他手指點到的女子,縱然都不情願,但在墨犬的逼視下,也只能扭扭捏捏地起身邁步。
唯獨楚媚兒面色大變一一她也被點中了!
她不是不會跳舞,然而身為楚家大小姐,身份何等尊貴,竟然要像優伶一樣當眾獻舞,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
楚媚兒轉頭,求助地向蕭錚看去。
蕭錚臉色慘白,手指捏著拳頭,身子瑟瑟發抖4一一既是憤怒,也是恐懼。
這可是在蕭家的地盤上!如果讓自己的未婚妻上前獻舞,以後還怎麼抬頭做人?
但墨犬的眼神,卻讓蕭錚寒毛直豎,眼前又浮現出墨犬生撕青衣男子的一幕這條兇殘的惡狗,動起手來恐怕根本不會顧忌別人的身份吧?
是丟臉,還是去死?
衛凡饒有興趣地看著蕭錚。
同為北盟城的世家少爺,在各種高級宴會上,兩人也有過一點交集。
蕭錚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衛少,你幫忙美言幾句·—·..
衛凡擺了擺手:「在無缺公子面前,我可不敢稱『衛少』。我幫不了你,還是請楚姑娘抓緊時間吧,別擾了無缺公子的雅興!」
蕭錚的心臟直往深淵墜去。楚媚兒的嬌軀也顫抖得更厲害了。
衛無缺根本不認識這位蕭家大少爺,視線沒在這邊停留,點了楚媚兒之後,
又向人群巡視,物色更多舞女。
他伸出象牙摺扇,指向尉遲雅:「你,轉過臉來,讓我看看。」
尉遲雅的座位背對著他,裝作沒有聽到。
朱雀終於按捺不住,揚眉厲聲道:「姓衛的,你欺人太甚!」
她原本是側對著衛無缺,此時扭過頭去,衛無缺也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模樣,
眼晴一亮,喜笑顏開:「好一個火辣美人!來來來!過來一起跳舞!」
「你找死麼?」朱雀怒不可遏。
她周圍的溫度驟然升高,空氣都產生了些許扭曲。
徐溫和墨犬同時上前一步,將這股灼熱的氣焰擋下。
衛無缺慢條斯理地搖著象牙摺扇,咧嘴笑道:「我雖然喜歡看美人跳舞,但如果美人惹我生氣了,那我就更喜歡看她們的心肝被掏出來的樣子。」
朱雀憤然唾罵:「你這樣的禽獸,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找死!」墨犬暴喝一聲,大步逼近。黑鐵塔般的身軀,如一堵牆壓了過來徐溫僅落後他半個身位,倒提銀槍,無孔不入的殺氣如水銀瀉地般滲透了空間。
尉遲雅分明感覺到,朱雀身上火焰般的氣勢被這兩人壓了一頭。
畢竟是兩個名列天罡之位的高手,如果單打獨鬥,朱雀當然不會畏懼,但若要以一敵二,恐怕會付出不小的代價。
尉遲雅悄悄獴緊手指,看了江晨一眼,見他沒有幫忙的意思,忍不住道:「你就這樣袖手旁觀?」
江晨微笑道:「我對雀姑娘有信心。」
朱雀哼道:「用不著他幫忙,我一個人就能擺平這兩條狗!」
「小雀兒,你別衝動!」尉遲雅手心捏了把汗。
她不能不擔心朱雀,天罡三十六星的資料她都看過,每一個都武藝高強,縱然沒有評書中那樣誇張,卻也不在當初的五大金印衛之下,銀槍徐溫更是高手中的高手,連魔劍丁晴都敗在他槍下。墨犬雖然排名稍微靠後,但手段極其毒辣殘忍,他殺的人恐怕是一百零八人中最多的,當之無愧的「天殺星」!面對這兩人聯手,朱雀縱然能勝,只怕也是慘勝。
眼看著那三人氣機激烈交鋒,距離迅速拉近,馬上就要大打出手,尉遲雅咬了咬嘴唇,忽然大聲喊道:「我來替她跳舞!」
朱雀一愣:「阿雅,你搞什麼鬼?」
尉遲雅轉過身,面向衛無缺,擠出一個笑容,道:「我來替她跳舞,可以嗎?」
衛無缺望著並肩而立的兩名女子,臉上露出驚艷之色,掌道:「絕妙!絕妙啊!你們兩個,我都很喜歡,來來來,都過來!」
「你做夢吧一一」失朱雀正要發作,卻被尉遲雅握住了手掌。
尉遲雅拉著朱雀,往旁邊退了一步,露出後面的江晨。
她咬著嘴唇,楚楚可憐地道:「為無缺公子獻舞,也不是不可,只不過要先問過我家相公。」
她偏頭朝江晨望去,「相公,你覺得呢?」
江晨放下茶杯,微笑道:「一切全憑娘子心意,娘子想跳就跳,如果娘子心不甘情不願,那就算了。」
尉遲雅當然聽出了他一語雙關,在詢問「納妾」一事,頓時便有些遲疑。
「我————-我當然不願意!畢竟,我已經心有所屬了!」尉遲雅的回答,同樣也話裡有話,否決了江晨的提議。
衛無缺噗一笑:「心有所屬?這個簡單!把你的心上人扔出去,不就空出來了嗎?」
他揮了揮手,墨犬立即轉了目標,走向江晨。
衛凡看清江晨的樣貌,神情微變,在衛無缺耳邊低語幾句。
衛無缺不耐煩地道:「我不管他是什麼東西,都不能妨礙我看美女跳舞!」
江晨嘆了口氣:「就不能安安靜靜地吃頓飯嗎?」
衛無缺揮揮手,像是在驅趕一隻野狗:「扔出去!扔出去!」
墨犬伸出手臂,就要抓起江晨,像對付青衣男子一樣如法炮製。
他並不認識江晨,也沒從江晨身上感受到如朱雀那般強盛的氣息,所以動作很隨意,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住了江晨的衣領,將他提起來,另一隻手再抓住他的大腿。
然後只需要輕輕一撕,就能順著大腿,把人撕成兩半。
這樣的動作,墨犬已經做過無數次,被他撕成兩半的倒霉鬼,數都數不清。
但他這次卻失敗了。
從第一個把人提起來的動作開始,就失敗了。
他發現自己揪住的只是一個殘影,提起來的時候,手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抓住。
本應該被揪住的那個少年,早已經不在原處。
他去了哪裡?
是不是鑽到了桌子底下?
墨犬迷惑地蹲下身子,往桌子底下望去。
桌子底下好像也沒有啊?
後方的銀槍徐溫卻比他更快地反應過來,渾身寒毛豎起,旋身躍起,直撲衛無缺那一桌。
江晨的身形,憑空出現在衛無缺眼前。
徐溫的銀槍刺出,卻已慢了一步,漫天寒芒都來不及挽回那片飆起的血光,
衛無缺發現自己的視野暗了一半,另一半也被這個鬼魅般出現的青衣少年所占據。
些許的疑惑之後,左邊眼眶驟然傳來劇痛,痛得他發出一聲慘叫,慌忙伸手去揉眼睛。
眼睛怎麼空蕩蕩的?好像成了一個洞,還有血液飆射出來,黏糊糊的。
「啊啊啊,好疼!好疼!」
衛無缺丟下象牙摺扇,捂住眼睛哀嚎。
徐溫的銀槍終於刺到江晨身後,卻凝固在半空,仿佛被無形的冰塊凍結。
江晨伸出右掌,拋玩著手上血淋淋的眼珠子,森然一笑:「我這個人喜歡吃醋,見不得別人占我娘子便宜,她的舞只能跳給我一個人看。如果被別人看見了,我就只好挖了他的眼睛。」
旁邊的衛凡渾身顫抖,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聽說過惜花公子的事跡,知道這傢伙是個狠角色,卻沒想到他這麼狠!
那可是「陶朱公」衛笑天的兒子!西林衛家的子孫!
他就這樣挖了衛無缺一隻眼珠子!就不怕陶朱的報復嗎?
「啊啊啊!」衛無缺悽厲地嘶吼,「你這個蟻般的東西!你死定了!你敢挖我的眼睛」
「嗯,還有一隻。」江晨捏住衛無缺的下巴,把他的腦袋扳正,「忍一下,
一下就好。」
說完,又是一蓬血水濺出。
「住手!」
後面的徐溫淒聲厲吼,銀槍再度如狂龍般刺出。
但在將將刺到江晨身後半尺之處,徐溫的槍影再度凝固住,連人帶槍都仿佛成為了一幅靜止的畫卷。
「好了好了,完事了,不怕了。」江晨放開衛無缺,手掌上又多了一顆血淋淋的眼珠子,「我娘子的清白這下保住了!」
衛無缺摔倒在地上,雙手捂著眼眶,疼得滿地打滾,撞到了好幾張椅子。
衛凡一臉驚恐地看著他在地上滾來滾去,想扶又不敢扶。
除了衛無缺的悽厲哀豪,滿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