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對選秀這件事十分不滿的朱雀,一反以往的潑辣性子,今天出奇安靜。
安雲袖介紹秀女的時候,朱雀只站在角落裡默默聽著,一句話也沒說。
江晨問道:「雀姑娘,今天怎麼安靜得像個鄰家女孩?」
朱雀抬起頭來,面上帶著一縷悵惘之色,道:「衛流纓在你身邊跟了那麼久,你真的沒有看出他的身份?」
江晨道:「無論是容貌、身材、氣質、甚至性情,他都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我又不是神仙,怎麼看得出來?恐怕就連他自己,也忘了原來的身份,如果不是魔劍丁晴來接他,他也未必能醒悟。」
朱雀警見他嘴角的一抹笑容,輕輕哼了一聲:「你就儘管嘲笑我吧!是我眼拙,有眼不識泰山,連堂堂「紅纓劍仙」都沒認出來,還以為他是個鄉下的憨傻小子,還想關照他---其實他根本不需要我的關照!他是名動天下的劍仙,比我厲害多了—」
江晨笑問:「有沒有後悔?」
「後悔什麼?」
「你曾經是喜歡過他的吧?他剛才邀請你的時候,你怎麼沒跟他一起走?」
朱雀哼道:「我答應過你,要為你效力一年,我朱雀說出口的話,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那就可惜了。你既然選擇了我,那就要做好跟阿英相愛相殺的準備———..」
「砰!」
朱雀狠狠一拍桌子,留下了一個焦黑灼熱的巴掌印。
「姓江的,你給我聽著!第一,我選擇的不是你,而是阿雅!第二,我承認對阿英有過好感,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從我看見他在草叢中一一反正你給我記住,我跟他已經恩斷義絕,以後別拿這種事情跟我開玩笑!」
「好好好,都依你。」江晨微笑地看著她,「這才是我熟悉的那個朱雀。」
朱雀撇了撇嘴,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來,問道:「你真的一點也不擔心?阿英在你身邊那麼久,把白露城的虛實都摸得很清楚,而且他刻意改頭換面,很可能懷著其他目的—.」
「我不擔心。」江晨悠然道,「如果是衛流纓自己清醒過來,潛伏在我們身邊,那才是最危險的情況。既然是丁晴用外力喚醒了他,那就說明一一他的《憶無情》,失敗了!他不但不能渡過心劫,反而會遭受反噬,甚至誘發心魔。他接下來會有大麻煩,需要擔心的人是他自己。」
他臀了朱雀一眼:「當然,你如果對他余情未了,也確實該擔心他。」
朱雀抬起手掌,又要往桌子上拍,江晨趕在她發作之前就喊道:「別拍!再拍就要散架了!」
朱雀收回手掌,瞪了他一眼,問道:「剛才他剛醒的時候,你怎麼不直接殺了他?別說你還念著阿英的情分!」
「我也是剛睡醒,那時候還迷糊著呢。」
「那個青冥魔女的後勁這麼大?」
「別瞎說!我本來就在閉關,都是被你們煩的,才不得不提前出關,難免有些精神不佳。」
朱雀眼神古怪地往江晨腰上警了瞥,搖搖頭,又問:「兩個月之前,給阿雅下毒的人,查得怎麼樣了?」
「我讓希寧去查的,她查了這麼久,應該有頭緒了。」江晨說著,提高聲音喊道,「小寧,進來吧,說說你的成果!」
一直在門後偷聽的希寧推開門,慢悠悠地走進來,越過朱雀,在江晨身邊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在朱雀急切的目光中,慢條斯理地道:「下毒的人,是陶朱派來的刺客。」
「陶朱?紅玉城的陶朱?」朱雀露出意外之色,「他為什麼要害阿雅?你有證據嗎?」
「我猜的。」希寧合攏十指,悠然道,「經手過那個食盒的相關人員,還有當天值班的廚娘和獄卒,我都已經一一排查過,進入他們的夢境一一審問,全都是清白的。這就說明,下毒的人不是獄卒,也不是後廚,而是一個外人,一個身手十分高明的刺客。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了所有人,下毒之後又悄悄離開,整個過程沒有被任何人發現。能夠做到這種地步的,整個白露城也只有寥寥幾人,
除了朱雀姑娘之外,當天他們都有不在場的證據,這樣排除下來,只能是外面的敵人了。」
朱雀問道:「外面的敵人也有很多,你為什麼說是陶朱下的手?」
「我打聽過,在當時前後幾天,蒼土城的老城主也被刺殺了,兩位公子為爭奪城主之位大打出手,最後是陶朱扶持的二公子上位一一所以,陶朱獲利最多,
他的嫌疑最大。」
「那也只是嫌疑,不能作準。阿雅已經失勢,陶朱沒有理由殺她。」
「雅二姐雖然暫時失勢,但暗地裡支持她的人也不少。我最近就聽說了一個「撼山會」,打著拯救雅二姐的旗號,在秘密召集人手、發展下線,好像還準備劫獄。這個組織,朱雀姑娘大概也聽說過吧?」希寧不著痕跡地警了朱雀一眼。
朱雀面色有些不自然,微微點頭道:「我略有耳聞。」
「雅二姐在民間有很高的聲望,雖然被獨孤鴻的罪行牽連了,但也有很多人認為她是無辜的,為她鳴不平。如果她死在牢里,一定會激起民憤,引發白露城內亂。這就是陶朱攻打白露城的機會。」
江晨插口道:「我聽說這個陶朱雄才大略,野心勃勃,有吞併五城之意。他雖然去年才接任紅玉城主,但很快就站穩了腳跟,廣撒錢財,招兵買馬,擴充勢力,魔下高手如雲,威望早就超過了前任城主。現在連蒼土城也落在他手裡,他下一步對白露城下手,也是順理成章的。」」
朱雀臉色一沉:「這樣說來,他很可能會繼續把阿雅當成突破口,阿雅現在的處境很危險!」
江晨道:「雅二小姐的安全倒不需要太擔心,我已經把地牢的人手增加了三倍,每天的食物都有專人檢查———.—.」
「我的意思是,你不應該親自去看看她嗎?」
「我在閉關,不方便。」
「騙誰呢,你跟那個青冥魔女日夜戰,白露城誰不知道,還說什麼閉關!
你別忘了,阿雅也是你的妾室,你整整兩個月都對她不聞不問,未免太讓人心寒了吧?」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有點過分。」
「太過分了,我一個旁人都看不下去了!」
「好吧,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就去看看她。」
「真的?你總算開竅了!」朱雀喜出望外。
地牢深處。
尉遲雅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望著一前一後走來的兩人,明眸中泛起異樣的神采。
「你來了。」
「我來了。」
簡單的招呼之後,尉遲雅放下邸報,朝朱雀說道:「小雀兒,我想跟他單獨談談。」
「阿雅,切記,忍耐,制怒。」朱雀朝她使了個眼色,邁著赤足離去。
眼看著那一襲紅衣消失在台階後,尉遲雅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輕嘆了口氣,道:「小雀兒一直以為我在恨你,但其實,我只是恨我自己的軟弱。」
江晨道:「你並不軟弱,相反,你很勇敢。只可惜,你選錯了人。」
尉遲雅搖搖頭:「這正是我的軟弱之處。我早就察覺了一些端倪,卻一直不敢深究,因為我不敢面對真實的他,我害怕會跌得粉身碎骨,就這樣一直拖著拖著,直到退無可退,直到萬劫不復。」
「如果時光能重來,你還會選擇他嗎?」
尉遲雅深吸了口氣,緩慢卻又堅定地道:「我不會再逃避,也不會再恐懼,
我會告訴他,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是妖也好,魔也好,鬼怪也好,我都會與他站在一起。我們不需要在彼此的猜忌中浪費時間,合我們兩人之力,殊死一搏,
無論是勝是敗,都不需要後悔。」
「獨孤鴻如果在天有靈,知道你還這樣義無反顧地愛著他,一定會很欣慰。
」江晨的嘴角帶著些許諷刺。
「你一定覺得我很蠢,可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旦認準了什麼,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尉遲雅款款起身,素白的衣衫掩不住美好的身段,「所以你現在應該知道了,我不可能成為你的小妾。」
「我知道了,看來我是白來了一趟。」
江晨說著,轉身欲走。
背後傳來尉遲雅的聲音:「我跟你做一筆交易。」
「說說看。」
「我助你拿下西山五城,作為回報,納妾一事作廢,你放我自由。」
江晨微笑道:「你想要自由,我現在就能給你。我本來就沒有強迫你,是你自己要回白露城,而白露城唯一能給你的位置就是這裡。你什麼時候想走了,跟我說一聲,隨時可以走。只要不在白露城,你想嫁人就嫁人,想守寡就守寡,當個風流俏寡婦也好,做什麼都好,沒有人管你。」
「我不走。」尉遲雅咬了咬嘴唇,「白露城就是我的家,我要留在這裡。我幫你拿下西山五城,你還我自由身,讓我在白露城有立足之地。」
「你終究還是不死心。」江晨嘴角的弧度微微轉冷,「百露城已經不姓尉遲了,你手下的虎豹騎和虎步軍將士也都投靠了我,憑你一個人,根本改變不了什麼,你還想要試一試嗎?」
「只要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向你證明我的價值。如果我不值一座白露城,
你隨時可以把我送回地牢。」
「不願當我小妾,還想身居高位,你未免高估了我的器量。」
「我知道你的野心,不會局限於一座白露城,也不會停留在西山五城,你的目光在更遠的地方,你想要的有很多很多。所以你的器量,是一定會與你的野心相匹配的。」
江晨沉吟片刻,聽見外面台階上朱雀因緊張而不自覺變得急促的呼吸聲,微微一笑:「也好,那就讓我看看,你這朵'白露玫瑰』,是不是真的價值連城!」
地牢外面,陽光刺眼,尉遲雅不由拿手遮了一下,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而她這一身素白衣裳,也讓沿途的獄卒和差役都看直了眼睛。
卸下戎裝、洗盡鉛華的雅二小姐,原來可以這樣淡雅如菊,溫婉如水。
朱雀和尉遲雅,一紅一白,一左一右跟在江晨身後,從地牢走到城主府的這段路,不知驚呆了多少雙眼睛。
這個消息也像長了翅膀似的,很快傳遍了白露城,引起了軒然大波。
「是雅二小姐!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聽說她一直被關在地牢五層,怎麼被放出來了?」
「這個無恥惡毒的女人,還有臉出來見人!」
「太好了,二小姐回來了,白露城有救了!」
尉遲雅已無官職在身,以前的二小姐府邸和大將軍府都不能住了,江晨就在城主府給她撥了一間房,分派了菲菲和芃芃兩個丫頭照顧她。
在幾名秀女的服侍下,尉遲雅沐浴更衣,略作打扮,換了一身便裝,便邀江晨作陪,前往醉仙居舊址。
醉仙居已在兩個月前的那場天劫中倒塌,掌柜和夥計無一倖存,有人在廢墟上又蓋起了一座酒樓,仍叫醉仙居,規模小一些,生意也冷清許多。
對於尉遲雅來說,這本是一個傷心之地,但她不得不來。因為「撼山會」的總部就在這裡,打著她的名義,不斷招募人手,在白露城已有了一些名氣。
江晨與尉遲雅相對而坐,點了一壺茶,聽一個說書先生說著「四大豪俠」的故事。
「話說貞元年間,奸賊當道,雅二姐荒淫無度,勾結妖魔,殘害忠良,魚肉百姓,天下義士奮起反抗,以四大豪俠為首,舉旗聚義—————」
面對著稀稀拉拉的幾個聽眾,說書先生說得有氣無力,聽眾也聽得昏昏欲睡。
只有尉遲雅豎起耳朵,聽得津津有味。
江晨道:「你現在在評書里的戲份,已經比朱雀還多了。」
尉遲雅微笑道:「朱雀畢竟是『四大豪俠'之一,除了跟火麒麟大戰之外,其他的戲份也不好太過離奇。雅二姐就不同了,像她這樣一開始偽裝成正派人物,
又忽然黑化的女魔頭,戲份再怎麼荒誕也不為過,自然更有頭。」
說書先生嘴裡的雅二姐,干出來的事情可不是「荒誕」兩個字就能形容的。
除了用炮烙、人、挖心肝、剖腹取胎這樣的酷刑殘害忠良,她還有養面首、養妖魔、食陽氣等諸多淫行,好幾個義士都被她吸成了人干,連四大豪俠都險遭毒手,朱雀與她反目之後,也被她用章魚妖怪狼狠折磨過—
也只有在這種戲份的時候,聽眾們才會打起精神來,喝幾聲彩。
尉遲雅聽完一段,略帶幾分感傷,不滿地道:「獨孤先生的戲份為什麼那麼少?」
江晨道:「不少了吧,他不是大發神威,一人打敗了兩位豪俠嗎?」
「我說的是,『那種'戲份—--」-他跟雅二姐,怎麼一場也沒有?連四大豪俠都有啊!」
江晨愣了愣,道:「你如果喜歡「那種'戲份,可以自己編一段,只要足夠精彩,一定也能流傳出去。」
「自己編有什麼意思————」尉遲雅撇了撇嘴,忽然壓低嗓音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