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1章 天命無常,鑽心剜骨

  江嫣回憶與趙滿倉的一戰,發現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死局。

  論體魄,她遠遜於趙滿倉,長時間打下去,體力遲早耗盡。

  而神通,又被天道壓制,根本沒有施展的機會。

  道心之爭,是唯一能繞過玄黃世界的天道法則的取勝之法。但阿秀在一旁虎視,只要自己完全貫注心力,無暇顧及自身,她就會趁虛而入。

  身、神、心皆敗,這是一個死局,無論怎麼選都是死,是有人針對自己埋下的必殺之招。

  是枯滅法師的布局,還是釋浮屠的算計?

  江嫣用手背擦拭嘴角血跡,道:「趙滿倉,阿秀,你們都被人利用了。」

  阿秀冷冷地道:「惡魔!你休要蠱惑人心!」

  江嫣沒有反駁,也懶得反駁。

  為了貪圖阿秀身上的天命氣運,她終究作繭自縛,狠狠地栽到了這樣一個弱女子手裡。

  這樣的「天命」,或許也是一個陷阱。哪怕她不選擇阿秀,換成阿桶也是一樣。

  趙滿倉發出一聲嘆息,手中鋤頭卻毫不留情地砸下這是註定的結局,他縱然不忍,也必須執行天命。

  嘆息聲的餘韻,卻在半途凝室。

  趙滿倉驚地瞪大眼睛。

  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顫抖。

  滾滾黑煙從身軀中冒出,挾著濃郁的死亡氣息,如同失控的猛獸,在他周身盤旋翻騰。

  江嫣敏銳地察覺到這一變化,奮力從血泊中爬起來,扶著牆壁咬著牙往後退去。

  「大難不死」和「壯烈犧牲」,到底哪一個才是阿秀的「天命」?

  她無暇思考許多,只想趁著趙滿倉失控之時,離這個老怪物越遠越好。

  這種意外,其實也在她謀劃之內,只是沒想到姍姍來遲,來得這麼湊巧。

  「釋浮屠,你機關算盡,我的謀劃也不差!你終究殺不了我!」

  大劫寺那邊,卓行天終於成功了嗎?

  借著攝魂鈴的幫助,整個南城已納入他的掌控?

  南城一切生靈都陷入黑甜的沉眠,無思無夢,從而徹底截斷了對大劫寺地藏的信仰?

  這樣一來,地藏位格便成為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冥府的根基被撼動,藉助冥府之力復活的趙滿倉,自然只有再度迎接死亡。

  這種峰迴路轉的結局,雖在江嫣的謀劃之內,但發生的時機卻未免太過巧合,是老天爺的玩笑嗎?

  禮不曾偏任何一方,果真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江嫣步履蟎珊,往清風莊的方向艱難行走。

  趙滿倉的氣息在劇烈變化,時強時弱,仿佛在做垂死掙扎。

  隨著距離漸遠,江嫣失去了對那一方的感知,她也沒有回頭觀望的心思。

  暫時死裡逃生,但並不意味著她已經脫離危險。傷勢還在惡化,鮮血不斷地湧出,這具身軀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必須儘快趕回清風莊,找到阿桶!

  視線已經模糊,兩腿一陣陣發軟,耳邊的風聲、鐘聲、鈴鐺聲都漸漸聽不真切,神魂與身軀之間的聯結也開始動搖,仿佛隨時都要飄飛出竅。

  「阿秀,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江嫣咬著牙冷笑,「枯滅和尚在你身上籌謀九年,難道就為了今日一死?」

  阿秀的魂魄處在消散的邊緣,無法凝實,無法回應江嫣的質問。

  「可惜你沒有想到,冥府雖然毀了,但土地廟還在,那些殭屍還在!它們一旦走出長生鎮,帶給世人的又是一場浩劫!」

  「你們一敗塗地了,你的死毫無意義!」

  五感逐漸消失,失去了身軀的憑依,純靠神魂的直覺,猶如行走在幻夢裡。

  現世如同一幅幅畫卷,又像風化乾裂的牆皮,一塊塊剝落。

  這是死亡到來的感受。

  天命氣運開始消散。

  此時離清風莊還有一半路途,來不及了,這具垂死之軀根本不可能走完剩下的路。

  江嫣停下來,緩緩盤坐在地,用僅存的真元引導氣血,盡力延緩死亡的到來現在唯一還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等待著一個意外的生機,或者毫不意外的死亡。

  讓時間決出勝負。

  不,還有一個機會一一那就是當阿秀身死之後,我或許可以寄存在佛珠之中,等待有緣人的喚醒。

  但那種結果,未免太被動了。不到萬不得已,江嫣實在不願做出這種選擇···—·

  不知過了多久,在陽神徹底剝離出這具軀體之前,江嫣終於聽到了外界的動靜。

  一股陰森的氣息傳遞過來,遊走全身,將所剩不多的溫度徹底驅散,然後用另一種幽冥之力替代。

  五感逐漸恢復,肢體又有了知覺,這時才發現一隻大手在自己傷口塗抹泥漿。

  她吃力地開口,發出乾澀的嗓音:「這是什麼東西?」

  「救命的東西,也是你們所謂的『息壤』。」有人低沉一笑。

  「五濁穢土!你要把我也煉成殭屍?」

  江嫣睜開眼晴,就看到身前坐著一個披頭散髮、獅眉虎眼、高鼻闊口、渾身纏著繃帶的男子,手上拿著一團黃色的泥土,正往她身上塗抹。

  「你是想死,還是想活?」男子的臉色慘白慘白,如同墓穴里爬出來的殭屍一般,朝江嫣露出一個笑容,也十分疹人,「抹了我的穢土,是不是感覺好多了?再吃一點,內服好得更快!」

  他說著拿起黃土,欲往江嫣嘴裡塞,江嫣連忙扭過頭,呸呸兩聲:「我不吃!這東西你還是拿去粘屍體吧!」

  「嬌氣!」男子站起來,上下打量江嫣,摸著下巴噴點頭,「不錯,不錯,雖然有點狼狽,但這麼一看,我見猶憐!」

  他身後的東方紫衣笑道:「教主若對她滿意,今晚就讓她侍寢如何?」

  這男子正是拿回了頭顱的魔教教主一一「屍魔」卓行天。

  他的眼神極富侵略性,仿佛要把江嫣整個人剝開了看通透,「小女娃,老夫今晚要寵幸你!你一會兒回去洗個澡,好好準備一下!」

  江嫣臉色一黑,虛弱地咳嗽幾聲:「你看我傷得這麼重,不適合劇烈運動,

  過幾天行不行?」

  「不行!」卓行天極有威勢地一揮手,「今天是老夫東山再起的大好日子,

  一定要有處子來討彩頭!」

  「可我實在不方便——」江嫣的視線瞄到東方紫衣臉上,「要不,你今晚先拿阿紫湊合湊合?」

  東方紫衣臉色一變:「老祖,長者為尊,我一個晚輩怎麼敢搶你老人家的風頭,還是你先請吧!」

  江嫣哼道:「阿紫,不聽話了是不是?」

  東方紫衣往卓行天身後縮了縮,吐了吐舌頭:「老祖和教主都是我的長輩,

  我該聽誰的話呢?」

  卓行天看著江嫣,發出豪邁的笑聲:「小女娃,我聽說你自稱滅世之佛、無天老祖,口氣不小啊!不過老夫就喜歡你這樣囂張狂妄的野性子!今天晚上,老夫要定你了!」

  江嫣轉了轉眼珠,忽然想起一事,說道:「雪真呢?你放在她身上的根器,

  拿回來了嗎?」

  卓行天臉色一沉:「那賤婢逃得倒挺快,老夫還沒來得及找她算帳。」

  江嫣鬆了一口氣,看來這位卓教主今天也不太方便。

  「那賤婢確實可惡!你哪天找她算帳的時候,帶我一個。」

  「她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卓行天伸出手掌,狠狠一,「等老夫收拾完枯滅和尚,統一南城北城,就把這長生鎮掘地三尺,無論她躲在什麼地方,都要被老夫捏死!」

  江嫣提醒道:「枯滅和尚死後,長生鎮的迷霧就會消失,那時候雪真就能跑得更遠了。如果她去投奔六大宗師—.」

  卓行天重重哼了一聲:「等老夫拿到九環錫杖,枯滅和尚的冥府正好為我所用,待我煉出五十頭飛天夜叉、五百具銅屍、五千具鐵屍,打造成一支不死軍團,就能橫掃天下!什麼六大宗師,正道十三派,我看還有誰敢攔我!」

  江嫣豎起大拇指:「到時候整個天下都是教主的囊中之物,雪真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教主的手掌心!」

  卓行天意氣風發地一揮手:「沒了那些愚民的香火,冥府這會兒也快崩解得差不多了,老夫現在就去找枯滅和尚算帳!小女娃,你跟老夫一起去嗎?」

  江嫣道:「我得找個地方養養傷,要是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卓行天深以為然:「沒錯,千萬不能留疤,很影響手感。」

  江嫣回到清風莊的時候,天色已漸暗。

  她直奔後院,看到薛大頭一個人坐在台階上發呆,問道:「阿桶呢?叫他出來!」

  薛大頭見她一身血污,也是嚇了一大跳,回過神來答道:「阿桶走了。」

  「他去哪了?」

  薛大頭搖搖頭:「一早起來就沒看見他。後來聽守在峽谷的哨兵說,他一個人出去了,也不知道他去幹什麼,沒有跟任何人說—」

  江嫣不等他說完,快步走到阿桶的住處,只見他隨身物品都已不在,顯然是有計劃的行動。

  「他為什麼要走?也不跟我說一聲—...」

  「我問過大夫了,他的傷勢恢復得很快,但留下了那種難以啟齒的殘疾,下半輩子已經毀了,所以他大概不想見你。」身後傳來紫涵的聲音。

  「這小子真孬種!」

  江嫣罵罵咧咧地轉身,紫涵和幾個百花劍侍看清她此時的悽慘景象,都吃了一驚。

  紫涵急切地上前,伸手檢查她的傷口,心疼地道:「怎麼傷得這麼重?」

  「沒事,還剩大半個呢。」

  一旁的花妙薇倒抽冷氣,喃喃地道:「不會沒救了吧?正好那幾口白皮棺材還在—」」

  紫涵沒好氣地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江嫣撥開紫涵的手掌,整理好衣襟,笑道:「幸好我是個女人,有東西可以擋一下,不然可能當場就死掉了。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

  「但你那裡—.以後可怎麼辦呀!」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先好好睡一覺,天塌下來都別叫我。」

  江嫣往西廂房走去,紫涵緊趕幾步跟上來,小聲說:「夏荷確實有了身孕,

  但不知道是師父的,還是吳神醫的—」

  「不重要了。」江嫣揮揮手,「他倆都死了,不管是誰的都一樣。」

  「吳神醫也死了?」紫涵臉色微變。

  「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我本來以為他也算響噹噹的一號人物,有可能派得上用場,才讓你來回跑腿,現在都是白忙活了。」

  「死得好!死得好!」紫涵捏著拳頭,從牙縫裡進出聲來,「他就算不死,

  我們百花姐妹也絕對饒不了他!他的那個孩子—-對夏荷來說,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江嫣已經不關心百花劍侍之間的恩恩怨怨,隨著吳奇身死,那些安排已成了一步廢棋。

  她心不在焉地聽著紫涵的嗔怨,走到門口,頓住腳步,沉聲道:「一會兒我要運功療傷,你守在外面,不讓別人進來!」

  紫涵道:「那我先幫你更衣———」

  「我自己來。」

  江嫣關上房門,脫下黏糊糊的血衣,虛弱地靠在軟椅上。

  阿桶不辭而別,現在還能依靠的,也只剩下這具殘破的身軀了。

  變數太多,所謂「算無遺策」,實非凡人之力。人心易變,每一個變數都有可能顛覆以往的布局,智者所圖的,唯有一個「大勢所趨」。

  她一隻手撫摸著皓腕上的佛珠,沉思片刻,手腕湊近傷口,猛然釋放出一片金色光芒。

  這佛光溫暖、慈悲、浩瀚,帶給她的卻是極大的痛苦。

  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痛哼出聲。

  卓行天塗抹在她傷口處的五濁穢土,一點點被佛光衝散,塊重新崩裂,鮮血一絲絲湧出來,在她的引導下緩緩遊走。

  她要打散卓行天的穢土,重新治癒傷口!

  否則,以那位魔教教主的狡詐心性,不知道留下了什麼後手,她絕不願意將命運交給別人擺布!

  奇癢難忍,奇痛難忍,這不僅是傷勢復發的感受,也是穢土蠶食身軀的功效。若不及早拔除,她遲早淪為卓行天的扯線傀儡!

  阿秀的魂魄帶動著半個嬌軀發出顫抖。

  大多數時候,阿秀都處於被江嫣壓制的狀態,但今晚江嫣故意放開了一部分封鎖,讓阿秀也能感受到這種鑽心骨的痛苦,這是她理應得到的報酬。

  畢竟,阿秀還不能死,只能用這種方式懲罰她。

  「痛嗎?」江嫣的右半邊嘴角微微上翹,輕笑發問。

  阿秀的左半邊嘴角因痛苦而抽動,咬著牙不發一語。

  「醜陋嗎?」江嫣低下頭,讓阿秀能看清自己的傷口,「這就是你任性的後果,以後會一直這樣醜陋,再也不能恢復到從前的模樣了。」

  阿秀的左邊眼角滲出一滴淚水。

  「趙滿倉死了,枯滅和尚死了,卓行天笑到了最後!你開心嗎?以後這個世界就會由那些北村的殭屍來統治了,魔教大獲全勝!還有你的東方公子,也功德圓滿了,你是不是應該為她高興?」

  阿秀抿著嘴,發出低低的哭泣聲。

  「哭吧,哭吧,夜還長著呢,往後餘生,你就在悔恨中度過吧。「

  江嫣冷笑著,閉上眼睛,擦拭身上的汗水和血污。

  過了良久,阿秀止住哭聲,帶著濃重的鼻音問道:「還有沒有辦法挽回這一切?」

  江嫣靠在軟椅上,疲憊地道:「大勢已去,無力回天。」

  「沒有任何可能了嗎?」

  「你想要哪種可能?拯救你自己,還是這個世界?」

  「我-———.」阿秀定了定神,水霧朦朧的眸子裡似乎重新有了光彩,「我要殺死卓行天,消滅所有的殭屍,毀掉這座冥府!」

  「你師父枯滅和尚耗費了九年工夫才建立了這座冥府,用來對抗天魔,你確定要毀掉它?」

  阿秀的左半邊臉閃過一抹痛苦之色,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也許你說得對,根本沒有什麼天魔,或者說,天魔就是人心中的欲望邪念。我們用任何暴力的方法去對抗它,都不可能成功,反而會助長它的力量一一就像這座冥府,最後只會淪為惡人手中的兇器。」

  「那麼你也覺得,枯滅和尚做錯了?」

  阿秀艱難又堅定地點點頭:「師父錯了,趙師叔也錯了,天魔不是從天外來,它一直都在我們心中一一若不能以佛法教化眾生,化解人心中的貪嗔痴慢疑,天魔就永遠不會消失!」

  「哈哈哈哈一一」江嫣放聲大笑,「你有這種覺悟,就已經勝過了你師父!

  只可惜,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已經有點晚了——」

  「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卓行天已補全了旱魅之軀,功力更勝從前,等他拿到九環錫杖,竊取整座冥府之力,那就是真正的天下無敵。哪怕六大宗師聯手,都會被打得屁滾尿流!」

  江嫣說到這裡,語氣忽然一轉,「但是-—----枯滅和尚在大劫寺布局了九年,

  也許準備了某些後手,可以阻擋卓行天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