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嫣回到清風莊,早有楚嵐風快步迎上來,道:「那位東方姑娘帶著騎兵去北城了。」
「她把那十四個傀儡都帶走了?」江嫣摸著手腕上的鈴鐺,起眉頭。
東方紫衣口口聲聲說,沒有攝魂鈴,她就無法控制那十四具傀儡。但眼下的事實證明,她顯然在撒謊。
楚嵐風道:「她出去了兩趟,第一趟只帶了吳神醫,說是去安息客棧見一位朋友。回來之後,她就把十四個騎兵一起帶走了,也沒說去哪,哨兵看到她往北去了。」
「安息客棧,她獨自去見阿羅了?」江嫣摩著下巴,沉吟道,「她和阿羅之間,可能存在某種不為人知的隱秘關係————」
楚嵐風疑道:「她不是北海魔教的餘孽嗎?莫非她和扶風一樣,也被阿羅的花言巧語哄騙了?」
「她跟柳仙子不一樣。」江嫣憐憫地瞄了楚嵐風一眼,搖頭道,「這其中的內情,等我親自去問她吧。那十四個傀儡騎兵肯定會留下腳印,我跟上去看看,
你去替我找一把劍來。」
「仙子你的劍———」
「去大劫寺上香,忘了帶錢,就把劍抵給和尚當香火錢了。」
楚嵐風二話不說,就把背後的「黑獄鎮煞」巨劍解下來,遞給江嫣。
江嫣手腕一沉,險些沒拿穩,沒有拔劍就搖頭:「太重了,要輕點的。白吹雪死了沒有?他那把「細雪」我瞧著就挺不錯。」
「他脫離危險了,不過還在昏迷中——」
「你有沒有想過,把他———」江嫣把右手伸到脖子前,比劃了一個抹頸的手勢。
楚嵐風肅容道:「楚某豈是那種乘人之危的小人?」
「好好好,知道你是君子。」江嫣地道,「那你去將他那把「細雪」借來,等我用完就還給他。」
楚嵐風匆匆離去,江嫣也隨意往後院走了幾步,忽然聽到後院傳來一陣的女子哭泣聲。
她轉頭問陪在身邊的管家楊仲:「紫涵回來了?」
楊仲恭敬地應道:「紫涵仙子帶著百花劍侍剛來一會兒,她們都在花飛花的遺體旁邊哭喪,白梅仙子本來已經醒了,又哭暈了過去。」
「夏荷也來了嗎?」
「三十六位百花劍侍都來了,夏荷姑娘也在裡面。」
「她們來的時候,吳神醫已經走了?」
「是,雙方沒有照面。」
「那可惜了——」
這時,楚嵐風拿著一把帶鞘長劍從後院走出來,接口道:「什麼可惜了?」
江嫣笑道:「我很想知道,吳奇和夏荷之間的關係,到底有沒有像柳仙子說的那樣超越界限。所以一會兒等她們哭完,你去找個郎中給夏荷姑娘把把脈,看她有沒有珠胎暗結。」
楚嵐風猶豫了一下,道:「這,不太好吧?畢竟是別人的私事———」
江嫣輕哼道:「我知道你是君子,可我不是。我就喜歡打聽這種陰私八卦,
楚大俠,你不會瞧不起我吧?」
楚嵐風連忙道:「當然不會。仙子這樣直率坦誠,真乃性情中人,楚某佩服還來不及呢!」
江嫣從他手裡接過長劍,掂了掂重量,然後拔劍出鞘,伸出兩根手指,從劍身拭過。
如雪,皎皎如月。
軒長刃薄,樣式奇古,劍身澄澈明淨,幾近透明,將輕薄的涼意映到她臉上這就是「細雪」,與其說是兵刃,更像是一件藝術珍品。拿在江嫣手中,人面劍光相映,宛如一幅絕美畫卷,楚嵐風和楊仲一時都看痴了。
江嫣隨手舞了幾個劍花,冰光斂灩,清輝閃動間如秋水盈盈,散發出寒意陣陣,頓將楚嵐風從痴征中驚醒。
「好劍法!」楚嵐風發自肺腑地贊道。
江嫣收劍回鞘,微笑問道:「是好看的劍法,還是好用的劍法?」
「好看,好看!」楚嵐風脫口而出,又急忙改口,「好用,好用!」
「這把劍跟我配不配?」
「太配了!簡直是絕配!」
「我用著也很順手,不如就送我了。你勸勸白吹雪,讓他忘了這把劍吧!」
「這個嘛—」」
楚嵐風還在為難之時,江嫣已經轉身走了。
「仙子,我跟你一起去!」
江嫣頭也不回地擺擺手:「你還是好好養傷吧!」
循著殭屍戰馬留下的印跡,江嫣走出山谷,沿著南北城交界線,找到了這些戰馬曾經停留過的地點一一安息客棧。
此時將近正午,安息客棧大門緊閉,一片寂靜,仿佛已經人去樓空。
江嫣上前敲了敲門:「阿羅,你在嗎?」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木頭轉動聲,大門打開了,裡面幽深黑暗,不見一個人影。
江嫣半隻腳邁入大門內,大聲道:「阿羅,我是阿紫的朋友,你讓阿紫去土地廟,是中了別人的計,阿紫現在處境十分危險,很可能回不來了!」
黑暗中傳來阿羅沉悶的嗓音:「我已親手解開那十四具銅戶的困魔咒印,它們的實力都已恢復到全盛時期,每一個都超越了八境凝真體魄,而枯滅老和尚只剩下一縷殘魂,還要維持冥府運轉,不敢邁出大劫寺一步,整個長生鎮還有誰能阻擋紫丫頭?」
從他對東方紫衣的稱呼就能聽出來,他們兩個的關係果然非同一般,很可能是老相識。
江嫣冷冷地道:「你忘了另一個人。」
「誰?」
「撼地神鋤,趙滿倉!」
阿羅沉默了良久,才道:「趙滿倉怎麼會在土地廟?」
「他就算不在,雪真也會把他引過去的。你覺得阿紫加上十四具銅屍,能不能勝得過天下第一的趙滿倉?」
「趙滿倉,趙滿倉」阿羅重複念了幾遍,逐漸透出一種咬牙切齒的憤怒,「老和尚,你的安排還真是滴水不漏,非要把我鎮壓到灰飛煙滅嗎?」
江嫣道:「想要反敗為勝,只有一個辦法,需要你全力配合。」
阿羅道:「你說!」
江嫣道:「枯滅和尚的冥府,是以九環錫杖為根基,靠凡人的香火願力維持,這就是他將長生鎮劃分為南北兩城的緣由。死人住在北城,灌輸虛假的長生記憶,維持冥府秩序,成為構建六道輪迴的材料:活人住在南城,為大劫寺提供源源不斷的香火願力。南北兩城,就是陰陽兩界,是冥府的根基,缺一不可。」
阿羅低沉地笑了笑:「不錯,你終於發現了長生鎮的真相。根本沒有什麼息壤淨土,只有五濁幽冥穢土。以穢土填補身軀,就變成了殭屍,不老不死,這就是長生的秘密!」
「那麼你呢?我該叫你高太公的兒子高葉伏羅,還是北海魔教教主一一「屍魔」卓行天?你現在的狀態,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阿羅的腹腔里發出嗡嗡的笑聲:「我是高葉伏羅,也是卓行天。卓行天的身軀,已經被枯滅和尚的佛焰天火燒成了灰燼。阿羅天生九陰絕脈,如果煉製成殭屍,是最強的旱之軀,不朽不壞,縱然枯滅老和尚也沒法將它徹底毀滅,只能分屍鎮壓。我在這具身體裡面躲了九年,只差一個頭顱,就能重新拼湊完整,走出長生鎮!」
江嫣嘆道:「可惜你太心急,昨晚一見到阿紫,就迫不及待地教唆她為你辦事,卻不知你所有的小動作,都被雪真看在眼裡。她在土地廟布置好了一切,就等著阿紫去自投羅網!」
「雪真,雪真———」阿羅的聲音低沉下去,「她真的背叛我了嗎?她為何要背叛我—」
「女人的背叛往往是因為感情,要麼是因愛生恨,要麼是找到了新歡。你覺得是哪一種?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毀掉冥府,救回阿紫!」
阿羅冷笑道:「冥府的核心中樞在大劫寺,枯滅和尚親自鎮守在那裡,哪有那麼容易毀掉?」
「所以,我們只剩下了一種辦法。」
「你是說—··消滅香火願力的源頭一一屠城?」
江嫣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土地廟。
將希望寄託給阿羅,其實是迫不得已的選擇。那位北海魔教教主本就以兇殘狡詐著稱,苟延殘喘九年之後,心態只會愈發扭曲,愈發惡毒。但為了走出長生鎮,不得不藉助他的力量。
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土地誕就在這兩日,土地廟的守衛正值最嚴密的時候,東方紫衣如果帶著十四個傀儡大搖大擺地正面衝鋒,恐怕會迎來一場苦戰。
離土地廟還有一兩里地,就感受到了那邊沖天而起的殺氣和死氣。
江嫣加快腳步,穿過大街小巷,靠近了那片激烈的戰場。
絲絲入骨的幽冥氣息撲鼻而來,江嫣的呼吸微微一室。
明明是大白天,土地廟周圍一帶卻烏雲密布,晦暗如夜,光線十分模糊。
江嫣前進的步伐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她儘可能地收斂氣息,貼著牆壁的陰影,慢慢走入土地廟門前的廣場。
映入眼帘的戰況沉悶而慘烈。
沒有吆喝,沒有血花,只有尖銳的兵刃碰撞聲,只有殘肢斷臂和破碎的屍體。
激戰的雙方都是殭屍,即便被砍掉一半身子,也仍然奮力揮舞手臂作戰,直至被分屍成無數塊。
唯一的喘息聲來自於東方紫衣和吳奇,與不知疲倦的殭屍相比,他們的體力消耗巨大,看上去灰頭土臉,情況十分不妙。
十四具傀儡騎士已經倒下了一大半,剩下五具拱衛在東方紫衣身邊,被四面八方的十多個北村守衛包圍著,陷入苦戰,無法突圍。
最大的壓力,卻不是那十幾個鐵戶守衛造成,而是來源於站在土地廟門口的那個樸素身影。
看到那個身影的時候,江嫣的瞳孔為之收縮,呼吸也暫停了剎那。
頭戴草帽,肩扛鋤頭,腰纏草繩,腳穿草鞋,粗布衣裳,皮膚黑,如同老農般站在門口,卻散發出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撼地神鋤」,趙滿倉。他果然在這裡他身前躺倒了滿滿一地的屍體。
至少有六名傀儡騎士倒在他那杆鋤頭下。
看到這種場面,江嫣很容易猜出戰鬥的經過一一原本東方紫衣與五十名北村鐵屍作戰是處於優勢,但就在即將衝進廟門之時,遇到了趙滿倉的阻截,損失過半,於是由盛轉衰,大敗虧輸。想要撤退,又被北村鐵屍包圍,乃至於進退兩難,甚至有全軍覆沒之危。
江嫣沒有第一時間上前,對於東方紫衣的落敗,她其實早有預料。只要她願意出手,那十幾個鐵屍其實不足為懼。
關鍵在於趙滿倉。
如果東方紫衣能夠將趙滿倉引開,哪怕她死了,也死得有價值。
冷眼旁觀片刻,江嫣不得不承認,趙滿倉所在的位置,實在太穩了。
不管戰局如何,趙滿倉只是如釘子般釘在門口,東方紫衣想要衝進來,他就攔截,東方紫衣想走,他也不追趕。
不愧是身負天下第一氣運的絕世高手,一眼就看出了戰局關鍵所在。
前門不行,試試後門怎樣—————·
江嫣盤算之際,忽然身軀泛起一股寒意。就好像裸衣站在雪地里,從上到下刺骨冰涼。
趙滿倉幽藍色的詭異眼眸,忽然朝江嫣藏身之處掃來。那種可怖冰冷的視線,一下就將江嫣的隱匿技巧看穿了。
在巨大的壓力下,江嫣的視野仿佛蒙上了一層霧氣,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江嫣往前走了一步,頓時發現腳下沉重無比,好像被地上的某種力量束縛住了似的。
她定晴瞧去,空間中布滿了陰森的氣息,一雙雙看不見的死亡之手從土地里鑽出來,抓著她的雙腳,將她身體中的力量一點一點抽走。
江嫣恍然醒悟,自己還在觀望前門後門的時候,就不知不覺地陷入了「地縛」。這一片土地,早已被土地廟的「神力」浸染,無論從哪個方向靠近,都會驚動廟裡的「土地神」。
她重重哼了一聲,朗喝道:「趙滿倉!你已經墮落到與邪神為伍的地步了嗎?」
說著,她的身軀像喝醉了酒似的,歪歪斜斜、跟跟跎跎地走向戰場。
像她這樣背負天命氣運的身軀,在這種布滿了邪惡氣息的詭異地帶都感覺無比難受。如果換成沒有氣運加持的普通武者,早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
趙滿倉淡淡地道:「為了對抗天魔,一切辦法都需要嘗試。」
隨著趙滿倉的注意力集中到江嫣身上,東方紫衣察覺到原本籠罩在自己頭上的那股沉重壓力一下移開了,忍不住長喘了一口氣。
相比於十幾個鐵屍,一旁觀戰的趙滿倉才是最令人恐懼的存在。否則以東方紫衣的修為,不至於被十幾個鐵戶壓制這麼久。
東方紫衣尋隙回頭,看見江嫣的身影,大喜過望:「老祖救我!」
江嫣道:「阿紫,你知錯嗎?」
東方紫衣如小雞啄米般點頭:「阿紫知錯了!」
「錯哪了?」
「千不該萬不該,阿紫不該不聽老祖的話,不該瞞著老祖妄自行動。」
「以後還敢不敢?」
「再也不敢了!」
江嫣轉向趙滿倉,冷笑道:「瞧瞧,連魔門妖女都能知錯就改,你這個堂堂神鋤大俠,難道還不肯回頭?」
趙滿倉的語調毫無起伏:「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