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嫣抬頭端詳馬背上的騎土,沒有了面具的遮掩,騎士的真面目呈現出來,
果然如江嫣所料的那樣,是一張金黃色的面孔,空洞冷漠,不似活人,更像是寺廟裡的金身雕塑。
「果然是老人洞裡的那些金身人偶!阿紫,你挺能幹啊,把他們都拐帶出來了。」
東方紫衣賠笑道:「多虧了教主留下的攝魂鈴,我才能控制這些銅屍,讓它們替我幹些髒活兒。」
「攝魂鈴這麼好用?」江嫣晃了晃手腕,鈴鐺發出一串清脆的響聲,但傀儡們一動不動。
她搖頭道,「這些鬼東西還挑人。」
東方紫衣眼巴巴地盯著她的手腕,腹誹不已。
江嫣又問:「昨天你跟我說去找懸棺裡頭的寶貝,其實是又回了老人洞,拐來了這些傀儡?」
東方紫衣忙道:「老祖恕罪,阿紫不是有意要隱瞞老祖,我昨天把那幾個棺材翻遍了,什麼都沒找到,一時氣不過,才想起了這些銅屍.———
江嫣擺擺手:「我也不是要怪你,只不過你昨晚一去不回,老祖我很是擔心啊!你一個弱女子,大晚上的一個人在外面晃悠,很不安全!」
東方紫衣感激涕零:「多謝老祖關心,阿紫知錯了。」
聽到這番對話的其他人臉色都十分古怪,兩位劍聖更是嘴角抽搐一一別看東方紫衣現在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們昨晚在這個「弱女子」手上吃的虧可不小。
江嫣伸手在馬背上拍了拍,看著馬身上密密麻麻的箭杆,問道:「這些馬又是哪裡來的?我記得他們原本沒騎馬。」
東方紫衣道:「也是教主留下來的陰煞馬骨,它們聽從攝魂鈴的號令,力大無比,也只有這種殭屍馬才馱得動那些銅屍。」
「難怪,我就感覺它們不是活物,中了那麼多箭都沒喊一聲。你們那位教主,很厲害嘛!他還留下了什麼寶貝?」
東方紫衣低下頭:「我從老人洞裡暫時只找到這些。」
江嫣隨口道:「屍骨呢?有沒有看到他的屍骨?」
「沒有。」
江嫣頓時來了興趣:「也就是說,他有可能還活著?還藏在這長生鎮上?」
東方紫衣面色黯然地搖了搖頭:「教主他老人家--九年前在北海日月崖被六大宗師圍攻,身死道消———
「九年前?」江嫣敏銳地覺得這個時間點十分巧合,兩眼發亮,追問道,「你親身參與了那一戰嗎?」
東方紫衣蕭索地道:「那時我在東海分舵練功,僥倖逃過一劫。」
「你既然沒有親眼目睹那一戰,又怎麼確定他真的死了呢?」
東方紫衣霍然抬頭,眼眶泛紅,提高嗓音道:「教主他老人家若還在世,又怎會九年不露面?以他老人家的本事,又豈會讓所謂的六大宗師如此囂張?」
江嫣想起枯滅法師的污衊,也不禁同仇敵氣,點頭道:「這些所謂的偽君子,動不動就給人扣個邪魔外道的大帽子,然後喊打喊殺,草菅人命。等我出去之後,要跟他們好好算帳!」
東方紫衣道:「如今趙滿倉就在這鎮上,不如我們·——」
江嫣趕忙咳嗽兩聲,道:「夜裡風大,我們別在外面著,進屋再說。」
快步從騎兵旁邊走過,江嫣忽然駐足回頭,輕一聲:「我記得洞裡原來是十八具棺木、十八具傀儡,怎麼這裡只有十四個?是我數錯了嗎?」
東方紫衣嘆息道:「原本的確是十八具銅屍,昨晚我帶著它們去土地廟尋找師叔祖的時候,跟那裡的守衛起了衝突,對方人多勢眾,我們只能撤走,有四具銅屍留在了土地廟裡。」
江嫣道:「那你見到北冥長老了嗎?」
東方紫衣黯然搖頭。
江嫣安慰道:「等土地誕過後,有一部分守衛就會撤走,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把北冥長老救回來。」
她轉頭望向眾人,大聲道,「大傢伙兒都一起去,不怕他們人多!你們說是不是?」
惡人們儘管心不甘情不願,但在江嫣和東方紫衣的注視下,也只好硬著頭皮附和:「沒錯!人多了不起嗎?跟那些鄉巴佬不用講什麼江湖規矩,大伙兒併肩子上,也不懼了他們!」
「我們都誓死追隨東方公子,東方公子的事就是我們的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誰敢阻攔東方公子辦事,就是跟我癩頭鬼過不去!」
「如果有人為難東方公子,我追命鬼第一個不答應!」
「我銷魂鬼這一百多斤,就交給東方公子了!
等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表了態,只剩下白吹雪和蘇懷月了。
白吹雪遲疑道:「北城的那些人個個天生神力,刀槍不入,一旦結成戰陣,
恐怕很難從正面攻破·—..」
「我有說要從正面硬攻嗎?」江嫣冷冷地道,「你只需要回答,去還是不去!」
見她面色不善,白吹雪忙道:「去,當然要去。」
江嫣眼神一瞥,蘇懷月趕緊道:「蘇某當仁不讓。」
江嫣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拉著東方紫衣繼續往前走。
烏雲暗沉,雨勢漸大。
火光逐漸被撲滅,廢墟中的慘叫哀嚎聲也歸於平靜。
頹垣斷壁半掩在煙雨中,那裊繞不散的煙霧,依稀像是死者們飽含怨恨的亡雲魂。
莊園大宅卻比平常擁擠得多,往日一塵不染的絲絨地毯被無數雙髒靴子踩過,沾滿了泥巴。
屋子裡的人涇渭分明地站在兩排,各自用仇恨的眼光瞪著對面,卻沒有人開口說話。
整座莊園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寧靜。
江嫣仰靠在柔軟的交椅上,眼晴半睜半閉,仿佛陷入了沉思。
紫涵站在椅子後面,為她揉捏肩膀。
另一側的東方紫衣坐在一個小板凳上,輕輕為江嫣捶腿。
三個人容顏皆是極美,此時同處一室,以江嫣為中心,交相輝映,看上去如一幅賞心悅目的圖畫,但堂下眾人卻都不敢多看。
江嫣的手指輕輕敲打著交椅扶手,發出清脆的「咄咄」響聲,迴蕩在寂靜的堂屋裡。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楚嵐風從外面走進來,板著臉,雙手握拳,強忍著悲憤,走到江嫣面前。
江嫣抬起眼皮,問道:「傷亡多少?」
楚嵐風盯著東方紫衣,冷冷地道:「死了二十三個弟兄。」
東方紫衣頭也沒抬,若無其事地道:「人死不能復生,楚大俠節哀順變。」
她依舊在專心地為江嫣捶腿,仿佛那二十三條人命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江嫣嘆了口氣:「阿紫,這都是你闖的禍,還不快給楚兄賠禮道!」
東方紫衣終於抬頭看了楚嵐風一眼,道:「楚大俠,是我不對,你如果想找我報仇,在下隨時奉陪—..—.唔—.—」
江嫣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後伸手朝楚嵐風示意:「楚兄請坐。」
楚嵐風忍著憤怒,默默走到她左邊的交椅坐下。
江嫣目光向下,落到右側隊伍最末尾的柳扶風臉上,道:「請柳仙子上前一步說話。」
柳扶風本來躲在銷魂鬼身後,銷魂鬼聞言急忙後退一步讓開,柳扶風只好低著頭,腳步遲疑,慢吞吞地走到江嫣面前。
江嫣道:「我有幾個問題,請教柳仙子。」
柳扶風不敢抬頭看她,低聲道:「仙子只管問。」
江嫣道:「第一個問題,我聽阿紫說,是你帶著他們找到這清風莊。可楚兄又說,他從沒帶你來過,你是怎麼認得路的呢?」
柳扶風猶豫了一下,道:「我以前有一回悄悄跟在老爺後面,來過一次-—-」·
江嫣笑了笑,朝東方紫衣警去一眼:「楚兄的警惕性這麼差,阿紫,你信嗎?」
東方紫衣停下手中的動作,起身向前,伸手握住柳扶風的斷腕,淡淡地道:「柳仙子,說實話吧。」
柳扶風擠出一個笑容:「我怎麼敢欺騙兩位仙子-—-——-啊-
—一她忽然發出一聲慘叫,額頭冒汗,面容也扭曲了些許。
東方紫衣一字一頓,陰森地道:「告訴你兩件事:第一,我討厭別人對我撒謊;第二,你如果只是騙我,我或許還能饒你,可你竟敢連老祖她老人家都騙,
那就罪無可恕!」
她身上忽然冒出一股紫黑色的氣息,絲絲縷縷,如同煙霧纏繞著柳扶風。
柳扶風雖然本能地運功抵抗,可那些紫色煙霧卻毫無滯礙地鑽入了柳扶風的身軀,在她體內亂撞,一下子撐得她肚皮都鼓脹起來,如同懷胎九月,時而小臂鼓起,面頰、太陽穴的肌肉突突跳動,整個人都像是充了氣似的,膨脹了將近一倍。
伴隨著肌肉拉扯、骨骼挫動的恐怖聲響,柳扶風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別說她自己痛不欲生,就連旁觀者也是心驚肉跳,倒抽冷氣。
楚嵐風瞪著眼晴,沉聲道:「這是「幽冥紫氣」!你這妖女果然是北海魔教餘孽!」
白吹雪和蘇懷月面露驚駭之色,交換了一個眼神,徹底放棄了偷襲的打算。
就算失去了攝魂鈴,只憑這一手「幽冥紫氣」,東方紫衣也絕非兩人所能匹敵。
江嫣暗自凜然,嘴上誇讚道:「阿紫,進步很大嘛!」
這位魔教妖女的氣運也是十分旺盛,比起阿秀阿桶也差不了多少,其實是絕佳的肉身。只可惜她體魄穩固,鹵門閉合,外邪不侵,江嫣也只能眼饞一下,沒法下手。
東方紫衣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都是託了老祖的洪福。」
她緩緩收回手掌,盯著柳扶風道:「剛才只是開胃菜,你若再不說實話,就該上正餐了。」
柳扶風已如一灘爛泥癱軟在地上,喘著粗氣,艱難地道:「我說------我說的都是實話」
「哦?」東方紫衣臉上的笑容變得殘忍又詭異。
楚嵐風面露不忍之色,開口道:「扶風,你的修為遠遜於我,怎麼可能跟蹤我又不被我發覺?」
柳扶風轉過頭,愜征看著他,眼裡的淚水奪眶而出。
楚嵐風嘆息道:「我直到現在都沒想通,我究竟哪裡對不住你,你為何要棄我而去?」
柳扶風以袖掩面,嬌軀顫抖不止,嗚咽道:「老爺,是我對不住你-—---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對我沒有任何想法,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勾引你—」
楚嵐風摸了摸鼻子,咳嗽兩聲,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不是已經把話說清楚了嗎?」
柳扶風哭得氣喘吁吁:「我多次引誘你,給你下媚藥,晚上假裝走錯房間,
都被你拒絕之後,終於生出怨恨之心,想要狠狠報復你———」
楚嵐風說不出話來了。
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變得很古怪,仿佛在問: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到底行不行?難怪連身邊的女人都要背叛你!
連江嫣都忍不住多看了楚嵐風幾眼,
楚嵐風坐不住了,沉聲道:「你若因此報復我,那也是我自作自受。可乘風、凌風、如風他們何其無辜,他們待你親如手足,你怎麼忍心害得他們一一慘死?」
柳扶風伏地大哭,泣不成聲:「我不是存心的——··我是沒得選——-她逼我這麼做,不然——..不然就毀掉我的容貌——」
「是誰逼你?」楚嵐風瞪大眼睛,捏緊拳頭。
「我我不能說—我不敢說—·
「有江仙子為你做主,你為何不敢說?逼你的那個人是不是就在這屋裡?」楚嵐風面孔漲紅,厲聲喝問。
惡人們也左顧右盼,臊眉查眼,都想推卸責任。
「不是我。」白吹雪道。
「更不是我。」蘇懷月道,「我對女人沒興趣。」
熊嘎婆連連搖頭,白梅垂目不語,鬼龍王也拍著胸膛道:「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會欺負一個女子?」
「那到底是誰?」楚嵐風暴跳如雷。
柳扶風顫聲道:「那個人———.她不在——.不在這裡—
屋內眾人面面相。
整個南城說得上話的魁首人物全都齊聚於此,除了他們之外,誰還有膽量、
有本事逼迫神風府的柳仙子?
癩頭鬼轉了轉眼珠:「莫非是————花飛花?」」
「不可能!」
「絕無可能!」
紫涵和白梅幾乎同時駁斥,「我家老爺最是憐香惜玉,絕不忍心對女子下狠手。」
柳扶風也搖頭:「不是他。」
楚嵐風大聲道:「你說出來,我為你做主!」
柳扶風哀聲道:「老爺.—你別逼我——
楚嵐風鼻孔噴出粗氣:「乘風他們的仇,我非報不可!」
東方紫衣冷冷地道:「柳女俠莫非以為,只有那人能毀你容貌,我就不能嗎?」
柳扶風打了個寒戰。
她眼裡的東方紫衣,毫無疑問已和惡魔劃上了等號,但那人的可怕程度,卻與東方紫衣相差無幾。
柳扶風顫聲道:「她—她叫雪真,是北城的人—」
江嫣的眼瞳驟然一縮。
雪真?
她是北城的人,是阿羅的紅顏知己,應該正在全力幫助阿羅脫困,為何會攪合進南城的爭鬥之中?
江嫣揮了揮手:「接著說!你跟雪真是怎麼認識的?」
柳扶風抹了一把眼淚,說道:「半年前,我收到一封信,信上說,如果想知道永葆青春、容顏不老的法子,就跟她在安息客棧的二樓雅間見面——」
「永葆青春?」
屋中的幾個女子表情各不相同。有的滿臉不屑,有的半信半疑,有的怦然心動。
江嫣當然是一臉不屑的表情,哼道:「只因為別人一封信,你就出賣了老楚?」
柳扶風伏在地上,垂頭淒楚地道:「我比老爺大十歲,雖然別人贊我一聲柳仙子,可我自己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青春不再,容顏一點點衰老----照這樣下去,再過幾年,別說沒臉引誘老爺,就連站在老爺身邊,我都會無地自容——」
楚嵐風沉痛地道:「扶風,你何苦自尋煩惱?我視你為手足,從來不是因為你的容貌,而是因為你有一顆金子般的俠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