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低頭看著胸前血淋淋的傷口,嘆了一口氣:「愚蠢的女人。」
以這具區區三階的體魄,倘若被刺中了心臟,就真的神仙難救了。
所以他不得不強行出手,完全占據了這具身軀,阻止了阿秀自尋死路的行為。
黑狗血,桃木劍,黃符,糯米,對付尋常鬼祟可能會有奇效,可在一具九階陽神面前,最多能讓他感受到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的痛癢罷了。
但阿秀如果死了,倒是真的會給他帶來麻煩。
江晨原本並不想採取如此激烈的行動,霸占這具身軀後,原來的天命氣運會逐漸消散。可阿秀既然如此決絕,那他也不得不反客為主,展露出本來面目。
付出的代價,就是要趕在天命氣運徹底消散之前,抓緊做完該做的事情,離開這座天下。
江晨閉目內視,以念力搬動血氣,修補傷口。
「阿秀,這又是何苦?』
他搖了搖頭,眼角滑下一滴淚水。這是阿秀最後的悲嘆。
良久的沉默後,阿秀的心聲響起:『我早就懷疑,你根本不是阿桶,而是我師父預言中的那頭滅世天魔—·—·
你殺了我師父,又藏在我身體裡,幻真佛珠不會無緣無故地放光預警,那時我已經意識到,可能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
因我修為不夠,沒法祛邪拔魔,只能裝作不動聲色,去農隱山找神鋤大俠幫忙。』
『可神鋤大俠被魔教餘孽圍攻,自顧不暇,我就算心裡再著急,也只能在一旁等待。』
你用我的身軀殺掉趙老三的時候,我就確定是你。只有你這樣超凡的神魔,才能施展出那樣絕世的劍法。
我知道一個人對付不了你,所以我堅持要救回阿桶,因為三年前師父就跟神鋤大俠說起過滅世天災的預言,我相信神鋤大俠一定在阿桶身上留了後手。』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神鋤大俠死了,阿桶死了,我的心劍也斬不了你,我們都輸了,你贏了。』
沒人能阻止你了,你可以為所欲為了!毀滅吧!用你的末日天災毀滅這個世界·...
因為是心念直接溝通,所以江晨能直接感受到阿秀的情緒,越來越低落,越來越灰暗,越來越絕望。
江晨輕輕一嘆:「是誰告訴你,我是那個天魔?」
阿秀冷冷地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抵賴?已經贏到最後,再耍這些花招,不嫌多餘嗎?』
「罷了,既然你非要這麼想,我也懶得多費口舌。你們不問青紅皂白,就說我是滅世天魔,那我索性就如你們所願,做一回無法無天的天魔·
江晨說到一半,忽然眉頭一皺,翻身躍起,避開幾道貼身而來的細小絲線。
「天蠶絲?」他輕一聲,身形在半空中一個神乎其技的折轉,逸出接鍾而來的絲線包圍圈,掠向街角。
「竟然能躲開我的「魔蠶傀儡線」!」東方紫衣也吃了一驚。
她的傀儡線乃是由最上乘的北海魔蠶絲編織而成,極其細微,肉眼難辨,而且十分堅韌,就算神兵利器也難以將其切斷。
在農隱山一戰時,武林盟主沈玉關、東海白殺、北冥長老與「撼地神鋤」趙滿倉相持不下,正是靠著東方紫衣手上的魔蠶傀儡線才能偷襲得手。
她身邊的北冥長老用沙啞的嗓音說道:「這小女娃身上有老祖氣息,我有話要問她!」
東方紫衣輕笑:「放心,我最多切斷她四肢,不會害她性命的。」
兩人短暫交談時,江晨已經落到街角,隨手抄起了地上的桃木短劍。
劍上殘留著黑狗血和阿秀的血,沾滿了灰塵,污跡斑斑。
可一旦握劍在手,他的氣質就大不一樣。
迴轉身來,東方紫衣和北冥長老正直勾勾盯著他。
北冥長老輕咳一聲,道:「小女娃,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江晨傲然一笑:「本座,滅世之佛,無天老祖!」
東方紫衣烏黑的眼珠瞪得圓溜溜的,把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好幾遍。
東方紫衣咯咯笑道:「美人兒,你真是說大話不喘氣。你要是佛祖,那我就是天魔王了!」
在她眼裡,這白衣少女雖然氣質變得銳利而凜寒,卻仍保留著一絲嫵媚風流,一一笑,都讓人又愛又憐。
江晨看出她眼裡的愛意,先是了眉,忽又醒悟一一這具身軀修佛已久,
又未證菩薩果位,因而有我相、人相、眾生相。
芸芸眾生,皆能從阿秀身上看到自己喜歡的特質。也難怪東方紫衣明明身為女子,卻一見面就對阿秀心生喜愛,多次出言調戲。
所謂紅顏禍水,大抵就是這一類人。中古時代的武、楊太真,俱是如此。
不過,這具可能引發無數風波爭端的嬌軀,如今卻被一個外來者占據了。
江晨低頭看了一眼,道:「果然有點東西。」
幾隻烏鴉「嘎嘎嘎」地叫著,從上空飛過。
在場的三人皆有所感,轉頭望向鎮子的某一方。
在視線望不見的濃霧深處,多出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怖之感,令三位高手同時感受到了危機。
北冥長老沉聲道:「這鎮子邪門,得儘早找到出路。」
東方紫衣的目光又轉回阿秀身上,笑道:「不光鎮子邪門,我的這位美人兒,又何嘗不邪門呢?」
北冥長老道:「你若捨不得她,就把她也帶上。」
東方紫衣道:「你看她現在這副眼睛長到頭頂上的死樣,肯乖乖跟我走嗎?」
「卸下她的膝蓋,自然就聽話了。」
說完最後一個字,北冥長老的身形已從原地消失,一瞬間出現在江晨面前。
陰風襲面,江晨眯起了眼睛。
北冥長老幾乎是憑空出現,卻又如雕塑一般定格在那裡。
他的手掌已經伸出,一隻手捏向江晨肩膀,另一隻手去抓他的膝蓋。
但北冥長老的動作只做出了一半,就僵在了半空。
因為他的胸口多了一把劍。
桃木短劍。
沾了黃狗血、阿秀的血、和地上灰塵的桃木短劍。
劍鋒全部沒入,外面只剩下一截劍柄。
北冥長老唯一能動的,只剩下兩顆眼珠子了。
他的眼珠緩緩向下,吃驚地看著胸前的劍柄,好像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江晨道:「你打了阿桶兩掌,我只還你一劍,算你賺了。」
北冥長老喉嚨里發出拉風箱似的聲音,眼中透出濃厚的迷惑。
他實在沒有看清,這把桃木短劍是如何鑽到自己胸口去的。
難道他出手還不夠快?
眼前的這個少女,雖然身上隱約透出一絲老祖氣息,但真真切切只有第四境「御化境」五階半步巔峰的修為,與第十一境「聖賢境」的自己相差了七個大境界、三十多個小境界,憑什麼出劍能比老夫更快?
難道她是無根門人?
眼前一陣陣發黑。
老夫大概是在做噩夢吧?
一定是!
噩夢快醒了—.—快醒來吧!
別說是北冥長老,就連作為這具身軀主人的阿秀自己,也忍不住發出疑問:
「那把劍怎麼到他身上去了?』
江晨道:「我刺進去的。」
這不可能啊!哪怕你劍法再高,但北冥長老是第十一境「聖賢境」的體魄,銅皮鐵骨,刀槍不入,就算站著讓你刺,你也刺不動!'
江晨不屑地道:「什麼刀槍不入,區區六階「搬血」而已,也配稱刀槍不入?只要找准角度,該怎麼進去就怎麼進去。」
他拔出桃木劍,隨手一推,北冥長老便仰面倒下。
倒在他永遠醒不過來的噩夢裡。
臉上還殘留著濃濃的迷惑之色。
即使在夢裡,他也覺得這種死法太荒誕、太奇怪了。
想不通啊··—·
東方紫衣也覺得自己大概在做夢。
陰森詭異的城鎮,性情大變的阿秀,和稀里糊塗死掉的北冥長老,構成了一個無比荒誕的夢。
難怪這個鎮子怎麼走都走不出去·
難怪死人會復活——
難怪北冥長老會被阿秀殺死.·—
既然是個噩夢,那一切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看著阿秀把北冥長老踩在腳下,用長老的衣衫擦拭短劍上的污漬,東方紫衣揉了揉眼晴,說道:「阿秀,你太過分了!」
江晨臀了她一眼:「過分嗎?」
東方紫衣道:「就算是在夢裡,你也不能這麼調皮!把師叔祖踩在腳下,不像話!」
江晨笑了笑:「你以為是在做夢?」
他嘲弄的表情刺痛了東方紫衣,東方紫衣哼道:「不許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不然為夫就要好好調教你,讓你知道什麼是倫理綱常!」
江晨道:「來呀,我洗耳恭聽。」
東方紫衣道:「小丫頭,你別得意。你以為自己很厲害嗎?師叔祖只不過是大意輕敵了,讓你撿了個便宜。如果他老人家使出「陰煞神掌」來,你根本沒機會近身,就被他老人家打死了!」
江晨點頭道:「不錯,我的確占了他的便宜,但他兩次偷襲出手打傷阿桶,
難道就不是占便宜?」
東方紫衣道:「阿桶是什麼身份,師叔祖老人家又是什麼身份?他只不過不屑於跟那臭小子打招呼,世外高人不拘俗禮,能叫偷襲嗎?」
江晨搖搖頭:「說來說去都是強詞奪理,咱們也別浪費口水了,比劃比劃就知道,是我的劍快,還是你們魔教的「陰煞神掌」厲害!」
東方紫衣朗朗一笑:「那你瞧仔細了!」
說著,她右手並指成掌,左手輕輕彈動,
剎時間,無形的絲線帶起細小的風聲,在掌風推動下朝江晨攔腰掃來。
江晨的身體驟然傾斜倒下,臨近地面時,左掌在地面輕輕一按,身形一彈而起,整個人如離弦之箭朝東方紫衣激射而去。
東方紫衣早已用「魔蠶傀儡線」在周身布下天羅地網,看著江晨飛蛾撲火般衝來,她嘴角勾起勝利的笑容。
纖纖十指交叉合攏,收網!
然而江晨的身形一個匪夷所思的翻轉,以一種俗稱「懶驢打滾」的姿勢,險險避開了那些危險的愧儡線。
他的手指同時隱秘地彈出一顆石子,打中了東方紫衣的關元穴。
東方紫衣悶哼一聲,正值調息的當口挨了這一下,不但下一口氣沒接上來,
而且內息差點被打散,逆亂如沸,在小腹氣海間亂竄,肚子裡好像翻江倒海似的難受。
「怎麼回事?她使的什麼暗器———糟糕—.—要走火入魔了嗎?」
東方紫衣慌忙行氣走穴,引導內息順經歸位,花了好半天工夫,才將四處亂竄的氣息平復下來。
她來不及鬆一口氣,忽然覺得脖子涼颶颶的,抬眼一看,面前映出了阿秀的俏臉,而桃木短劍也擱在了她脖子上。
「你用了什麼妖法?」東方紫衣美目睜大,只覺自己敗得實在窩囊。
她的武學修為雖然比不上第十一境「聖賢境」的北冥長老,卻也是傲視群雄的第十境「至尊境」,號稱魔門百年難得一見的稀世天才,在年輕一輩中絕無敵手,想不到會敗在一個比自己更年輕的小姑娘手上。
難道阿秀是比自己更加妖孽的絕世天驕?
枯滅老和尚到底教了這小姑娘什麼邪法,讓她能以區區第四境「御化境」的體魄發揮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戰力?
要知道,在玄黃天下的「迷濁境」、「清心境」、「明悟境」、「御化境」、「靈異境」、「玄奇境」、「洞虛境」、「凝真境」、「小宗師境」、
「至尊境」、「聖賢境」、「帝皇境」這十二個大境界之間,每隔一境便有質的飛躍,每個大境界又有五個小境界需要跨越,可謂溝壑重重。
從第四境「御化五境」到第十境「至尊一境」,阿秀與自己足足相差了六個大境界,二十六個小境界!
比嬰兒和成年男子的差距都大!
她憑什麼能贏我?
東方紫衣百思不得其解,又羞又怒,加上血氣逆亂的後遺症,臉上如同火燒火燎似的,紅艷欲滴。
江晨一隻手按在她肩膀上,感受著她體內氣息運行的韻律,片刻之後,搖了搖頭:「你所學的魔教功法,太急功近利,圖一時之快,有很大的隱患。」
東方紫衣敗得如此之快,其實也大大出乎江晨的預料。
雖然那顆石子彈出去的時機很奇妙、角度很刁鑽,但礙於阿秀的體魄,力道遠遠不夠,江晨原本只是想牽制一下東方紫衣的注意力,但沒想到一下子誘發了東方紫衣的內功隱患,收穫奇效。
東方紫衣扁了扁嘴,怒道:「你算什麼東西,我聖教「幽冥神功」,輪得到你指手畫腳?」
江晨淡淡地道:「你是不是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天才,不到弱冠之年,就已經是五階「洗」體魄,按照你們的說法,應該是第十境「至尊境」,放眼整個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同齡人能與你相提並論吧?」
東方紫衣大聲道:「沒錯,我就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縱之才,你們這些所謂的六大宗師的徒弟,給本公子提鞋都不配!」
「那我告訴你,你只是占了魔教功法的便宜,前期突飛猛進,實際上的境界卻像紙糊一般,根本經不起推敲。其實你的資質,遠遠比不上阿桶和阿秀。」
「你,你說什麼?」東方紫衣豎起眉毛。
她一向以自己的天資為傲,比不上阿秀也就算了,居然連那個穿草鞋的鄉巴佬阿桶都比不上,這無疑深深刺痛了她的自尊心。
江晨道:「阿秀和阿桶雖然暫時境界不高,但根基十分牢固,只要繼續穩紮穩打,再過兩三年,就能超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