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一劍問心魔,斬人先斬我

  「救命——」

  阿桶手腳並用,拼命向前爬去。

  無奈他元氣大傷,身上的傷本就沒好利索,被這股陰氣一衝,頓時全身發軟,沒爬出兩步,就被無數隻手臂按住,頓時動彈不得。

  耳後有渾濁的呼吸聲逼近,不知有多少厲鬼朝他張開了利齒,接著脖子後面一陣劇痛····

  阿桶發出最後一聲慘叫,猛地打了個哆嗦,一潑熱尿尿在褲子中。接著不省人事,昏了過去。

  「阿桶,快跑!」黑暗中有人大叫。

  阿桶猛地起身,不知哪來的力氣,轉身撒腿就跑。

  昏暗的燭光中,他撞開了密林般的死屍手臂,撞翻了無數桌椅,最後兩腳一蹬,飛身撲出。

  「轟隆——」

  阿桶飛出了客棧大門,直挺挺摔在大路上。

  天光已大亮。

  阿桶扭著脖子去看,客棧里的鬼怪們好像沒有追出來。

  「得救了嗎?」

  阿桶顧不得渾身酸痛,勉強爬起來,一瘤一拐地往前走去。

  褲子還在往下淌水。

  熱尿已經冷卻,極不舒服。

  阿桶卻不敢把褲子換下來。

  他知道是這泡童子尿救了自己的命。

  所以這條褲子已經成了他的護身符,在走出這個陰氣森森的小鎮之前,絕對不能洗換。

  晨霧始終沒有消散。

  來來往往的行人,一個個從霧氣中走出,又一個個消失在晨霧裡。

  集市上店鋪不少,但阿秀始終沒找到賣狗肉的店鋪。

  也沒有賣桃木劍和桃符和道士。

  正當失望的時候,阿秀突然見到前面有一大群人聚攏著,圍成了一個圈,對圈裡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好重的血腥味!」

  阿秀湊過去,撥開人群,看見裡面的情景,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血泊中躺著一具屍體,零零碎碎的慘狀,不知還能不能稱之為一個「人」

  全身上下都被肢解,內臟、殘肢撒了一地,唯一還保持完整的,就只剩擺在中央的那顆頭顱了。

  阿秀捂著鼻子,看清那顆頭顱的模樣,臉色又是一變:「趙老三!」

  趙老三不是跟隨東方紫衣離去了嗎,怎會死在這裡?是誰殺了他?

  以東方紫衣和那魔教老者的恐怖戰力,誰又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殺人?

  心底突然響起江晨的感嘆:「好快的劍法!』

  阿秀也看出趙老三是被利刃分屍而死,殘肢的缺口都很平整光滑,想必那區手一瞬間就刺出了數十劍,才能將趙老三肢解成如此零碎的模樣。

  不對。』江晨又否決了先前的猜測,『兇手不是用劍,而是另一種奇門兵器一一是絲線!是東方紫衣用傀儡線肢解了他!『

  阿秀眨了眨眼睛,滿臉不解:「你怎麼看出來的?東方公子為什麼要殺他?

  趙老三難道不是他自己的人嗎?」

  很簡單,在這個天地規則的壓制下,沒有人能夠在一瞬間刺出五十劍以上,連我也不能,所以一定是其它的旁門手段。至於那個魔教妖女的動機-—-』江晨沉吟須臾,緩緩道,「我猜,趙老三的死而復生,並非因為她的傀儡術,也不在她計劃之內,她出手是為了自保。」

  「自保?東方公子連神鋤大俠都殺了,還需要自保?」

  『這個鎮子有古怪,她也許跟我們一樣,被困在了這裡——·

  前方的濃霧深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兩名騎手的身影從濃霧裡衝出,一聲馬兒的長嘶之後,穩穩地停在阿秀身邊「美人兒,咱們又見面了。」東方紫衣揭下斗笠,朝阿秀擠了擠眼睛。

  阿秀嘴角翹了翹,卻發出一聲冷哼:「剛才就見過一面了,你還差點撞到我。」

  「我正是因為這事,心裡覺得慚愧,專程趕回來向你道歉的!」東方紫衣露齒一笑,朝阿秀伸出手掌,「來,美人兒,咱倆共乘一騎。」

  阿秀看著他俊美的面孔,臉蛋微微泛紅,略作猶豫,心裡又響起江晨的聲音:『你問她,是不是沖不出這個鎮子,無論往哪個方向跑,都會被濃霧送回來?』

  阿秀悚然一驚,問道:「東方公子,你也被困在這個鎮子裡了嗎?」

  東方紫衣嘆了口氣,眉宇間露出一抹憂色:「我問過這裡的村民,他們祖祖輩輩都在這個鎮子裡生活,沒有人知道出去的路。而且,這個鎮子特別古怪————」

  阿秀追問:「除了霧氣特別濃重,還有哪裡古怪?』

  「一些已經死掉的人,會莫名其妙地在這裡復活。比如這個趙老三。」東方紫衣指了指血泊中的屍體,「我下山的時候,分明看到他已經死了,可剛才經過這個村子,他又活蹦亂跳地追在我後面。」

  阿秀看著血泊中的那顆頭顱,打了個寒顫:「不是你把他煉成了傀儡嗎?」

  東方紫衣搖了搖頭:「帶著傀儡趕路不便,我下山之前就把它們都捨棄了。」

  阿秀臉色蒼白:「那我剛才看見的,難道是鬼?」

  「是人。」東方紫衣搖頭,「我殺他的時候,仍是血肉之軀,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他好像完全不記得他已經死了,「煉魂大法」也搜不出他最近一段時間的記憶,他好像一覺醒來,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這裡。也許我不該殺他,而是應該把他交給你。」

  「交給我?」

  東方紫衣的視線落在阿秀手腕上,道:「你是枯滅法師的傳人,又有幻真佛珠,可以用佛門手段窺探他的前世今生,也許就能知曉他復活的秘密了。」

  「啊,這個——」阿秀面露為難之色,「師父沒教過我,我也不知道這玩意兒該怎麼用。」

  「我可以幫你。」

  「你懂佛門法術?」

  「魔本是佛,兩者頗有相通之處。如果你信得過我,就把佛珠借給我一用,

  也許我能用魔教秘術激發出佛珠的神通。下次再遇到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就能派上用場了。」

  「這—————好吧。」阿秀只猶豫了一下,就要伸手去摘佛珠。

  別給她!』江晨出聲提醒,『她只想騙你的佛珠!』

  阿秀抬頭看了一眼,恰逢東方紫衣也在望著她,四目相對,東方紫衣朝她露出了一個迷人的微笑。

  阿秀害羞地別開視線,心跳加快幾分,自言自語地說:「東方公子的眼睛不會騙人。」

  她摘下佛珠,遞給東方紫衣。

  嗨!這個色迷心竅的傻丫頭!』江晨扼腕搖頭。

  東方紫衣拿到佛珠,在手裡把玩幾下,剛要說話,忽有所感地抬頭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個皮膚黑的少年兩眼通紅地瞪著自己。

  「阿桶!」阿秀驚喜地叫道,「你怎麼自己跑出來了?」

  阿桶沒說話,只瞪視著東方紫衣,雙手握拳,目光充滿怒火。

  「你叫阿桶,對吧?連你也復活了,這鬼地方還真是有意思!」東方紫衣輕哼一聲,將佛珠戴在手上,緩緩驅馬過去。

  阿桶大聲喊道:「你們兩個魔教狗賊,把我師父怎麼樣了?」

  東方紫衣微微一笑:「神鋤大俠嘛,他死得很壯烈。只可惜,雙拳難敵四手,神通不敵天數——」

  「住口!我師父天下無敵,怎麼可能輸給你這種狗賊?你這個騙子,休想噓我!」阿桶渾身發抖,怒不可遏。

  東方紫衣輕輕彈動手指:「你不相信也沒關係,反正我馬上就要送你去跟神鋤大俠團聚,到時候你再親口問他———」

  「不要!」阿秀伸手拽住了東方紫衣的衣袖,「東方公子,阿桶也是個可憐人,求你不要傷害他!」

  東方紫衣緩緩吐出一口氣,低頭凝視阿秀的眼晴,問道:「阿秀,你是不是喜歡他?」

  阿秀顫聲道:「不,我只是————-跟他同病相憐。」」

  「那就好。」東方紫衣翹起嘴角,臉上帶著三分溫柔,三分憐惜,「你是出家人,慈悲為懷,憐憫眾生,可以理解。」

  阿秀眼眸中透出絲絲期盼:「請你不要傷害阿桶,好嗎?」

  「阿秀,你用不著為我求情!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不怕!」阿桶怒吼。

  東方紫衣牽起阿秀的手掌,俯下身去,在她玉潔細膩的手背上輕吻一口,柔聲道:「我答應你。」

  阿秀渾身如有電流淌過,一張粉臉從脖子紅到了耳朵根,慌亂地抽回手掌,

  眼神四下亂瞄,兩隻手都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才好。

  正當她羞怯失措之時,只聽一聲慘叫,繼而又是「轟隆」一聲,只見阿桶的身軀遠遠地飛了出去,砸塌了街對面的一輛馬車。

  出手的是東方紫衣旁邊那名白髮蒼蒼的魔門老者。

  他下馬的時候悄然無息,出手之後,又像一陣陰風似的,寂然無聲地飄回馬背上,依舊低頭沉默,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

  「阿桶一-」阿秀驚叫一聲,眼淚地流出來,朝著東方紫衣大喊,「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東方紫衣嘆了口氣:「我是答應了你,可北冥長老不答應,我也沒辦法。」

  眼看又鬧出了人命,受驚的民眾一下散開,只剩幾個躲在遠處觀望。

  阿秀呆呆地望著遠處翻倒的馬車,見阿桶再也沒有爬起來,眼淚愈發止不住。

  東方紫衣用手指替她拭了拭眼淚,安慰道:「沒關係,你要是捨不得他,以後還有再見的機會一一他或許還會再一次復活,重新出現在你面前。」

  這溫柔的語調,卻讓阿秀臉色驚變,她張了張嘴,道:「所有人都會復活嗎?」

  「也許會。」東方紫衣回答,「這鎮子邪門得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阿秀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思索了片刻,問道:「東方公子,你有桃木劍或黑狗血嗎?」

  「你要做法事?」東方紫衣眼晴一亮,「不愧是枯滅大師的高徒,只要能驅散這片白霧,我們就能走出去了!」

  她從行囊里取出一支桃木短劍,遞給阿秀,又朝北冥長老招了招手:「師叔祖,那條黃狗派上用場了。」

  北冥長老從麻袋裡提出一條黃狗,阿秀看著極為眼熟一一這不是神鋤大俠屋前的那條黃狗嗎?連它都落入敵人之手,看來神鋤大俠果真敗了。

  那條黃狗已經奄奄一息了,眼晴半睜半閉,被阿秀提在手上,仿佛預知到了自己的命運,眼角淌下一滴渾濁的淚水。

  阿秀閉上眼晴,心中默念:「抱歉,今日殺生,是為匡扶正道,破我心中之魔!」

  說罷,她一手提劍,在黃狗身上劃拉一下,頓有大蓬鮮血濺出,灑得她滿身都是。

  「都天雷火,護我中宮!疾病除滅,惡障消散!」

  阿秀踏步作法,沐浴在鮮血之中,渾身散發出逼人的氣焰,如披著一層血衣。

  藏在她體內的江晨,立即生出灼燙之感:『好熱!好熱!你這丫頭,法咒念錯了吧,怎麼驅邪驅到自己身上來了?

  阿秀沉默了一會兒,沉聲道:「沒有錯,我要驅的邪祟,就是你!你不是阿桶,而是我心中之魔,是一切陰謀詭計的根源!」

  江晨錯愣:『不是,明明說好要好好相處的,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修行先修心,斬人先斬我!」阿秀下定決心,霍然睜開雙眼,手中沾著狗血的桃木短劍朝自己心口刺入。

  這一劍,乃問心之劍,置之死地而後生!

  一劍刺出,一往無回,要麼心魔除滅,要麼身死道消!

  別啊!好好商量不行嗎?』江晨大叫一聲,即使藏身於暗處,也感受到了狗血灼身的痛苦。

  桃木劍至剛至陽,大放光明,一切陰邪鬼祟之物,皆被照得纖毫畢現,無所遁形。

  明燦燦的劍光如此決絕凌厲,仿佛要將江晨的陽神連同阿秀自己的肉體一同劈開,無分彼此,既斬碎了重重鎖,也斬滅了生命之火,一同走向最終的滅亡。

  「噗!」

  血流如注。

  是阿秀自己的血。

  東方紫衣也沒想到她那一劍竟是斬向自己,想要阻止,卻遲了一步。

  「結束了。」阿秀喃喃地說著,感受著最後的力氣在一點一點地消散。

  可就在此時,她體內卻散發出另一種浩蕩、神聖、輝煌、蒼莽的氣息,迅速漫遍全身,取代了她原本的意志,讓這具軀體重新煥發出生機。

  千鈞一髮之際,江晨反客為主,強行霸占了這具身軀。

  幸好阿秀只是三階體魄,尚未淬鍊顱骨鹵門,對於陰邪鬼的抵抗力十分微弱,被江晨輕易控制。

  而唯一能阻止江晨的幻真佛珠,此刻也被東方紫衣騙去了。

  江晨握著桃木劍,一點一點地往外抽出,帶起一蓬血花,然後狠狠甩向遠處。

  「好險!」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差一點,就被這蠢丫頭壞了大事!」

  他視線掃過前方兩人,東方紫衣和北冥長老要時毛骨悚然,做出如臨大敵的戒備姿態。

  雖然不清楚阿秀身上發生的怎樣的變故,但那兩人都明顯的感覺到,眼前的少女好像變了一個人,那鋒銳的眼神,和那無法用語言描繪的宏偉,深遠,美麗—·-幾乎讓人想要頂禮膜拜。

  東方紫衣繃緊了身軀,沉聲喝問:「你不是阿秀!你是誰?」

  北冥長老在最初的驚懼之後,眼神逐漸轉為狂熱,喃喃地道:「這是老祖——是老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