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氣勢洶洶地闖進城主府,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身上幾欲噴薄而出的火焰,丫鬟和守衛也不敢阻攔,就這樣讓她徑直衝進老城主的書房。
江晨獨自坐在書房裡,斜倚著柔軟的獸皮閉目養神,聽到朱雀的腳步聲,他頭也沒抬,問道:「雀姑娘,誰又招惹你了?」
「你!」
朱雀走到他面前,狠狠往桌上拍了一巴掌,價值千金的紅木書案立即多出了一個焦黑的手印。
江晨抬了抬眼皮:「這話就沒道理了,我已經閉關三天三夜,沒邁出過房門一步,怎麼招惹到你的?」
「少給我裝蒜,你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朱雀瞪著他,惡狠狠地道,「你每天都給阿雅的飯菜里下毒,可她卻一口都沒吃,你是不是很失望?」
「有人往飯菜下毒?」
「別裝傻,除了你,還有誰會給她下毒?」
江晨沉思片刻,手指在書案上輕輕敲打,發出清脆的聲響:「盼望她死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大半個白露城的人都有嫌疑,一時之間,還真不好排查—————」
「你說什麼?除了你,還有誰盼她死?」
「首先第一個,是阿星姑娘,她們兩姐妹的關係,我不說你也清楚。第二個嘛,是老杜和希寧,除掉阿雅姑娘之後,城主的位置才會更加穩固。第三個,是原本隸屬於阿雅姑娘魔下的那些將領,如今他們個個都升了官,害怕將來阿雅姑娘復出之後反攻倒算。第四個,就是白露城民間的那些俠義之土,他們聽說了阿雅姑娘與獨孤鴻勾結犯下的惡行,個個義憤填膺,說不定哪天就來一個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朱雀氣不過:「這還不都是你的功勞?你把獨孤鴻和雲修的那檔子事都栽在阿雅頭上,害得她身敗名裂,你還有臉說!」
「那一晚死了那麼多人,勢必需要推出一個罪魁禍首,獨孤鴻死無全屍,阿雅姑娘既然是他的愛侶,當仁不讓。」
「阿雅是阿雅,獨孤鴻是獨孤鴻!阿雅只不過一時被感情沖昏了頭腦,但她是無辜的!你如果還想納她為妾,就必須為她洗清罪名!」
「這個好說,你回去告訴她,等城中局勢穩定之後,我會想辦法為她洗涮冤屈。」
「你自己去跟她當面說吧!」
朱雀哼了一聲,轉身往外走,兩步之後又停下來,問道:「下毒的事,你打算怎麼查?」
「此事———-牽扯太大,眼下局面未穩,不宜輕舉妄動,得從長計議。」
「難道就這麼算了?」朱雀又走了回來,狠狠一拍桌子,「你這樣搪塞我,
是不是心裡有鬼?你說,到底是不是你乾的?」
「當然不是。」江晨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放眼整個白露城,唯一一個不會害她的,恐怕就只有我了,我還等著收她當小妾呢!阿雅姑娘是怎麼跟你說的,
難道她也懷疑我是兇手?」
「她—————.」
朱雀回憶起尉遲雅最後的神情,搖了搖頭,「她說,真正的幕後主使,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嗯,等我出關之後,我會幫她查清楚這件事的。這幾天就勞煩你親自給她送飯吧!」
「你在閉什麼關?上次的傷還沒養好?」
「不,是陽神出竅附在你身上後,新有所悟,所以閉關修煉,或許能更上一層樓。」
朱雀臉色一紅,扭頭匆匆離去。
出了書房,她聽見外面的丫鬟們竊竊私語,說她見惜花公子得勢,便自薦枕席,傍上了這條大船。
幾個丫頭你一言我一語,把她與惜花公子的姦情描述得繪聲繪色,還說她欲望極旺,醋意極高,動不動就沖惜花公子發脾氣,連安雲袖等幾位主子都不敢招惹她。
朱雀一時火冒三丈,瞪了這群碎嘴的丫鬟一眼,往外面走了沒多久,又發現假山後藏著一個熟悉的氣息。
「阿英!」她喊了一聲,「你躲在假山後面做什麼?」
假山後傳來阿英慌慌張張的回答:「沒-———--沒做什麼,抓蟋蟀呢!」
朱雀本只是隨口一問,但聽見他帶著喘促的語氣,頓時起了疑心:「多大的人了,還抓蟋蟀?」
她放輕腳步繞到假山後面,正看見阿英提著腰帶站起來,草叢裡還躺著一個女人,空氣中殘留的味道令她幾乎當場嘔吐出來。
「你們——你們竟然在這裡——」
朱雀的臉色轉為煞白。
她定晴打量那個躺著的女人,赫然正是阿雅的好姐妹尉遲星,胃裡又是一陣痙攣。
「阿雀,你聽我解釋!」阿英慌亂地往前走幾步。
朱雀擺擺手,連連後退。她已經噁心得說不出話來,胃裡一直在反酸,她怕自己一開口就要吐出來。
一直退出十幾步後,她才鬆了口氣,冷著臉說道:「你們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說完,不理會那兩人的反應,快步離開了這個污濁之地。
阿英本來想追過去,但是被尉遲星手臂一勾,又倒在了草叢裡。
等走出城主府之後,朱雀的腳步已經輕快了許多。
仿佛心裏面有一樣東西被搬走了,空蕩蕩的,有些失落,卻也有些輕鬆,不再時時折磨著她。
至於杜山那邊,她當然也不會多嘴多舌。那個色胚剛剛坐上城主的位置,正是志得意滿之時,絕對想不到被枕邊人送了一頂帽子。活該!
江晨閉上眼晴,心思漸漸沉入另一片天地。
自從城中局勢初定,他就以參悟武學為名,閉門謝客,迄今為止,也只有朱雀一人膽敢打擾。
江晨沒有騙人,那一夜陽神與朱雀相融,的確感悟良多,頗有進益。但他真正的心思,卻已遠在千萬里之外。
「他還在裡面嗎?」希寧在大廳外問道。
月洞拱門前的兩名守衛一見是這位最近炙手可熱的大小姐,立即露出恭敬的神色,一齊點頭回答:「沒見公子出來。」
「朱雀剛才待了多久?」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
「裡面可有動靜?」希寧問。
一個守衛回答:「沒聽到什麼動靜。」
希寧想了想,道:「我進去看看。」
兩名守衛連忙往中間一擋,把拱門堵住,「公子交代過不見任何人!」
「小姐請回吧。」
希寧哼道:「怎麼朱雀進得,我就進不得?你們看不起我是不是?」
兩名守衛跪了下來,懇求道:「小姐別讓我們難做。」
「如果小姐一定要進,就從我們的身上踩過去吧!」
希寧低頭看了看,她今天穿了短裙,如果從這倆人身上踩過去,未免不雅。
她眼神閃了閃,嘆了口氣:「那好吧。
7
守衛們看著她轉身往回走,都鬆了口氣,起身站回原位。
希寧才走過拐角,身形立即虛化,變成了一個透明的影子,像微風一樣,從兩個守衛中間飄過,飄進拱門,飄進樓閣,飄進書房。
兩名守衛只覺得脖子旁邊涼濺颶的,不約而同地搓了搓手掌。
「奇怪,現在是大白天,怎麼感覺脖子發冷?」
書房裡燭光搖曳。
江晨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仿佛已經睡著了。
一條被燭光拖長的白影突兀地出現在書房裡,緩緩朝江晨走近。
「希寧。」江晨突然出聲。
白影停住了。
希寧隨手找了張椅子坐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道:「這「九幽幻身」,
我用得還不純熟。」
「就算獨孤鴻親自來使這一招,也瞞不過我。」江晨依舊閉著眼,語氣帶著鼻音,仿佛在說夢話,「我交代過你不要打擾我。」
希寧隨意找了個藉口:「你已經閉關三天,我來看看你死了沒。」
「還健在。」
「剛才朱雀來過,我怕她對你無禮。」
「她沒有。」
希寧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江晨的側臉,說道:「你有事瞞著我。」
江晨淡漠道:「你只需要做好你分內之事。」
希寧好像沒有感受到他語氣中的不耐煩,蔥嫩玉指輕敲桌面,悠然道:「白露城百廢待興,各方勢力都想渾水摸魚,杜大哥、許軍師忙得焦頭爛額,你卻在這時候突然心血來潮說要閉關一一哼哼,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
「我難道不是在閉關?」
「面對獨孤鴻的時候,你都不敢拔劍,生怕一拔劍就踏入了武聖之境。你明明一直在壓制自己的境界,這會兒卻說要閉關練武,糊弄誰呢?」
江晨的眼晴睜開一條細縫,「你還知道什麼?」
「我還發現,地牢里雲修的屍體失蹤了。是不是你玩的花樣?」
「你憑什麼這樣說?」
「那具屍體雖然活著,卻只剩一具空殼,三魂七魄已喪,只能算一個活死人,不可能自己逃走。其他人盜走那具屍體也沒有用,只有你,你有一尊陽神,
若披掛上那具身體,就相當於多了一個分身,可以干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
江晨輕輕吐出一口氣:「你既然這麼聰明,那就說說,我在幹什麼?」
「以你一向狂妄自大的眼光,當然不屑於跟我們這些凡俗庸碌之輩為伍,為那些蠅營狗苟的瑣事操心,但我知道,有一件事情,你其實早就已經迫不及待了周城主交給你的那顆『玲瓏心』,已經被雲修拿走了吧?」
見江晨不說話,希寧側翻過身,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盯著江晨的眼睛,繼續說道:「你急著用那顆「玲瓏心』去鎮壓南北雙村的火海,進入魔界通道,去尋找浮屠教主留在那座洞天裡的秘密!」
江晨看了一眼希寧,沒說什麼。
希寧托著腮,懶懶地笑道:「是否因為我只是一個心魔,所以你不屑與我多說?如果換成了真正的希寧,你就應該很有興致了吧?」
江晨道:「如果你實在閒得無聊,那我委託你去辦一件事吧。」
希寧眼晴一亮:「你說!」
「你去幫我查查,是誰在雅二小姐的食盒裡下毒,想要害她性命。」
「讓我查?」希寧翻了翻白眼,「你讓貓去查老鼠的死因?」
「是你下的毒嗎?」
「當然不是。如果我想殺她,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如果不是你,那就很奇怪了,如今白露城局面剛剛穩定,正是洗牌的關鍵時候,如果有人想用雅二小姐的死做文章,也許會掀起軒然大波。陰謀才剛剛開始,雅二姐可能是第一個,但不會是最後一個,所以,你有必要將這件事徹查清楚。」
「如果讓我查,那我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的枕邊人,安姐姐。」希寧眼神一閃,「第二個懷疑的,就是杜大哥、和星三姐夫妻倆。你確定要查下去嗎?」
「查!」江晨沉聲道,「先要有一個結果,至於後續怎麼處理,容後再議。
希寧的嘴角浮起笑容:「你就不怕我監守自盜,查著查著,把一個活生生的雅二姐查成了一個死人?」
「有朱雀盯著你,我很放心。」
「說不定白露城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埋在身邊的隱患,不如早些———」江晨的話只說了半句,臉色陡然變化。
他的眼瞳微微放大,仿佛穿透了書櫃和牆壁,跨越了千萬里距離,看到了遠方無比震撼的一幕。
希寧觀察著他的面容,好奇地問:「你看到了什麼?」
「火。」江晨喃喃地道,「好大的火。」
熊熊大火。
火勢從南至北,吞噬了整座山峰,整座大地,整片天空。
江晨所看到的一切都在燃燒。
至於當初所見的南北雙村,早已在火勢中化為灰。
雙村預言中的勇者,終究來遲了一步麼?
並非如此。
江晨發現了村民們逃往外界的痕跡,
但眼下當務之急,並非尋找那些逃走的村民,而是以「玲瓏心」鎮壓這片火海。
這片無邊無際的火勢,來自魔界火淵。而「玲瓏心」乃釋浮屠親手留下的法寶,蘊含浮屠氣息,浩大恐怖,只需一縷神念激發,便能護持周身,滅盡一切無明之火。
江晨的陽神披著雲修的肉身,攜帶玲瓏驪珠,所過之處,火焰盡皆熄滅,為他讓出了一條道路。
如果南北雙村的村民在此處,看到這般奇偉瑰怪之景,恐怕又要磕頭跪拜,
高呼神仙了。
江晨登上山峰,走到北村的邊界。
這座山又叫做龍脊,綿延不知幾千里長,但南北雙村只占據其邊緣的百里方圓,更遠處則常年被霧瘴遮掩,凡人無法深入。
江晨走上那片霧瘴,繼續走了百里,便真正到達了這座福地的邊界。
福地之後,再沿山勢前行,借著玲瓏驪珠的指引,來到一座懸崖前。
懸崖之下,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大海。
波濤洶湧,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海洋的對岸,便是西玄洞天。
又名一一玄黃天下。
數千里遠,大海對岸,一名結跌坐的老僧,猛然睜開眼晴,目光仿佛穿越了三千里煙濤,與江晨遙遙隔海相望。
剎那間,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雷聲大作,黑雲滾滾,雷霆在其間穿梭不定。
「佛祖所說的滅世天魔,終於要降臨了嗎?」老僧的語氣無比沉重,宣了一聲佛號,忽然一展袈裟,如大鳥般飛起,落到一塊岩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