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界之門紋絲未動。
獨孤鴻頭皮發麻,繼續施展法術。
「五瘟搬運」,無效。
「六魂離咒」,無效。
「七魅惑心」,無效。
獨孤鴻喘不過氣來。
他的眼瞳越來越大,臉色越來越慘白,望著朱雀的眼神越來越恐懼,越來越絕望。
最後,隨著一聲哀鳴,他整個身影崩解為一股惡臭的黑煙,裊裊上升。
待黑煙散盡,地上只留下一灘血水。
朱雀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勝負已分!
生死已分!
「他走了?』心中響起朱雀的疑問。
他死了。』江晨以心聲回答。
「死了?他不是鬼仙嗎?死得這麼簡單?』朱雀明顯不信。
我也沒想到他會死得這麼簡單。
你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一點小花招,本來只是嚇嚇他,其實以他鬼仙的位格,很難徹底殺死。我只想讓他離開白露城,到別處興風作浪去。』
你的意思是,他被你活活嚇死了?『
從結果看,大概是這麼回事。
朱雀沉默了。
發自內心的沉默。
其實江晨心中也有很多不解,但他此時已經十分疲憊,對於想不通的問題,
暫時也懶得多想了。
朱雀抬手撥開額角的髮絲,沉默地往回走。
她的眼神忽然一變。
就在正前方,希寧和江晨所在之處,光線突然變得昏暗起來,兩人的身形仿佛籠上了一層霧氣,變得空濛虛幻飄渺。
而一股詭邪至極的氣息,在霧氣中逐漸孕育成形。
朱雀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又大步加快了速度。
冷霧瀰漫。
朱雀走入霧中,看到了江晨身邊的希寧,纖腰素束,一襲白衣如雪,就那麼站在迷濛冰冷的濃霧裡,仿佛自始至終從未改變,又仿佛是剛剛從濃霧中凝結出來的精靈。
朱雀打量她良久,才開口問:「心魔?」
希寧沒有說話,她的聲音直接在江晨心頭響起:「她早就犯困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朱雀皺著眉頭,走入希寧身前五步之內。這樣近的距離下,只需輕輕一掌,
就能將這個精靈又詭異的少女焚成灰。
但她終究沒有動手。
希寧也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近在哭尺的危險,依然專注地吸納著游散於天地間的幽冥氣息。
「她——-她是怎麼回事?她的氣息怎麼這樣陰寒詭異?』朱雀的心聲響起,
「不會是被獨孤鴻附體了吧?』
「不是。」江晨簡短地回答。
「怎麼不是?趁他還沒完全恢復,趕緊動手,免得他借屍還魂!『
朱雀今日所見之事,已有太多超出了她的認知,以至於杯弓蛇影,下意識地就想以暴力抹除危險的萌芽。
她的身軀卻紋絲不動,只是看著希寧,發出了一聲嘆息:「若以位格來論,
區區一個獨孤鴻,頂多只配給她提鞋。」
朱雀心聲道:『我不管她是什麼來頭,我只知道她不是好東西,你趕緊打斷她的儀式!』
她的身軀仍然不動。
朱雀氣急道:『你要偏袒她,就從我身上滾下去,我自己動手!』
江晨沉默以對。
朱雀一邊在心裡咒罵,一邊掙紮起來。她的身軀微微發顫,在兩股意識的拉扯爭奪下失去平衡,一跤跌倒在地。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從我身上下來?
『再等等。』
狗東西,你口口聲聲說要斬妖除魔,原來都是騙人的頭,輪到你頭的時候就變臉了.——
朱雀叫罵幾句,忽然覺得身子一輕,手掌往地上一撐便站了起來一一江晨的陽神已從她身上走了出去。
她恢復了對身軀的控制,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轉頭看了希寧一眼。
模樣沒有變,氣質卻天差地別一一仿佛剝落了從前的偽裝,露出真實的本質。乍一眼望去,幾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希寧緩緩舒展身體,仰起頒長的秀頸,發出一聲舒服的詠嘆。然後轉過身,
目光平淡地掃過朱雀。
「你想殺我?」
朱雀心頭驟然泛起森冷之意,仿佛置身午夜的荒林墳場,連靈魂也似要被那濃郁的死亡氣息凍結。
「你果然是個惡鬼!」
伴著一聲怒叱,挾裹著熊熊火焰的拳頭轟了出去。
八階金剛體魄,全力而發的一掌,摧山裂石不在話下。
然而這樣的拳勁,卻如石沉大海,被一隻纖細蒼白的手掌握住了。
不但握住,更有一股陰寒氣息,在瞬間澆滅拳上火焰的同時,還在不斷往朱雀體內滲透。
朱雀的手臂頓時呈現出烏青之色,大半條手臂都被凍得發麻,那種不祥的顏色還在不住往肩上蔓延。
朱雀大吃一驚,急忙抽回手掌,以炎勁逼出寒氣,直勾勾地盯著希寧:「你到底是希寧,還是獨孤老鬼?」
就在剛剛的那一下交鋒,她的整條手臂都被凍僵,險些抬不起來了。而那股侵入體內的陰寒煞氣,又與獨孤鴻的幽影掌力極為相似。
希寧微微一笑:「姐姐,不妨照照鏡子。按照算命先生的說法,你印堂發黑,死期將至!」
隨著她冷酷的話語,一團朦朧的光暈漫染到朱雀腳下。
「夠了!」沉默了很久的江晨踏出一步,插在兩人中間,將她們的視線隔開。
「現在的我,你根本阻擋不住。」希寧輕輕哼了一聲,眼裡凶光畢露,「我已經吸收了獨孤鴻的鬼仙遺澤,而你重傷未愈,敢與我作對,我就要你的命!」
「首先,你勝不了我。」江晨看著她,「其次,就算你能勝,也不敢殺我。
因為只要我一死,希寧的執念消失,你也會跟著灰飛煙滅。」
希寧略沉默了一會兒,抬頭望向遠方夜空,臉上大有蕭索之意,嘆了口氣:「我的確應該感謝你。那麼,以後試著好好相處吧。」
江晨微微皺起了眉,低聲問:「你不打算回去了?」
「回去?回哪兒去?」希寧嘴角勾起一個冷消的笑容,「好不容易才有這樣一個透氣的機會,你想趕我回去?沒門兒!」
說著這話,便有兩行清淚從她眼中流出來。
但她臉上卻帶著笑,語氣也輕快而愜意,與那眼淚顯得格格不入一一仿佛是這身軀自己在悲傷,與她的靈魂意志毫無關係。
冰冷的話語從希寧嘴裡吐出。
「哼,如果不是那道該死的紫霄雷,我也不會被她壓制這麼久。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再怎麼掙扎,也終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煉神修士,心魔長存,如履薄冰,或早或晚,這一天都會到來-——」
「她其實自己心裡也明白,今夜連番激戰,心力憔悴,她根本阻止不了我,
只要一閉上眼晴,就是屬於我的時間了————」
希寧自言自語地說著,江晨默默聽著,沒有插嘴。
直到希寧說了一句:「何況,她也很想救你。」
「救我?」江晨疑惑。
希寧笑得意味深長:「她聽到獨孤鴻說出『將軍』的時候,以為你死定了,
所以主動把身體讓給了我。」
江晨嘆氣道:「這其實完全沒有必要。」
希寧笑著搖頭:「不然,如果沒有我幫忙,你以為你能這麼容易把獨孤鴻嚇死?」
江晨眉頭一挑:「原來是你在搞鬼?」
「也不算出了什麼大力,他本來就被你嚇得不輕,我只不過是煽風點火,把他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江晨沉吟道:「我還是覺得奇怪,堂堂鬼仙,不應該死得這麼簡單——」
「本來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但現在,他已與我融為一體,我總算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說說看?」
希寧露齒一笑:「聽過樹鬼的傳說嗎?」
江晨搖頭。
希寧娓娓道來:「一個人走夜路,如果遇上樹鬼,千萬不能害怕,要把鞋子脫下來,扔過樹梢,那鬼就會退散了。但如果扔不過去——」
她的語氣突然變得陰森恐怖,「那就只能被樹鬼吃掉了。」
江晨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鬼仙也跟樹鬼一樣?」
「沒錯,只要是鬼,沒有得到天道敕封,不管是魅魁,還是鬼王鬼仙,
都一樣!在我地藏看來,皆與蟻無異!」希寧驕傲地一揚腦袋,「為什麼鬼怕惡人?因為不單只有鬼能嚇人,其實人也能嚇鬼,只要人比鬼兇惡,就能嚇散它的陰氣,讓它魂飛魄散!」
「這麼說來,惡人也有惡人的好處。」
「何況獨孤鴻渡劫失敗,心境已經千瘡百孔,身體瀕臨崩潰,本就不能長存。以他的狀態,根本不足以稱為鬼仙,最多算是一個英靈。就算沒有跟你一戰,也撐不到天亮———」
「等等,他不是渡劫成功了嗎?」
「你以為他成功了?其實還差得遠!九重雷劫,他只挨了三重,虎頭蛇尾,
失敗透頂!說起來,還是拜你所賜!冥冥之中,你就是他命中的克星,他最後死在你手裡,也是合該有此一劫。」
江晨恍然大悟,感嘆道:「遇到我,只能怪他上輩子沒積陰德吧-—'
一旦明確了獨孤鴻的死因,知道他已經徹底死去,江晨心頭放鬆下來,頓時覺得十分疲憊,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
「明天應該能睡個好覺了。」
「想什麼呢?雖然大局已定,但還沒到睡覺的時候!」
「我知道,所以我說的是『明天』。」江晨捂著嘴,揉了揉眼睛,強打起精神,轉頭望向後方的虎豹騎兵,「走吧,今晚還有得忙。」
希寧與他並肩而行,面上帶著虛偽又親切的微笑,說道:「雲修也算幫了你的大忙,雅二姐的那些班底死得恰到好處,你無需費多大工夫,就能白撿一支精銳之師。」
「那可說不好,白露城的頭面人物都死得乾乾淨淨,沒有他們幫忙,想收拾局面可不容易。」
「我反而覺得,那幫老狐狸死得太妙了,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按照你的心意從頭建立一個全新的白露城——·.·.」
希寧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值月亮從雲後探出頭來,柔和的光暈灑在江晨臉上,他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這的確是個好主意,新的規則,新的白露城——...」
他一掃疲憊之態,精神振奮起來,腦中開始規劃明天要頒布的法令。
但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急促的叫喊,打斷了他的暢想:「站住!」
出聲的是朱雀。
江晨轉頭,見她直勾勾瞪著自己。
「朱雀姑娘,你還不走?」
朱雀沒有回答,反問道:「你要去哪?」
江晨道:「很多地方,要趕在混亂擴散之前,抓緊時間收拾殘局。」
「你是不是忘了一個人?」
「我忘了誰?」
「阿雅,你就不管她了嗎?」
江晨恍然大悟,又笑道:「雅二姐啊,不是還有你嗎?你辦事,我放心。」
「我追不上鐵穆。」朱雀咬了咬嘴唇,「只要你肯幫忙,我願意讓你再附身一次。」
江晨義正辭嚴:「雅二姐有難,我輩俠義之士豈能袖手旁觀?」
但他語氣一轉,又露出為難的神色,「只可惜,鐵穆那傢伙跑得太快,這會兒估計已經在幾百里外了吧,一時半會兒恐怕追不上了,咱們只能從長計議。那個,時候不早了,朱雀姑娘如果沒有別的事,那就請便———.」
「江晨!你忘了阿雅已經被老城主許配給你了?她如果受了鐵穆的欺辱,你面上也不好看吧?」
江晨扯了扯嘴角,弧度有些冷消:「只可惜,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況且,雅二姐自己也沒答應,不能作數。」
朱雀急切道:「父母之命,媒之言,由不得她不答應!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你親口答應過老城主的事情,難道要反悔?」
江晨冷淡地道:「不必激我,在我看來,她沒那麼金貴,不值一千金。」
見他回頭欲走,朱雀了腳,大聲道:「你這個勢利眼,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鐵穆欺負?」
「我不看。」江晨已經轉過身去,不再理會她的叫喊。
朱雀叫道:「姓江的,你開個價吧!」
江晨的腳步未停。
「一年!」朱雀叫道,「只要你肯救阿雅,我就為你效力一年!」
江晨停下腳步,對希寧說道:「這邊就交給你了,你去找老杜他們。」
「我就知道!」希寧晃了晃腦袋,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