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四周的蒼龍衛也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們走得謹慎而緩慢,保持著完整的陣型,氣機始終渾融如一,不露半點破綻。唯有如此,才能在凶名赫赫的惜花公子面前發揮出最大戰力。
江晨輕輕嘆息了一聲:「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那麼再說什麼有的沒的,都是浪費口水了。」
大總管雲修始終侍立於老城主身後,低頭垂目,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場中流溢的殺機。
直到尉遲幽抓起酒杯,意圖往地面摔去時,雲修才低低地說了一聲:「慢些!別弄髒了老爺的衣服!」
尉遲幽動作一頓,回眸掃了雲修一眼,眸光冷冽,卻又瞬間回春,她笑道:「老爺子已經駕鶴西去,雲總管難道還放不下一具皮囊嗎?」
雲修低頭看著神情安詳彷如睡著的老城主,語氣輕柔地道:「老爺生前是個體面人,身後事也必須體面。你們打鬥的時候,切莫傷到老爺遺體。」
尉遲幽挑了挑眉:「雲總管既然這麼忠心耿耿,又為何要與我一起謀事呢?
「老爺太累了,該歇息了。」雲修的語氣依舊柔和,「昨天城內地震,民眾死傷無數,老爺大哭了一場,眼晴愈發看不清東西了。最後的幾天日子,咱家不忍心看到他再為這些人間瑣事操心,剛好大小姐來找咱家,就一起送他一程。」
「難怪你答應得那麼爽快。」尉遲幽的表情有些幽怨,「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白白獻上身子。」
遠處的皇甫松冷哼了一聲,道:「現在不是說閒話的時候!」
在他的指揮下,越來越多的蒼龍衛聚攏過來,隨著距離接近,陣型也愈發緊密,彼此相連的兇悍殺氣凝聚成肉眼可見的黑色煙霧,朝江晨籠罩過去。
古月的身形也幻化為皎白的月光,朦朦朧朧,搖曳不定。
「那就過一會兒再聊。」尉遲幽往江晨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她眼中,江晨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沒有人可以突破兩百名蒼龍衛的合圍,鐵穆做不到,獨孤鴻做不到,惜花公子同樣也做不到。
就算惜花公子抓住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僥倖逃了出來,也有古月的「空月幻境」在等著他。
十死無生的局面,已經不剩任何懸念。
接下來要考慮的,是自己那位像泥鰍一樣滑溜的二妹。她帶著朱雀逃了出去,倘若召集兵馬反攻過來,可能會有些麻煩。
幸好,虎豹騎和虎步營的高級將領都被留在這裡了,沒有這些軍官的幫助,
二妹想整頓兵馬也絕非易事.···
皇甫松以手勢下令,蒼龍衛繼續進逼,
伴隨著沉悶的腳步聲,包圍圈逐漸收窄,濃濃的黑色霧氣瀰漫在酒席間,東倒西歪的各路賓客看起來只剩下了一個個朦朦朧朧的模糊影子。
困於其內的唯一站立的江晨,看起來孤零零的身影,也仿佛逐漸被濃霧吞沒。
當外圍那一圈黑色的死神身影即將逼近江晨十步之內時,他發出一陣輕輕的笑聲:「皇甫將軍,其實我是很佩服你的。為了今晚的謀劃,幽大姐少不了犧牲色相吧?這份膽魄和決心,實在了不起!」
濃霧中江晨的表情看不真切,但所有人都能聽出語氣中的嘲弄。
皇甫松沒有開口答話。
關於惜花公子的驚人實力,皇甫松早有耳聞,這傢伙的劍術恐怕還在「雙劍」鐵穆之上,倘若他狗急跳牆的話,說不定會拉著自己陪葬。
所以皇甫松一早就隱藏了自己的位置,以一套蒼龍衛的秘密傳訊手法,無聲地指揮戰鬥。
他絕不會中江晨的激將法,因一時的憤怒而暴露自己的位置。
蒼龍衛先鋒部隊踏前一步,進入江晨十步範圍內。
他們採用內圓形虎翼陣,打算用人海戰術淹沒這個可怕的敵人。
最前方的二十人,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用人命去堆,耗盡惜花公子的力氣,不讓他有調息的機會,哪怕他耐力再好,終有窮盡之時。
每一個蒼龍衛,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土,但此時此刻,他們只是用來犧牲的炮灰。
哪怕付出八十人、一百八十人的代價,只要能耗死惜花公子,就是值得的。
先鋒部隊如臨大敵地盯著那個模糊的身影。
想像中的迎頭痛擊並沒有到來,
連一絲殺氣也感覺不到。
如果閉上眼晴,他們甚至會懷疑那人是否真實存在。
心頭蒙繞著淡淡的不安,蒼龍衛再度進逼一步。
江晨以冷漠的眼神環顧他們,凡是接觸到他眼神的蒼龍衛,都無一例外地生出巨大的恐慌之感。
為什麼?明明感覺不到殺氣·——·
江晨的表情依舊淡然自若,只有嘴角微微勾起:「皇甫將軍和幽大姐,夫妻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不僅沒翻臉,居然還能精誠合作,在下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隱藏在霧氣中的皇甫松始終沒有出聲回應。
倒是遠處的尉遲幽咯咯笑道:「江公子覺得這種事情很重要嗎?不過是一場場歡愉的手段,就如吃喝一般,取悅我的究竟是雞鴨還是牛羊,又有什麼關係呢?」
江晨掌贊道:「幽大姐如此看得開,倒顯得在下食古不化了。」
兩人交談間,蒼龍衛的先鋒部隊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距離越近,他們的動作愈發謹慎而緩慢。
江晨仿佛沒有看到那一根根閃著幽藍光澤的毒刃正慢慢逼近,而是低下頭,
視線投向身邊的希寧。
希寧趴在桌上,嗓子裡發出含糊的咕嚕聲,像是在說夢話。
幾息之後,她仿佛從噩夢中驚醒,募然抬起腦袋,大口大口地喘息。
「你自己解了毒?」江晨問道。
希寧像一個溺水之人剛剛浮出水面,拼命呼吸著,良久之後,才捂著胸口道:「不是毒,是幻術。」
「古月的幻術?」江晨的表情有幾分凝重。
他所見過的幻術師裡面,基本都只能將少數幾個目標拉入幻境,倘若古月能夠僅憑一己之力製造出籠罩上百人的超大型幻境,那麼她的實力就需要重新評估了。
就算是「大覺」佛陀,也不過如此吧?
難怪杜山等人明明事先服下了解毒丹,也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希寧搖搖頭,望著酒席上用作裝飾的一盆鮮花,呼吸漸漸平復:「是這些永生花,它們的花粉在特定的條件下發揮出強烈的致幻作用,讓人不知不覺地陷入幻境。當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無力掙扎了。」
「那你又是怎樣掙脫的呢?」
「多虧雲袖姐姐給了我啟發,我給自己施加了一層迷心咒,覆蓋掉原本的幻術,勉強擺脫了花粉的控制。」
希寧說著,環顧一眼四周,望著影影綽綽圍攏過來的蒼龍衛,吞咽了一下口水,嘟儂道:「看來現實比幻境強不到哪兒去。」
江晨警見她驚魂未定的模樣,輕笑道:「是不是覺得如果沒有醒過來,也許還能死得安詳一點。」
希寧深吸了幾口氣,卻發現空氣中滿是濃郁的陰煞之氣,她抿了抿嘴唇,低聲問道:「有把握突圍嗎?」
「如果是我一個人,至少有九成把握。」
希寧雙眸泛起異彩:「再加上我呢?」
「大概還剩下七成。」江晨曬道。
「你總是這樣,惹人生厭。」希寧看向江晨的眼神有些複雜,語氣卻十分克制。
她的神念漫向四周,滲透到黑色煙霧的深處,很快發現這些蒼龍衛身上纏繞著另一股念力,猶如繩索似的,將這些黑甲武士連接成了一個整體。
『心靈咖鎖,是古月?』
難怪這些蒼龍衛進退如一,配合幾近完美,完全沒有留下任何缺漏。
如果只有少數幾人也就罷了,但這畢竟是一個近兩百人的大團體,就算再怎麼訓練,也不可能真正變成一個人,總會留下瞬息間的破綻。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瞬,落在玄罡高手眼裡,也是出手的機會。可剛才江晨觀察了良久,硬是沒找到一絲一毫的空隙。
只有陽神修士的神念,令這些武士心意相通,才能具備如此的默契,兩百人形同一人。
希寧的眼神飄向遠處。
黑色煙霧遮蔽了視野,編織成了一個囚籠,困於籠中的獵物看不到任何出路。
而這個囚籠,正在緩緩縮小。
極富耐心的獵人,並沒有急於出手,而是也在等待著獵物露出破綻。
七步。
六步。
江晨的身形好像即將散入濃霧中,給人一種虛幻之感。
希寧則無法承受這股重壓,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掌。
她閉上眼睛,以心聲朝江晨傳話:「剛才在幻境中消磨了太多神元,我只能再喚醒一人·—.——
「留著自保吧。」江晨淡淡說著,視線游離不定。
他始終沒找到機會。
當蒼龍衛走入他身前五步之內時,他就不得不強行出手了。那時候的局面,
就相當於他一人同時對抗兩百人。
蟻多咬死象,更何況這些蒼龍衛無一不是經歷過生死磨練的勇士。一對兩百,就算能勝,大概也是慘勝。
他自己或許能夠脫身,可身邊的安雲袖、杜山等人,恐怕很難保住了。
「我只能給你製造出一瞬間的機會。」希寧的心聲傳來。
江晨還沒來得及說話,那一瞬間的機會就已經到來1
坐在第三桌的一名軍官,猛地從座位上彈起,縱身撲向第四桌的古月。
人在半空,他已拔刀出鞘,揮出一記優美的弧線。
這一招,名喚「抽刀斷水」,乃是「金豹」陸華的成名絕技。
此時的古月,幾乎褪去了人形,幻化成了一團朦朧虛幻的月光,如水般溫柔,如水般不可捉摸。
如果換成別人,這一刀斬下去,定然徒勞無功。
可揮刀之人,偏偏是「金豹」陸華。
他揮出的那一刀,偏偏叫「抽刀斷水」。
如水的月光,竟被這一刀攪得稀爛。
好似狂風吹皺水面,圓月的倒影瞬間破碎成了萬點粼光。
這也是「金豹」陸華在人間揮出的最後一刀。
下一瞬,破碎的月光重新聚攏,隨著湖水波浪拍打過來,傾灑在陸華身上。
寂靜而空靈,陸華卻生出前所未有的心悸,一顆心仿佛要跳出胸腔。
他身上冒起一團又一團白色的光暈,如同被月光包裹著,即將剝離出這個世界。
陸華悶哼一聲,面孔漲紅,眼球凸出眼眶,猛然爆發出一聲大喝:「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砰!」炸開一團氣爆。
血肉進濺。
月光四散。
同一桌的女眷們頓時遭了無妄之災,被這血肉進散的氣流沖刷而過,有的丟掉了胳膊,有的沒了腦袋,還有的只剩下了半邊身子。
只有小霜在震盪波掃過來之前就乘風掠出,飄到第一桌,一展手臂抄起了趴在桌上的三小姐尉遲星。
「小姐,我們走!」
大姐尉遲幽後退兩步,喊道:「雲總管,攔住她們!」
大總管雲修低頭垂目,如老僧入定,對尉遲雅的呼喊置若罔聞。
而本該昏迷不醒的尉遲星,卻在被小霜抱起的瞬間睜開眼睛,朝尉遲雅做了個鬼臉:「大姐,永生花你自己慢慢享用吧,咱們走著瞧!」
眼前著她主僕二人遠去,耳畔還殘留著銀鈴般的嬌笑聲,尉遲幽氣急敗壞地腳:「三妹這個鬼丫頭,果然不該對她手軟!」
漫天飛散的千百隻白色蝴蝶,重新聚攏在一起,拼湊成一輪圓月。
古月的聲音冷冷清清地傳來:「不太妙。」
尉遲幽回過神來,時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她轉過臉,眼前血淋淋的場面,頓讓她花容失色在古月被陸華劈中的同時,江晨就已經出手。
失去了古月的心靈鎖,蒼龍衛士們原本渾圓如一的氣機流轉也為之凝滯了一瞬。
儘管在短短的一個呼吸之後,蒼龍衛就憑藉多年來生死磨練的默契重新調整好氣機,可惜在絕頂高手的對決中,一個呼吸的時間已經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江晨的身子一個前傾,如閃電般直線撞進了人群中。
雙方本來只有六步之距,一旦出手,就足以瞬間分出生死。
首當其衝的兩個蒼龍衛還沒從心靈鎖消退的空虛感中適應回來,只覺眼前一花,意識便被掐滅了。
緊隨其後的三個武士反應過來,但江晨的手掌已經拍到了眼前,仿佛挾裹著金色的雷霆,龍咆聲大作,恐怖的威勢令他們產生了幻視幻聽他們仿佛置身於荒莽的原野上,耳畔狂風呼嘯,頭頂暴雨傾盆,一條金色的巨龍從烏雲中探出鱗爪,身軀,最後是頭角崢的龍首,冷冷地俯瞰著他們,令他們不寒而慄,靈魂也顫抖了起來。
下一刻,金色巨龍張開血盆大口,猛地俯衝而下,悽厲的龍嘯幾乎震破了武土們的耳膜,撞面而來的強勁氣流沖得他們臉面都變了形。
武士們驚慌失措,想要大喊大叫,然而在巨大的龍威之下,他們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條不可一世的金色巨龍撞到面前,意識陷入黑暗之際,
他們仿佛聽到了自己骨骼粉碎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