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寧低頭看著桌子上的圖案,這下總算看明白了,臉頰微微泛紅,別開眼神,道:「依我的直覺來看,鬼隱門跟幽大姐走得更近些,因為昨晚我說出真相的時候,雅二姐臉上的驚訝不像是裝的。」
江晨頜首道:「你有觀音的神通,能洞悉人心,照見真如本性。既然你這麼說,那雅二姐大概確實不知情。」
「昨天我們在醉仙酒樓外面看到雅二姐上去又下來,難道是跟鬼隱門談判失敗了?她當時臉色那麼紅,是被鬼隱門羞辱了嗎?」
江晨若有所思地道:「這樣一來,鬼隱門昨晚挑動獵團與雅二姐廝殺,理由也就說得通了·《英傑榜》高手朱雀,白狐古月,雙劍鐵穆,一個個粉墨登場,只要我們耐心看下去,就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別忘了,還有你這位惜花公子,只要一天賴在白露城不走,就是他們的眼中刺、肉中釘。」
「有道理,我如果不做點什麼,恐怕不足以讓他們放心。」
安雲袖好奇地問:「公子想做點什麼?」
希寧雖不動聲色,身子也悄悄傾過來幾分。
「做點符合「惜花公子」身份的事情。譬如-—--」-白露城有哪些美貌女子?」
希寧先是一愣,繼而露出「果然如此」的鄙夷神情,扭開頭去。
卻聽見安雲袖細若蚊吟的嬌羞嗓音:「公子身邊不就正好有一個嗎-——'
次日,醉仙居。
尉遲雅腳步輕快地登上三樓。
白衣男子今天沒有撫琴,桌上只擺著一壺酒,兩個盞。
尉遲雅在對面坐下,斟酒。
兩人一言不發,默默喝了一盞酒。
尉遲雅懶懶散散地倚著桌子,左手托腮,把玩著手中酒盞,輕聲吟道:「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
白衣男子等她唱完一段,提起酒壺,為她斟滿。
尉遲雅又飲下一盞,英氣逼人的眉眼添了幾分柔和,星眸映著窗外殘陽,半是迷離半是璀璨。
「你有心事?」
往常,都是白衣男子問出這一句,今天卻反了過來。
白衣男子不答,只是飲酒。
他今天一反常態地沉默,又為雙方斟滿,舉杯待飲時,卻被一隻玉白的縴手蓋住酒杯。
「世間還有什麼難事,能讓獨孤先生也如此煩惱?」尉遲雅往前傾了傾身子,盯住白衣男子的雙眼,「說出來,也許我能為你分憂。」
白衣男子放下酒杯,沉思良久,方道:「白露城這灘渾水,可能比我想像中還要深得多。」
尉遲雅雙目一亮:「你又發現了什麼?」
白衣男子抬頭迎上她視線:「你自己身邊之人,難道沒有一點察覺嗎?』
「你說的是誰?」尉遲雅疑惑地眨了眨眼,「朱雀?」
白衣男子搖搖頭:「朱雀名列《英傑榜》十二,放眼整個白露城,沒幾人能接她三招兩式。但你有沒有發現,你身邊還隱藏著一個比她更強的高手?」
「你就別跟我打啞謎了,老這樣吊人胃口,我又是造了什麼孽才喜歡上你這種男人——
「給你當馬夫的那個小子,阿英,你有沒有調查過他的來歷?」
尉遲雅先是搖頭,繼而神情怪異地一笑:「你莫非吃醋了?」
不像別的女子扭扭捏捏,愛就是愛,恨就是恨,直言不諱,絕不會因為膽怯而退縮。尉遲雅就是這樣一個清爽入骨、灑脫入骨的女人。
反倒是獨孤鴻,被她這麼一問,半響沒出聲,過了一陣才說:「阿雅,我們是在談正事。」
尉遲雅笑著道:「行吧,你繼續說。」
「朱雀難道沒提醒過你,要小心那小子?」
「她沒這麼說。」
「她也沒察覺到,阿英極可能是個隱藏身份的絕頂高手?」
尉遲雅搖頭:「她沒跟我說過。」
獨孤鴻道:「連她都沒發現,那也許是我猜錯了———」
尉遲雅笑道:「如果阿英有什麼問題,朱雀一定會提醒我的。她和你一樣,
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說著,她舉杯示意,與白衣男子共飲一杯。
她手指輕敲桌面,伴著節拍吟道:
「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酒樓下。
阿英坐在馬夫位置上,腦袋一晃一晃地打盹兒。
耳畔隱隱約約傳來悠揚的笛聲,不知是哪裡的賣藝人,用清幽的曲調將他引入更深的夢境。
『這曲子真好聽——
阿英心中只剩下這個念頭,感覺自己仿佛躺在一葉扁舟上,身邊是粼粼波光,頭頂是皎潔的月色,聽著笛子,沉入睡鄉。
「阿英,快醒來!」
他胳膊猛地被拽了一下,猝然驚醒。
「朱雀姐姐,怎麼了?」
「你再不醒,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朱雀望著長街盡頭,臉上浮現一抹凝重之色。
在她視線凝注之處,一個如虛似幻的白色身影橫吹洞簫,飄然而來。
簫音如寒泉流淌,散布在長街,絲絲縷縷地浸潤在心頭,編織成美好的幻夢,聞者無不心神迷醉。
不知不覺中,整條街道都安靜下來。
行人們一個接一個地陷入簫音迷夢中,或坐或臥,如痴如醉。
唯有那一道虛幻倩影由遠而近,衣袂飄飄,雙足凌空而行,猶如天上仙子,
不染塵埃。
「陽神?」
朱雀眯起眼晴,發現無論怎樣運注目力,都無法看清此人的模樣。
她前行兩步,攔在馬車之前,頭也不回地道:「阿英,你躲遠些。」
說著,她身軀冒出紅色火焰,整個人都仿佛被點燃,散發出驚人的熱量。
這個赤紅色的人形火炬,與那不真實的白色身影逐漸靠近。
一者熾烈如火,一者孤寒如月。
兩股截然相反的氣勢,即將相撞。
「轟!」
氣浪鋪展,殺機肆漫。
造成這股巨大聲勢的,卻不是兩人中的任何一人。
而是來自躺倒在街道上的一名行人。
金印衛!
貴為白露城二小姐,尉遲雅無論走到哪,都至少有兩名金印衛暗中保護。潛藏在人群中的這名刀客,就是其中之一。
趁著白衣女子與朱雀正面放對,這名刀客當機立斷地從背後發起偷襲,刀勢瞬間催生至頂點,撕碎狂風,兇猛地斬到白衣女子身後。
白衣女子躲閃不及,竟被這霸道的一刀攔腰斬成兩截!
「這麼容易就得手了?』
刀客微微一愣。
但他接著就發現,這女子的上下兩截身軀雖然分開,卻沒有鮮血濺出,反而化作無數隻白色蝴蝶,漫天飛散。
『是幻術?』
刀客條然抬頭,就看到那千百隻蝴蝶在上空重新聚攏在一起,拼湊成一輪圓月。
月光灑落長街。
刀客茫然四顧,周圍的一切聲音和人影都變得極為遙遠,偌大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一人,子立,分外寂蓼。
在這靜謐畫卷中,忽然傳來一陣幽幽淡淡的笛聲,婉轉低徊,袁怨動人,牽動著他心底的憂思,其中蓄蘊著濃郁得化不開的哀傷,令人忍不住潛然淚下。
身經百戰的刀客消去了一身殺氣,愜望著自己的影子。
月光灑落在他身上,似乎欲將他擁抱。
月華中暗藏的殺機,他茫然無覺空靈,寂靜,無聲無息。
他就這樣毫無知覺地被月光吞噬了。
在朱雀和阿英的視線中,只看到這刀客從人群中跳起,長刀撕碎狂風,但在劈砍到白衣女子背後的前一瞬,突然停在了原地,
然後,他身上冒起一團又一團白色的光暈,如同被月光包裹。隨著白衣女子輕輕一揮,便同月光一起片片破碎。
街上沒有留下任何血跡。
等月光散去,那名金印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何等優雅、何等詭異的殺人術!
阿英瞪大眼睛,頭皮陣陣發麻。
只聽前方朱雀語氣沉重地道:「空月幻境!你來自西山狐國?」
白衣女子淡淡地回答:「我叫古月。」
尉遲雅唱完一曲,再度舉杯,一飲而盡。
「阿雅——.——」
獨孤鴻輕輕喚了一聲。
罕見他有如此柔和的口吻,尉遲雅本還想調笑兩句,但抬頭瞧見他嚴肅的表情,便收起玩笑之心,應道:「有話要跟我說?」
獨孤鴻道:「既然你說那小子沒有問題,那麼我也要告訴你一個真相。」
尉遲雅端正了坐姿,沒有插嘴,靜待他說出後文。
「你昨天那一計用得很妙,人心二字,易碎難補,無論杜山能否用手段獲取星三姐的原諒,至少在短時間內,他二人的關係是難以恢復到從前了。」
尉遲雅矜持地微笑:「殺人不如誅心,你教我的。」
「這一招可謂釜底抽薪,無論惜花公子有多厲害,江山獵團的聲勢有多浩大,一旦失去了星三姐這面旗幟,他們也就失去了爭奪城主的資格,縱有百般手段,也無從施展。」
尉遲雅緩緩點頭:「那姓杜的原本就是個聲名狼藉的下流胚子,也只有阿星這種傻姑娘才會信他。他最近一陣還算掩飾得比較好,我也一直沒找到機會,還當他是個梟雄人物。沒想到我高估了他,不然瓊裳的這一步棋,至少要等到阿星大婚之日才會動用。」
「無心插柳,也是一步好棋。接下來只需要盯住惜花公子的動向,不必耗費精力在姓杜的身上了。」獨孤鴻說到這裡,語氣忽然一轉,「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星三姐雖然出局,但並不意味著你就高枕無憂了。」
尉遲雅略一思索,道:「你在擔心大姐?」
「不是擔心,是提醒。」
尉遲雅沉吟道:「她被妖魔重創,臥床不起,我去探望過她好幾回,的確傷得很重———」
她不自覺地摩著酒盞,英氣細長的眉毛微微起,「但我確實也有過懷疑,那天晚上鬼隱門殺手的行為,是不是受了她的指使---當時真的很危險,如果跟惜花公子硬碰硬,恐怕已經血流成河了!」
「在我面前,你無需顧慮什麼,把你心中最真實的猜想說出來吧,也許那就是真相。」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不知是否酒意漸漸上來,尉遲雅臉頰顯出一種嬌艷的暈紅,與她平日的英武氣質形成反差,給人另類的視覺衝擊,「我懷疑,大姐所謂的受傷,是她自導自演,為的就是降低我的警惕,坐視我與三妹爭鬥!」
獨孤鴻頜首道:「你一直都很聰明,不會輕易被假象蒙蔽。」
「可是這麼聰明的我,卻逃不出一個「情』字。」尉遲雅投來一個幽怨的眼神,伴著酒後的紅暈,愈發驚艷動人。
獨孤鴻目光柔和地看著她:「阿雅,你的情意————」
尉遲雅擺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你的答案,但我喜歡誰是我自己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權干涉我,包括你。」
她拿起酒盞喝了一口,「我們繼續談正事。」
獨孤鴻也端起酒盞,默默喝了一口。
尉遲雅定了定神,繼續說道:「明面上來看,大姐的勢力是最弱的,只有皇甫松和幾位老一輩的長老支持她,如果正面相爭,她不是我們的對手,所以用苦肉計求自保也可以理解。但那幾個鬼隱門殺手,就有些畫蛇添足了。她明知道我會懷疑到她身上去,為何還要走這一步棋?」
「你覺得是一步臭棋?」
「不是嗎?雖然可能進一步激發我與三妹的衝突,但痕跡太明顯,容易引火燒身。換做是我,就不會走這一步。」
獨孤鴻沉默了片刻,說道:「你也許低估了她。」
「低估了她的力量,還是她的智慧?」
「你有沒有想過,她的真正實力,可能是你們三姐妹中最強的?」
尉遲雅臉上露出異之色,思索良久,才道:「她還有什麼底牌?」
「你覺得需要什麼樣的底牌,才能在你面前翻盤?」
「這實在很難—」
見她陷入苦思,獨孤鴻循循善誘:「如果把所有不屬於你和星三姐的力量都歸到她身上,你覺得夠不夠?」
尉遲雅腦中靈光一閃,剎那間想到一人,失聲道:「那位狐國之主,古月姑娘?」
說到這裡,她又是一驚,「最近冒出的那些妖魔鬼怪,也都是受她差遣?」
不待獨孤鴻表態,她又搖搖頭:「這不可能!狐國獨立於世外,不會幹涉凡俗的權力鬥爭,誰當城主對它們來說都沒區別,古月沒必要插手.——」
獨孤鴻呵呵一笑:「那群狐狸可稱不上什麼隱居避世,只不過以前受人所託,幫忙監視幽冥教的陰煞傀儡,現在幽冥教被惜花公子一力搗毀,古月也終於能抽出身來,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聽你這麼一說,是有些麻煩,如果那群狐狸也插手進來的話-—---.」尉遲雅沉吟著,揉了揉眉心,「不過她有古月,我有朱雀。兵來將擋,也不是不能應付·.」
「還有呢?」
「還有?」
「再加上「雙劍」鐵穆,「鐵劍」皇甫松,「血爪」孫烈——」
「等等,你弄錯了吧,「血爪」孫烈是我的人!」
「呵呵,他真的是你的人嗎?」
「你是說——.」尉遲雅領會他語中的深意,瞳孔微微放大。
今天陪同她登上這座酒樓的金印衛,就是「血爪」孫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