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嬌嗔幾聲,走過假山石橋,壓低嗓音道:「小姐這幾天不太開心,那個血劍楚離老是點名要小姐作陪,小姐都找藉口推脫了,只盼著杜公子來,她就不用應付那隻討厭的蒼蠅了·
「血劍楚離?」杜山皺了皺眉,腳步放慢了些許。
他知道楚離同樣也是個浪蕩胚子,兩人在風月之地還撞過幾回面,只不過各玩各的,井水不犯河水。那姓楚的怎麼突然壞了規矩,把手伸到這邊來了?
整個白露城誰不知道,滿春院的花魁瓊裳姑娘是他杜大爺的相好?若不是顧及與三小姐尉遲星的婚事,杜山早就為她贖身了。
「那姓楚的來得勤快嗎?」
「倒也不是很勤,就是問過幾次,被小姐推脫了,他也沒勉強。」
杜山微微鬆口氣,暗想這大概是姓楚的怪癖又犯了,想要給杜大爺戴綠帽子,應該不是尉遲雅的計謀。
將杜山引進閣樓,小丫鬟迫不及待地叫道:「小姐,你看看誰來了?」
那屏風後的女子慵懶地道:「總不會是杜公子?」
那語聲極盡媚態,撩人心扉,未見其面,只聽這聲音,已勾起杜山三分火氣杜山喉嚨動了動,想起這一陣自己忙於俗務,已許久不曾臨幸美人,實在虧待了她。
當下快步走去,輕咳一聲:「瓊裳,是我。」
那女子無比驚喜:「杜郎,你總算來看我了!我還以為你忘了奴家呢—」
她忽然唻哼一聲,嘴唇已被杜山堵住。
繼而是一陣由輕微到激烈的動靜。
小丫鬟悄悄退到門口,為兩人把風。
「杜郎,你何時為我贖身?」
「再過一陣子,最近獵團開銷大,一時支不出這麼多銀子———」
「騙人!」瓊裳扭了扭身子,嬌哼一聲,「你是怕惹三小姐生氣吧!其實人家也不求名分,我已經讓秋彤看好了一處宅院,悄悄搬過去,也沒人知道———」
杜山打了個哈哈:「此事需從長計議,最近俗務纏身,實在抽不出空。」
「杜郎,你無需顧慮,這些年奴家也攢了些錢,只差幾百兩,你再跟錢老闆說一說,花不了多少—————」
瓊裳眼中含淚,軟語哀求,「杜郎,我好怕。
「有我在,你怕什麼。」杜山隨口敷衍,「等忙完這陣子,就為你贖身。」
瓊裳幽幽地嘆了口氣,沒有再勉強他。
門外忽然響起小丫鬟的叫聲:「楚爺,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小姐,小姐今天不太方便—.不行,.楚爺你不能進去.」
屋內兩人立時驚醒,手忙腳亂地起身披衣。
小丫鬟徒勞無益的喊叫並不能阻止另一個腳步聲越來越近。
以楚離的修為,腳步聲本不該這麼粗重。
如果不是為了故意提醒屋內之人,那只能說明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急迫。
楚離走進屋裡,看到屏風後模糊的人影,腔調怪異地笑了笑:「原來有客人,怪我來得不是時候。」
「滾出去!」杜山臉色鐵青。
楚離揚了揚手上的東西:「我有一樣寶貝,想請瓊裳姑娘過目。」
「讓你滾,聽不見嗎?」杜山怒吼。
瓊裳卻好像猜到了什麼,臉色蒼白,聲音中微帶顫抖:「是-—-」」-是什麼東西?」
「瓊裳姑娘的賣身契。」
輕輕幾個字,卻好像炸雷轟在瓊裳頭頂,她身子晃了晃,兩眼失去了焦距,
整個人都僵住了。
杜山騰地起身:「姓楚的,你怎麼會有瓊裳姑娘的賣身契?」
「杜兄儘管放心,我這張賣身契既不是偷的,也不是搶的。」楚離的笑聲中不掩得意,「具體怎麼得來的,杜兄可以去問錢老闆。」
杜山臉色變幻,深吸一口氣,道:「小櫻,你去把錢老闆叫過來,我有話問他!」
小丫鬟還沒應聲,楚離搶先道:「我順便給小櫻也贖了身,小櫻如今也是我的女人,跟瓊裳姑娘湊個伴兒。杜兄想見錢老闆,恐怕得親自走一趟了。」
小丫鬟身子一抖,滿面震恐。
杜山咬著牙道:「姓楚的,你非要跟我作對?」
楚離道:「杜兄何出此言?杜兄不肯為瓊裳姑娘做的事,我替杜兄做了,為杜兄省下了一大筆銀子,杜兄難道不是應該好好感謝我嗎?」
杜山雙手握拳,骨頭捏得咯咯作響:「狗東西,你找死!」
楚離呵呵一笑:「杜兄,事已至此,你就算打我幾拳,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何不留點體面?」
「你等著,我這就去找錢老闆問個明白!」
「杜兄這又是何必?錢老闆是生意人,講規矩,買定離手,絕無反悔。賣身契已經到了我手裡,再怎麼問也拿不回去了。更何況,你一去一回的工夫,夠我跟瓊裳姑娘春風幾度了,何苦折騰?」
「你敢動她一根手指頭試試?」
「杜兄這就不講道理了,瓊裳姑娘是我的女人,我動她名正言順,又礙著誰了?」
「你—你這狗東西—
杜山臉色陣青陣白,胸膛劇烈起伏。
這時,身邊傳來瓊裳低微的嗓音:「杜郎,算了吧,只怪奴家命不好,沒那個福分——..—
「這怎麼能算了?」杜山怒不可遏,「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這姓楚的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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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裳臉色慘白,雙拳握得緊緊的,身軀微微顫抖:「事已至此,還能如何呢?」
「有我在這裡,姓楚的狗東西休想踏入房門一步!」
「呵呵呵呵··」
楚離哼笑著,上前幾步,大模大樣地轉過屏風,右手按在腰間,「杜兄,我好言相勸你不聽,難道非要與我比試劍法麼?」
杜山怒容難消,盯著楚離,臉上漸漸轉換成另一種凝重之色。
「血劍」楚離,白露城四大名劍之一。
昨日茶樓一戰,血劍楚離與葉星魂交手數千招,未分勝敗。
幽冥森林中,杜山也曾經跟葉星魂動過手,支撐了幾百合,便漸漸落於下風。
那時的葉星魂是一劍七勁,經過數月苦修,如今已能達到一劍十三勁。
杜山這幾個月來雖然也有進步,一手沙暴神通愈發精湛,但仍無法與葉星魂周旋千招以上。
所以他亦無法阻擋楚離前進的腳步。
看出他眼中的掙扎,楚離笑容愈濃:「杜兄啊,別說你勝不了我,就算勝了,在滿春院為一個花魁大打出手,傳到星三姐耳朵里,也不好聽吧?」
這句話無疑戳到了杜山軟肋。
他臉上神情愈發動搖。
楚離輕快地從杜山身邊走過。
杜山的肩膀輕輕顫了一下,卻始終沒有更激烈的動作。
楚離打量著失魂落魄的瓊裳,舔了舔嘴唇:「美人兒,今天就是我們的大喜日子!」
瓊裳眼神空洞,茫然地迎上楚離的目光,一觸即分,視線落在杜山的背影上。
杜山沒有回頭,仿佛不敢面對她。
杜山的背影像利刃般割碎了她的心。
她終於認清了這個男人,心中仿佛有什麼東西碎去了。
在冰涼眼淚滑下的同時,她終於做出了決定一一這一生一世,她都不要再看見這樣的男人。
「你就這麼急不可耐嗎?」她幽幽一嘆,笑容決絕而淒艷。
「春宵一刻值千金。」急不可耐的楚離,似乎並沒有讀懂她笑容中的含義。
瓊裳最後臀了一眼杜山的背影,目光望向空處,口中輕聲道:「你不配-——·
說話時,她身子已往後一撞,撞開了窗戶,身子輕盈地翻出樓下。
杜山聽見響動回頭,只見一抹衣角從窗戶邊消逝。
「瓊裳一一」
他大驚失色,飛身撲來,卻被楚離抬肘一撞,整個人被撞得倒飛出去。
楚離冷冷地望著瓊裳跌下樓的身影。
小樓並不高,就算跌下去,也沒有性命之危,只是徒惹人笑話。
但瓊裳手中握著一柄削水果的小刀,在身子下墜之際,便把刀尖對準咽喉,
已抱有必死之決心。
馬上要血濺長街,香消玉殞。
樓外街道上的行人瞧見這一幕,紛紛發出「啊呀」的驚呼聲。
街道對面停著一輛馬車,已在路邊駐留許久。
駕車的是個青衣少年,本來正懶洋洋地打盹兒,聽見眾人的驚呼,猛然抬頭,望見從樓上墜下的那個柔弱人影,想也沒想,飛身撲出,如箭般掠向半空。
「阿英!」車廂內有個好聽的聲音喚了一句,卻沒能傳到少年耳朵里。「這傻小子,湊什麼熱鬧!」
另一個悅耳的女聲道:「這小子身法不錯,藏得很深啊!」
說話間,阿英已趕上了瓊裳。
他躍起的地點離瓊裳足有四五丈遠,但他身手絕快,轉瞬即至,在瓊裳離落地還有兩尺時就已趕上,探手往瓊裳臂上一撥一擰,瓊裳手中小刀便脫手而飛。
然後阿英才舒展猿臂將她抱住,兩人打著旋兒落向地面。
「好身手!」
「少俠好俊的功夫!」
街上行人紛紛叫好。
鼻翼嗅到女子的芬芳,阿英腦中一懵,又聽見路人的喝彩聲,忽然醒悟過來:我什麼時候有這麼厲害的本事了?
這懷疑的念頭一旦生起,就好像打破了某個魔咒,將他剛才的本事都吹到了爪哇國外。他頓時手忙腳亂,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兩腳又蹬不到實地,愈發慌了神,只覺得天旋地轉。
好在此時離地面很近了,他只是一跤狼狐地滾落在地上,連帶著懷中美人也摔得痛呼出聲,姿勢難堪了些,倒也沒什麼大礙。
阿英扶著瓊裳爬起來,只見這女子眼神迷離,淚水漣漣地道:「為什麼要救我?」
她柔弱無助的表情,讓阿英看得痴了,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瓊裳嘆道:「我一生坎坷,好不容易動了真心,卻終究所託非人。一片痴情只換來虛情假意,再活下去,也是多受屈辱,又有什麼意思?」
阿英撓了撓頭,訥訥地道:「姑娘,活著總比死了好。」
瓊裳幽幽一嘆,委身坐在地上,淚珠從臉頰滴下。
她本是極愛潔淨的女子,但現在一身緋衣銀紗被泥塵玷污,她也全然不覺,
兩眼空茫,低聲唱起了平日最熟的曲子。
阿英不知所措,求助似的將目光投向街道對面。
對面馬車中,一個珠玉般的聲音道:「笨小子,好不容易英雄救美一場,怎麼虎頭蛇尾?」
另一個清潤悅耳的嗓音說:「這小子壞了你的大事,你不生他的氣?」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何況在我的計劃里,瓊裳本就不必死。」
「你總算還有點慈悲之心。」
「不是我慈悲,而是她活著比死了有用。」
「嘻嘻,楚離這麼一鬧,你那位三妹再怎麼天真善良,也該意識到自己所託非人了吧?」
「只要能讓阿星認清那色胚的真面目,我的辛苦就不算白費。」
「你對那姓杜的性子拿捏得很準呀,怎麼算到他一定忍不下這口氣?其實只要轉轉腦子,就能猜到這是你的計謀吧?他既然圖謀城主之位,又豈會輕易中計?」
「雀兒,你不了解男人。」
「難道你就很了解男人?」
「我只知道,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忍不下這口氣。如果連這都能忍,那就說明他的心機陰沉得可怕,必是個大奸大惡之徒,我更不能讓三妹遭受這種人的矇騙!」
「反正你怎麼說都有理—·.
聽雨茶樓雅間。
江晨輕輕咂了一口茶,還沒咽下去,就聽見外面傳來熟悉的大嗓門。
「公子!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妙!」薛金剛惶急的腳步把地板踩得咚咚直響。
這黑大個兒每次過來總沒好事··
江晨嘆了口氣,像所有評書里的反派頭目一樣沉穩地問:「何事驚慌?」
「杜山哥哥跟人在青樓爭風吃醋,失手把那姑娘推下了樓!事情鬧得很大,
把星三姐也招惹過來了!」薛金剛慌慌張張地道。
江晨哦了一聲:「那姑娘死了嗎?」
「沒死呢,但是丟了魂,怎麼叫都不應,就自顧自地唱曲兒,八成是瘋了。」
江晨放下心來:「沒死就好辦——·
旁邊希寧卻已起身上前,疾聲發問:「星三姐呢,她怎麼說?」
「星三姐又哭又鬧,非要和杜山哥哥絕交,誰也勸不住-—-——」薛金剛哭喪著臉。
希寧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哀嘆道:「完了,什麼婚事、城主,這下全完了她恨恨地一掌拍在桌案上,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早就勸他收心,大事當頭,切勿讓人抓住把柄,等先辦完婚禮再說。這才幾天呢,他就憋不住了,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白白讓人家看笑話———」」
「呵呵。」江晨見她氣鼓鼓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
希寧惱怒地問:「你笑什麼?」
「我笑你入戲太深。」
「什麼入戲太深?現在是看戲的時候嗎?」
「你現在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菩薩的風範,看起來比你自己沒娶到星三姐還傷心。」
「這又怎麼了?杜大哥是我救命恩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當初你把我推下沙丘的時候,如果不是杜大哥救我,我的屍體都已經腐爛成白骨了。」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還記得這麼清楚。」」
「再過一百年,我也不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