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勢浩大的一群官兵,吸引了更多路過的行人湊來看熱鬧。
尉遲雅拉著朱雀的手,兩女神態親密:「小雀兒剛來白露城,熱茶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就讓你跑腿,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跟我客氣什麼,我來就是幫你打架的,正好先熱熱身,一會兒再會會那位惜花公子。」
「唉,多虧小雀兒你來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兩人皆是英姿颯爽的女子,一個是銀甲白袍,另一個紅衣赤足,站在一起交相輝映,不少人看得眼睛發直。
葉星魂趁她二人閒聊之際,悄悄朝尹夢走近幾步。
突然眼際人影一閃,一襲紅衣條忽出現在近側。從那寬大紅袖中伸出一隻素白手掌,攔在葉星魂面前。
「事情還沒有弄明白,誰也別急著走。」
葉星魂心頭一凜,這紅衣女子身法神鬼莫測,比杜山更加高明。倘若她剛才有意襲擊,自己恐怕難以避開這一掌。
他定了定神,緩緩地道:「朱雀姑娘想要如何?」
朱雀回眸望向尉遲雅,翹起唇角:「這種費腦筋的難題,就交給雅兒你了。」
尉遲雅點點頭:「這場衝突發生得古怪,鬧得這麼大,必須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何伯伯,拜託你了。」
何姓老者應諾上前,走到血泊正中,對著橫七豎八的幾具屍體祭符施法。
眾目之下,只見幾道模糊的黑影從屍體上站了起來,隨著何姓老者施咒的動作,這些人形幽影邁著僵硬的步伐,慢悠悠地走到何姓老者面前。
「那是什麼?」茶樓外的人群中響起陣陣驚呼。
「鬼!鬼啊!」
「鄉巴佬,沒見過道士招魂嗎?」
人們一驚一乍,引得看熱鬧的群眾越聚越多。
何姓老者沒理會這些嘈雜的吵聲,搖著引魂鈴,讓這些新死之鬼形體逐漸穩固之後,開口發問:「是誰先動手?」
鬼魂們伸出僵硬的手指,不約而同地指向一人。
江山獵團八大金剛之首,封陽夏。
封陽夏生得高大,死後也是這些鬼魂中個頭最高的,十分易於辨認。
他兩眼無神,表情麻木,渾渾噩噩地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
看到這一幕的江山獵團獵人都把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一如果封陽夏把黑鍋背在身上,那麼就等同於整個江山獵團都得扛下罪責。死的人白死了,活著的人也不會有好結果。
何姓老者接著問:「為什麼要動手?」
眾人緊張的注視下,封陽夏遲疑了半響,搖了搖頭:「不知道。」
人們一片譁然。
「怎麼會不知道?」
「死都不知道為什麼死的?」
「是個糊塗鬼!」
何姓老者臉色也是一沉:「好好想想,到底為什麼要動手?是不是喝多了,
火氣太旺,看誰都不順眼?」
封陽夏直勾勾看著他,眼神陰沉沉的,卻沒有再開口。
何姓老者循循善誘:「再想想,是不是以前結過梁子,今天碰到一起,你就故意找茬?」
獵手們不安地竊竊私語。
葉星魂只是冷笑。很顯然,這樣引誘下去,很快就能得到尉遲雅想要的結果。
以「神機軍師」何一笑的手段,讓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鬼魂配合他演出,再簡單不過了。
杜山怎麼還沒來?陷在幽冥陣中了嗎?
那座鬧鬼的宅院,果然也是調虎離山的陷阱吧?
他們再不回來,這座聽雨茶樓,乃至整個江山獵團,恐怕都保不住了————·
場面忽然安靜下來,封陽夏終於開口了。
「我只記得——·我拔出刀——.」封陽夏說得斷斷續續,眾人聽得凝神屏息,「在他面前.—比劃幾下——.—.不知道為什麼———.—·就砍過去了——」
何一笑的眉頭皺成了川字:「所以是失手傷人,導致了這場誤會?」
死了十幾個人,原來只是一場誤會?
何一笑無需回頭,就知道這種論斷無法向尉遲雅交差。
二小姐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個理由。
半城精銳傾巢而出,欲以雷霆之勢,摧枯拉朽地碾碎城主寶座前的一切障礙。為了師出有名,這場爭鬥的起因就顯得至關重要。
何一笑手中的引魂鈴稍微變了變節奏,語調隨著鈴鐺聲顯得飄渺不定:「再想想,拔刀之前,你喝了多少酒?」
「喝了———五壇—·
「五壇酒,那你醉得很厲害了。」何一笑露出笑容,臉上的皺紋也像花朵一樣綻開,「一般人喝了三壇都會醉倒,你喝了五壇,恐怕連眼前是誰都認不出來了吧?」
「胡說,我沒醉——」」」
答案似乎已經很明顯了。
喝過酒的都知道,一個人著「沒醉」的時候,往往都是醉得厲害了。
醉酒殺人,失手被殺,這樣的結局,很符合一個醉鬼的死法,
何一笑環顧眾人,看著他們一個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交頭接耳指指點點,逐漸匯聚出了他想要的那個答案。
江山獵團的獵手們悲憤不已,卻又有苦難言。封陽夏的表現,讓所有辯駁的言語都失去了意義。
大局已定。
何一笑滿意地授了授山羊鬍須,望向尉遲雅。
小小的一個迷魂法術,不單單為這場小小的茶樓糾紛分出了勝負,也為那萬眾矚目的城主之爭劃下了句點。
中盤已過,該由小姐來收官了。
尉遲雅款款邁步上前,正要為這場糾紛蓋棺定論,忽然聽見茶樓外傳來一陣喧譁聲。
「各位父老鄉親讓一讓,看熱鬧的都往旁邊挪挪,咱們主角還沒上場,想看戲的都別著急。」
杜山的嗓音從人群外傳過來。
尉遲雅心中微微一嘆:『他們還是趕回來了。』
想到那個惡名昭著的風流人物,縱然沉穩如尉遲雅,心中仍免不了有幾分志志。
雖然道理在自己這邊,可萬一對方撕破臉,不講道理,局面不知將會演變成什麼模樣··—
忽然右掌一暖,卻是朱雀在此時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溫暖的力量傳入體內,
助她平順呼吸。
尉遲雅偏過臉,正見到朱雀投來一個鼓勵的眼神,她心緒頓時穩定不少。
有朱雀在,不管那人講不講道理,都無需懼怕什麼。
杜山終於穿過人群,快步走進大堂,一邊左顧右盼,一邊嘖噴感嘆:「今天晚上好熱鬧!連雅二姐都玉趾親臨,小店蓬華生輝啊!『
他視線飛快地掃過眾人,最後在朱雀身上停留,面露驚艷之色:「這位紅衣姐姐,怎麼有些眼熟,咱們以前見過嗎?」
朱雀挑了挑眉毛,懶得搭理。
她討厭這人的眼神,赤裸醜陋,讓她覺得噁心。如果不是顧及尉遲雅的正事,她可能就直接出手了。
等不到她的回答,杜山自顧自地道:「肯定沒見過,不然像紅衣姐姐這樣的絕世美人,俺老杜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他身旁的江晨笑道:「這滿屋子貴客,你怎麼就只看到了兩位姑娘?」
杜山道:「其他都是老朋友,平時也看膩了,跟他們不用客氣。不過倒是頭一回來得這麼整齊,還是雅二姐面子大。」
尉遲雅道:「十幾條人命牽扯甚廣,我不得不來。」
「來就來唄,還帶這麼多朋友,雅二姐實在太客氣了。」杜山皮笑肉不笑地道,「一點小小的酒錢糾紛,哪值得雅二姐擺出這麼大陣仗?剛才我們在西城的鬼宅里閒逛,那才叫一個氣勢驚人,腐屍堆積成山,枯骨聳立如林,雅二姐有空不如去那邊看看熱鬧。」
尉遲雅平靜地道:「等這邊事情了結,我會去的。」
兩人交談間,希寧上前幾步,走到何一笑身旁,端詳了封陽夏幾眼,又低頭看了看他們的屍體。
何一笑微微側目。
他聽說過這個白衣少女,在江山獵團內部被稱為活菩薩,醫術十分了得。不過何一笑更願意相信那是出於對美麗少女的恭維,畢竟醫術不同於武技,需要歲月的沉澱,而這個容光絕代、有如瑩玉般塑成的美麗女孩,眉宇間多少還殘留著幾分稚氣,遠遠還沒有達到可以被稱為「神醫」的年紀。
何況,封陽夏死前的確喝了酒,這是事實,至於喝了多少,已經無人能夠證明了。所以他的證詞,就是鐵證!
希寧的眼眸如煙似霧,在幾具屍體旁停留片刻,淡淡地開口道:「他們死得很冤枉。」
「喔?願聞姑娘高見。」何一笑心中不以為然,臉上還是露出感興趣的表情。畢竟跟這麼一個漂亮的小姑娘聊天總歸是賞心悅目的。
希寧指著封陽夏的屍身,道:「你看到他的左手了嗎?左手的老繭比右手更厚一些,說明他是個左撇子.··
何一笑含笑聽著,只覺得她侃侃而談的樣子頗為可愛,因此也樂於捧眼:「左撇子又如何?」
「但他最後拔刀的時候,用的卻是右手。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他已經醉糊塗了,連慣用的是哪只手都搞錯了。」
希寧搖搖頭,表情嚴肅:「說明他身不由己,並不是他自己想拔刀,而是有人用卑鄙手段,控制他拔刀!」
何一笑略一沉吟,言不由衷地道:「聽起來有點道理,但你沒有證據。而且他自己也承認了,拔刀前喝得酪酊大醉——」
希寧沒等他說完,就已經轉過頭,指向血泊中的另一具戶體:「檢查過他的傷勢了嗎?」
何一笑覺得這小女孩的語氣未免有些咄咄逼人,心裡不太想回答,但看在她長得實在很漂亮的份上,勉為其難地應道:「三處刀傷,兩處拳腳傷,肩骨折斷,失血過多而死。」
「錯!他真正的死因內臟出血!」希寧沉聲道,「他叫老羅,下午申時被厲鬼打傷,連走路都不方便,根本不可能跟人動手!所以在拔刀之前,他就因為動作幅度過大撕裂了內臟,舊傷復發,當場就暴斃了。」
何一笑的臉色漸漸變了。
他發現這小女孩不僅語氣咄礎逼人,頭腦也清晰得可怕。
「你的意思是—」
「這兩個死者,一個是左撇子,卻用右手拔刀;另一個明明重傷乏力,卻偏偏自尋死路。你覺得,他們是自己想死的嗎?」
何一笑眼珠急轉,勉強道:「這,這其中或許有什麼內情———」
「啪!啪!啪!」旁邊有人在鼓掌。
不知何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而希寧挑出的破綻,讓圍觀者的私語聲漸漸嘈雜起來。
杜山咧開嘴,放聲大笑:「不愧是小寧!那些陰溝老鼠的卑鄙伎倆,在你這尊女菩薩面前都是自取其辱!雅二姐,你說是不是?」
旁邊的尉遲雅與朱雀俱沉吟不語,不理會杜山的陰陽怪氣,
何一笑正自心中盤算,忽見希寧蹲下身子,俯身在封陽夏的屍體上撥弄了幾下,頓有一股濃郁至極的腐臭氣味撲面而起,薰得附近幾人紛紛皺眉。
杜山捂著鼻子連退好幾步,另一隻手使勁揮擺,怪叫道:「這是什麼味道?
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屍臭味。」希寧的臉色有些難看,回眸朝江晨望了一眼,「跟我們白天在醉仙酒樓外面聞到的一樣。」
「這才死了多久,怎麼可能這麼臭?」
希寧沒理會杜山的叫,警了一眼雅二姐,輕聲說道:「雖然我們立場不同,但我仍不願相信,你會做出這種事情——.—」
尉遲雅坦然迎上她的視線,道:「小寧姑娘有什麼發現,不妨直說好了。」
希寧直起身子,星眸低纈,深吸了一口氣,道:「這種腐臭氣息,是鬼隱門殺手身上獨有的味道。」
「鬼隱門?」好幾人同時發出低呼。
何一笑目光變得深邃起來,目光飛快地掠過尉遲雅的臉龐。
小姐什麼時候跟鬼隱門搭上線了?老夫竟全然不知情!
記得當初除妖回城的路上,一行人還跟鬼隱門的兩名女子交過手,從她們手裡搶回了阿英。莫非就是在那時候··
可小姐為何從來沒跟老夫提起過?難道她已經不信任我了嗎?她以前都是跟我無話不說的·——·
一念至此,老忠僕心裡不禁泛起淡淡的憂傷。
「鬼隱門殺手神出鬼沒,一擊不中,就以「四鬼開門」秘法遠遁。相傳鬼隱門五位金牌殺手都修煉一種邪門功法,叫做「九幽幻身」,練到深處就變為半人半鬼之軀,來無影去無蹤,可附身於常人,擾亂局勢,挑起紛爭,借刀殺人,防不勝防。」
隨著希寧話音落下,全場都沉默地消化著她言語中的巨大信息。
人們警惕地四處張望,尤其觀察鄰近之人的神情,生怕他被鬼隱門殺手附身,冷不丁給自己來上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