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如果有旁人在,就能看到楚懷秋身上散發出粘稠的黑煙,與暗室陰影幾乎融為一體一一即便沒有這木偶,他也近乎入魔了。
楚懷秋看著木偶,喉嚨里沉悶地嘀咕一句:「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隨著他揭開符咒的動作,木偶的面孔暴露在眼前:嘴和鼻子都是十分簡陋的一道刻痕,兩眼處卻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按理說以這木偶的大小,即便是把整個腦袋都挖空,也應該看得到底部的木質。但事實上,它的腦袋裡仿佛盛滿了實質般的濃鬱黑暗,在符咒揭開的瞬間便噴薄而出,大肆侵蝕著現世。
幾乎只一個呼吸的時間,整個房間便徹底在黑暗中沉淪。
哪怕此時楚懷秋已經失去了理智,在看到這木偶的第一眼時也本能地察覺到了不妙。他的身體發現即將發生一種比死還要更可怕的事情,比他的意識更先一步動作,馬上就要把符咒蓋上。但這個動作只做了一半,便僵硬在了半途。
虛空中仿佛響起了「哎哎呀呀」的輪盤錯動聲,仿佛有一道虛幻的沉重閘門被緩緩拉開,緊接著,木偶雙眼中倒映出無數灰暗朦朧的幽影,重重疊疊,無法描述。
無數呢喃語鑽入了楚懷秋的耳朵,時而虛幻飄忽,時而細密尖銳,重疊在一起,嘈雜而癲狂。更為可怕的是,仿佛有什麼東西從耳朵鑽進了腦子裡,不斷地脹大,幾乎要把腦袋撐破。
楚懷秋發出一聲慘叫,馬上就想抱頭狂呼。然而他的雙手卻像失去了控制,
仍緊緊抓著木偶不肯放下。而且他沒有察覺到,他的眼睛變成了跟木偶一般的漆黑之色,完全占據了眼白,透出無盡空幽。
並且,他的嘴也不受控制地開始呢喃起怪異口的咒語,這咒語狂躁瘋癲,
是他聞所未聞,仿佛在撕扯著魂魄一般。
他渾身發抖,劇烈掙紮起來。
如果是普通人,此時魂魄早已被撕成碎片。但楚懷秋畢竟是七階「吞日」符咒師,魂魄遠比常人強橫,劇烈掙扎之下,身上仿佛出現了重影一一一個仍在對著木偶念咒,另一個抱頭狂呼,痛苦不堪,
黑暗侵蝕著一切,現實皆被污染。
不光是楚懷秋的身體魂魄,就連那些死物,房裡的牆壁、橫樑、桌椅,都失去了原本的色澤,好像經歷了數百年風化一般,迅速衰敗褪色。
遠在另一座閣樓里的安雲袖忽然豎起耳朵,聽著外面如訴如泣的淒冷風聲,
皺眉想道:『是我的錯覺嗎,怎麼好像聽見有嬰兒在哭泣?』
熟睡的宮勇睿地睜開眼睛,第一時間握住了床邊的長劍,然後才運功探聽。外邊的夜幕深處隱約傳來一聲聲幽幽的呢喃,仿若女妖的哀鳴,陣陣觸痛人心,刺得他頭皮都微微麻木起來。
而住得離楚懷秋最近的上官玥,則更為真切地聽到了那一聲聲令人瘋狂的夢,在耳邊幽幽蕩蕩地響起。她根本來不及清醒,便陷入了噩夢之中。
江晨披了件外衣衝進院子,正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院子中央,頭頂上一隻巨大的黑雕在盤旋。
「老薑,怎麼回事?」
身披長袍的血帝尊凝望著某處,淡淡地道:「藏空界邪神。」
「什麼邪神?」江晨剛開口,這時一陣寒風夾雜著陰肅的鬼哭,令他心頭劇烈一震。
他從鬼哭聲中便聽出一一這個邪神果真邪門得緊,比起當初的地藏有過之而無不及。
血帝尊沒有回答。他的視線直勾勾投向虛空某處,仿佛跨越了無數個小世界與時空亂流,投注到了那個巨大幽深的陰影之上。
江晨感覺到血帝尊的氣息在條忽間發生了某種變化,不是殺氣,也不是劍氣,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隱秘之變,瞬息閃過,模糊難尋。他忍不住睜大眼晴仔細打量,但血帝尊這時已收回目光,轉而朝不遠處的一座屋子看去。
「在那裡留了點東西,你最好去打掃一下。」
隨著血帝尊平淡的言語,原本籠罩在宅院上空的語、呢喃、陰風,就像一片薄膜一樣被撕走了。
夜空為之一清,連蒼穹暮色似乎也清朗了許多。熟睡中的人們漸漸脫離噩夢,呼吸逐歸平緩。
江晨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連聲問道:「剛才那是什麼東西,域外天魔嗎?怎麼不遠萬里跑到我這裡來做客?我面子有那麼大?」
「大概是某個古老的封印物被觸動,引起了的注視。」血帝尊隨意揮了揮手,上空盤旋的巨大黑雕應聲隱入暗處,「你這院子藏污納垢,也該收拾收拾了。」
江晨順著他目光看去,見是楚懷秋的住處,瞭然地「哦」了一聲,然後嘿嘿一笑:「我跟那傢伙定下了三日之約,已經過去了兩天,只等後天時辰一到,保管給他料理乾淨!」
「只怕活到那時候的,未必還是他。」
「你說他撐不住了?」江晨偏了偏頭,「那我得去看看,說好的三天,他可不能失約啊!」
楚懷秋的住處,老遠就飄來一股臭味。
這股味道,兼具發霉發泄水的酸臭、屎尿糞便的濁臭、腐爛屍體的惡臭和各類體液的腥臭。
江晨走得越近,這股難以形容的臭味便愈發濃重,不斷衝擊著他的嘎覺。
可以說,這種味道幾乎把人間能夠想到的臭味都合在一塊了,殺傷力成倍遞增,遠勝過任何單一的臭味。如果要打比方的話,就算是茅廁里逐臭的蛆蟲聞到此味,大概都會被熏暈過去。
江晨不得不封閉了噢覺,來逃避這人間極品的臭味。
他進了閣樓,走在樓梯上,年久的木板發出「哎呀」的響聲。他想起兩天前來到這裡的時候,樓道里古典傳神的壁畫還榭榭如生,如今都已剝去紅妝,傷痕累累,仿佛曆經了數百年時光的侵蝕,滿目蒼涼。
屋裡沒有動靜。
若不是那股低沉渾濁的呼吸聲,江晨都要懷疑楚懷秋是不是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