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星河幽影,浩大恐懼

  當江晨只是隱隱察覺到了一種奇妙的靈感時,潛伏在城外暮色里的羅加已經用「星眼」確定了他的位置。

  若在百步之內,符咒師的感知拍馬也無法與武者相比,但眼下隔著數十里之遙,羅加能夠溝通天地靈脈,並憑藉祈夢術將一絲神念送入星界,從而獲得啟示,先知先覺地定位到了江晨的所在。

  如果要打比方的話,就可以說羅加此時長出了一隻額外的眼睛,這隻眼睛並非長在他臉上,而是懸掛於浩瀚星空,居高臨下,借著群星的掩護,大模大樣地觀望著江晨的一舉一動。

  花園牆邊的江晨皺了皺眉,目光從暗沉山色間掃過,慢慢上移,望向那片浩瀚無垠的星河。

  今天的夜空,似乎格外美麗。

  美麗中透出一股詭異。

  江晨的目光散亂地在那數以千計的星辰間游弋,眉宇中透出沉思的神情,仿佛在捕捉心底那一縷躁動的來源。

  遙遙觀望他的羅加,嘴角漸漸上翹,咧開成得意的弧度。

  獵物越是迷茫不安,越能讓這位國師高徒感受到愉悅興奮。何況,他對這一雪前恥的日子早已期盼多時。

  困惑掙扎吧!讓我欣賞你臉上震驚絕望的表情!

  帶著難以壓抑的亢奮,羅加無聲地捏了幾個手印,只見他身形搖曳了兩下,

  腳下的影子越拉越長,最後竟離體而去,飛快地沒入城牆的陰影中,讓那一片的夜幕都隨之深沉了幾分。

  陰影沒有實體,隨著建築地形而彎折變化,但速度始終不減。只幾個呼吸,

  這道鬼魅之影便掠過了城牆和長街,如箭般飛射。

  這便是羅加數月閉關新創出的法術一一「幽影」!

  雖然第一次用於實戰,但羅加相信,即便是風雨樓的金牌殺手,也不可能比這條無形無質的影子更擅長刺殺。因為活人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障礙,但影子卻不會一一有光必有暗,它無孔不入,沒有人能夠避得開影子!

  一隻行走在屋檐上的黑貓不經意間低頭,正看見這道鬼影從大街上一閃而過,頓時驚得飛跳老高,發出「喵」的一聲怪叫,渾身絨毛都炸了起來。

  等它低頭再次尋覓那道鬼影,卻只見空蕩蕩的大街,什麼也找不到了。

  羅加控制著「幽影」,在城中幾經折轉,順利來到了江晨所在的府邸門口。

  影子的速度略作減緩,悄然無息地鑽入大門底部的縫隙,從另一邊蔓延出來。

  羅加這時候看到江晨似乎有所察覺,原本在牆下的身子輕輕一縱,如一縷輕煙似的登上了牆頭。

  以為躲得掉嗎?』羅加心裡冷哼。

  但他也不得不讓影子的速度更加放緩,慢慢接近這片花園一一因為江晨此刻的位置讓他十分彆扭,牆頭沒有遮擋,星光從兩邊照下來,投下的影子十分淡。如果這時候一道幽深的黑影突然竄出來,以惜花公子的反應速度,很容易就能躲開。

  羅加深吸一口氣,讓夜風將肺部浸透,藉此壓下心頭的一抹焦躁。他控制著幽影有條不地往這邊靠近,心道你不可能一整夜都站在牆頭上,總有走下去的時候,那時便是你的死期!

  但他心中隱隱也蒙上了一層陰霾,不確定惜花公子的這種舉動只是巧合,還是已經識破了自己的法術?

  夜風拂過莊園,花叢中草木瑟瑟,大片幽深的角落猶如畫家筆下的濃墨,時而有更為漆黑的幽影一閃而過,樹木的影子也隨之一暗一暗,仿佛有妖魔駕黑風經過,倘若有人此時在這裡散步,大概會被這疹人的場景嚇得魂不附體。

  但一切皆為自然,慘澹星光下,除了那道遊走於花叢中的鬼影,其餘的詭畫面和驚悚怪音恰是這荒涼小城的夜景寫照。何況江晨在明,羅加在暗,在符咒師有意操控迴避下,縱然是江晨,也只能憑直覺有所反應,當他真正用雙眼、用神識去察看時,卻只覺得整片花園渾然一體,坐落於天地之間,融為六虛周流的一部分,而無任何不妥。

  這便是兩人的較量。

  雖然沒有照面,不見烽煙,號角卻已經吹響,那些看似漫無目的地遊蕩、不經意間的眺望、花叢中不起眼的幽暗變化,皆有可能成為分出勝負的關鍵殺招。

  當真正照面之時,將會在剎那間決出生死。

  「藏頭露尾的鼠輩,不讓人好好睡覺——」

  江晨走上扎滿了荊棘的牆垛,再度望向星空。

  這一次,借著冥冥中的指引l,他一眼就望見了那顆特殊的微泛紅芒的妖星,

  仿佛隔著數百萬里蒼穹,與幕後之人目光交匯。

  時空好似在剎時錯亂,羅加渾身泛起一種戰慄的感覺,幾乎以為那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眼神中滿溢著不屑與嘲弄。

  他的心臟漏跳了一拍,下一刻才想起,自己施展的是「星眼」術,即便命星被發現,對方也不可能隔著百萬里虛空直接攻擊到自己。除非,那傢伙也像師尊一樣精通「移星司命」才行!

  「困獸之鬥!」羅加冷冷一笑。

  他的星命早已被師尊張曼青施加了神通,敵人就算懂一些卦父之道,只要想要卜算有關自己的卦象,皆會被張曼青察覺、蒙蔽。自上一紀元的《連山》《周易》《歸藏》失傳之後,天下卜卦之道無出張曼青之右者。任何人想要在這方面與國師一門相鬥,都是自討苦吃。

  念頭轉過,他的心情徹底平復下來。無論如何,自己已立於不敗之地,縱然失手,亦可全身而退。但對於惜花公子來說,這卻是一次生死考驗!

  幽暗的影子,緩緩在花叢中匍匐蔓延。

  在路過一棵梅樹下的時候,影子忽然凝滯。

  「它」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沿著花徑走來。

  此人的出現讓羅加大為警惕,也大為意外,因為這傢伙出現得沒有任何徵兆,在自己的預判之中,此處此刻根本就不應該出現這麼一個人!

  影子掩藏在土地下,悄悄打量此人的形貌。

  這傢伙—是個書生?是個詩人?但為何·.又隱約有帝王之相?

  那人穿著長袍,雙手籠在袖中,星光灑在他臉上,卻仿佛被迷霧遮擋,看不清面貌。

  羅加師承張曼青,相面術已得國師真傳,普天之下也是數得著的人物。儘管眼前之人面上有迷霧阻礙,對他而言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羅加借著影子的視角,幾息之後就窺探出了此人身上那種蕭索、落寞、縫綣的氣質,儘管隱藏在深沉的外表下,羅加覺得還是把握住了他的本質一一這傢伙踏月尋梅,附庸風雅,果然是個所謂的詩人嗎?

  羅加向來對這種窮酸傢伙之以鼻,這種人以為賣弄幾句文采、哄騙女孩子的芳心就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事情,哪會入得了常年與妖魔廝殺的國師高徒的法眼。若在平日,他不介意順便教訓一下這種人,但眼下惜花公子就在不遠處,算這傢伙走運,不理會便是。

  正要控制影子離開,羅加心中忽然泛起一陣不妥之感。來不及下卦探查,他渾身猛一個激靈,驟然想起了這不妥之感的來處眼前那身著長袍的詩人,目光所看的並不是梅花,而是隱藏於梅樹陰影下的自己!

  他發現了「幽影」!

  在自己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同樣在打量自己!

  這個認識讓羅加瞬間手足冰冷,血液幾乎凝固。

  下一瞬,他憑藉著符咒師的直覺,瞬間從「幽影」中抽離出來,並且切斷了神念,以一定的代價抹除痕跡,確保對方不會跟蹤過來。

  做完這些,他才發現自己背後汗濕了一片。

  那個傢伙,究竟是什麼人?他能看穿幽影,絕對是頂尖高手,可為什麼我的卦象中全然沒有他的痕跡?』

  羅加來回走了幾步,從袖中摸出一片龜甲。

  他要占下那人的來歷。

  儘管國師張曼青提醒過他,卦不可算盡,但他不甘心!

  他允許自己失敗,但不允許自己敗得不明不白!

  龜甲在指間滑動,正要丟出去,但羅加的心頭條然一悸。

  這種悸動,是來自星界的啟示。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他已從中感受到一絲淡漠高遠、浩大恐怖的氣息,如同神靈自九天之上投下的身影,即便連模糊的輪廓也算不上,已讓他直冒冷汗,動彈不得。

  羅加握著龜甲的右手僵在半空。

  這種情況,他以往在占卜浮屠教主、青冥殿主的時候也曾遇到過,意味著僅僅只是占卜,也會給自己帶來莫大的風險!

  除開那兩位,他也嘗試占卜過風雨樓主、芳華觀主、黑劍聖、妖皇等強者,

  除了風雨樓主一片空白之外,其他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一些信息,雖然都像坊間流傳一樣模模糊糊,最多也就是解不開啟示,也不至於像上面兩位一樣,近乎神明,不可窺探吧?

  莫非,花園中那個詩人模樣的傢伙,就是浮屠教主、青冥殿主之一?

  世人皆知惜花公子與浮屠教主勢同水火,他二人不可能同處一地,那麼此人的真正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原來是老丈人來探望女婿,難怪,難怪————

  羅加暗罵幾句倒霉,回頭再看這小城緊閉的大門,像是擇人慾噬的怪獸之嘴,又像是深淵的入口,透出極度危險的感覺。

  他站了片刻,竟有毛骨悚然之感,當下不再停留,悄然消失在夜幕深處。

  至於那個姓楚的小徒弟-—----哼,這傢伙胡亂樹敵,害得為師差點陷入險境,

  本座沒親自找他算帳,已經是格外仁慈了!

  暗室之中焦躁不安、來回步的楚懷秋,突然發覺自己與師父之間的那一縷無形聯繫被切斷了。

  他證了證,不明白這種變化意味著什麼。

  師父敗給了惜花公子?

  可楚懷秋一整個晚上都盯著外面的動靜,如果有打鬥,他不可能毫無所覺!

  更何況,師尊背後還有師祖張曼青,雖然以自己的身份尚不足以驚動國師大駕,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師尊既然已經出動,如果他再次敗給惜花公子的話,國師大人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吧?

  師父—·-師父他不可能會放棄我的吧?

  楚懷秋安慰著自己,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周圍,只覺沉沉黑暗猶如實質,仿佛要將自己吞沒。

  他握緊拳頭,不敢閉眼,慢慢轉頭巡視著四面,生怕黑暗中突然出現一對猩紅的眼眸,悄悄抵近自己背後。

  再等等,再等等,師父或許是路上有事耽擱了一會兒,很快就要到了·

  不知不覺,楚懷秋已汗流瀆背。

  他已經好幾天沒睡個好覺了,眼晴里布滿了血絲。即便把自己灌個爛醉,也總在半夜驚醒,夢見自己被滿身血污的谷玉堂抓著胸口,一聲聲淒吼著「還我命來」。

  每次醒來之後,他都覺得胸口隱隱作痛,仿佛夢裡所見的情形不是幻覺,而是真切發生過的事實。這讓他愈發惶恐,愈發焦躁,每一刻都在警惕四周,生怕谷玉堂的鬼魂會突然蹦出來索命。

  他平生殺人過百,賊,刁民,就像捏死螞蟻一樣簡單,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辟邪符能夠祛邪除,卻驅不走他心底的鬼魂。宮勇睿便是那個鬼魂,他拿著滴血的劍,要以楚懷秋的人頭為谷玉堂償命!

  償命?哈哈哈哈,區區一個三流貨色,被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上的蠢狗,他也配?

  寂靜無人的暗室里,楚懷秋一個人對著黑暗,神經質地狂笑起來。

  後半夜,他的耐心終於被耗盡,也終於意識到了自己被師門放棄的事實。

  「我不能等死!哼哼哼呵呵呵---你們都想要我死,可我偏偏不讓你們如願!」

  楚懷秋繞著圈子走了十幾步,嘴角流涎,面露奇詭笑容,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褐色木偶。

  木偶約有三指大小,臉上貼著一張褪色的黃符,只一眼望去,就能察覺到上面附著一股詭秘陰森的氣息,令人如同置身午夜的墳場,遍體生寒。

  楚懷秋當初撿到這東西的地點,就是從一具骸骨身上。那骸骨高達丈二,遍體骨刺,分明不是人類。它死的時候,手掌中還緊緊握著這個木偶,另一隻手保持著最後一刻貼符的動作,大約在剛給木偶貼上符咒之後便一命鳴呼。

  楚懷秋知道這東西極度危險,從來不敢亂動符咒,但在這種半瘋癲的情況下,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一一無非就是一死而已!既然躲不過去,我就多拉幾個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