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煜張口結舌,望著幾丈外的那道人影,卻發現江晨身軀如霧氣般稀薄模糊,連輪廓都朦朧起來。
被這道劍氣所斬的,又何止陳煜一人?
安雲袖全身發抖,感覺好像有東西要跳出來,隨那劍鳴一道遁入虛空。
「這劍鳴聲·..」
林曦被瀟瀟扶著,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昏昏沉沉卻說不出的愉悅舒泰。
那感覺,與床第之私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滋味。
劍鳴不絕,漫過狼藉土地,漫過肆虐狂風,漫向無限遠處,仿佛要滌盪整個天地。
沒有人還有心思注意烏山君,但江晨仍出了第三劍。
第三劍在林曦等人聽來,並沒有前兩劍的聲勢,甚至還不如第二劍殘留的餘韻那麼響亮,在周遭喧譁之中,可說是寂靜無聲的。
但在風暴中心的烏山君耳中,卻響起一道難以形容的顫鳴一一來不及防備,
就已直貫心底!
這一劍乃是學自聖城沈凌峰的一劍,不斬肉身,卻斬心魂!
當初沈凌峰在聖城拔劍,出鞘聲震驚百里,直接抹去了「紅煞」魂魄,導致白鬼愁肉體崩潰,連殺皇法身都落荒而逃,又何況區區一個烏山君?
心魂皆喪,神通失控!
剎時,天地翻覆。
音波,烏鞭,風暴,都像迷失了方位,顛倒錯亂,不顧六虛,不辨敵我,在混沌中交擊、進散。
烏鞭劈開了風暴,又被音波震散。音波失去了準頭,盪向雲霄,盪向四方遠處,惹得遠處山峰一座座崩塌,但由於距離尚遠,沒帶來多少衝擊力,倒像是放起了一簇簇焰火。
原本末日浩劫般的恐怖場面,頓時變成了一場鬧劇。
林曦、安雲袖看著周圍的混亂景象,十分迷茫,不明白那位大妖好端端地怎麼忽然發了瘋。
安雲袖看向江晨手中的樹枝,眼晴閃閃發亮。
林曦臉上紅暈未褪,醺然如醉。
在外界風暴漸漸平息之際,忽聽一聲劇響,一道人影從半空跌落下來,摔在地面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完事了?」瀟瀟開口問。
「差不多。」江晨鬆開手,掌中的那截樹枝頓像是遭受了數百年風化似的,
碎成了一地粉末。
安雲袖已經跑到了他面前,攤開兩手準備接過那根樹枝,看見其碎散的場面,頓時發出一聲哀怨的鳴鳴。
「怎麼碎了?」
「承載我全力三劍,它已經完成了使命。」江晨笑道。
安雲袖蹲下去看著那堆粉末,不甘心地伸手去扒拉:「嗚鳴-———」-一截完整的都沒剩下!」
林曦也走過來,笑道:「你再去找一根樹枝來,讓他再耍兩劍,不就行了?
2
說完,她盯著江晨,眼中異彩漣漣,卻又抿唇不語。
「對哦!」安雲袖爬起來,一溜煙地去找樹枝了。
江晨道:「阿曦,你的眼神怎麼這麼奇怪?」
「我是在想-—-—-」林曦臉蛋紅撲撲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半響才恢復了正常的語調,「嗯—————-我想看你舞劍。」」
「以前你好像對劍法不是很感興趣?」
「以前是以前,我現在就想看嘛!」林曦的腦袋輕輕靠在他肩膀上,「你舞劍的聲音真好聽.——..」
拾了一根樹枝過來的安雲袖看到這一幕,默默地走到了一旁。
這時候又聽陳煜叫起來:「江兄!你快來看,這妖怪還沒死!」
林曦聞言立即抬頭,讓到了一旁。
安雲袖也趕緊給江晨遞來一根樹枝。
江晨走過去,用樹枝在烏山君身上撥了撥,發現它果然氣息尚存。
畢竟是妖仙之軀,又有遠古妖魔的強橫血脈,肉身之堅韌遠非人類可比,活下來也不算很意外。
「算它命不該絕!先綁起來吧,我之後再慢慢發落。」
「江兄三思!這妖怪非比尋常,縛妖索也最多困住它一時片刻,等它掙脫束縛,又是一樁大麻煩!還是了結它吧!」陳煜勸道。
江晨輕笑:「既然這樣,不如陳老弟來送它一程?」
陳煜道:「這妖怪皮糙肉厚,尋常兵刃傷它不得,也只有江兄這樣的高手才能取它性命。江兄不如再刺他一劍?」
江晨早知陳煜必然已經朝烏山君動過手,發現傷不了對方才來找自己。他又怎會讓陳煜遂願?
烏山君若死在這裡,青冥殿定然不會浪費這妖仙的大好肉身,帶回去讓自己的老岳父如虎添翼,對本少俠又有什麼好處呢?
五位仙聖的青冥殿,已足夠讓江晨頭痛了,再給他們送過去一位,只會讓自已的頭疼愈發加重一分。這種傻事江晨可不會做。
沉吟著,江晨手中的樹枝隨意劃著名圓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根樹枝上。
誰能想到一根普普通通的樹枝,在這位惜花公子的手裡會有如此閃亮的風采呢?
「這件事,不好辦哪——..」江晨為難地道。
陳煜問:「如何不好辦?」
「我這人出手有一個規矩,就是最多出三劍,不論生死,都不再出第四劍。」江晨嘆息道,「這妖怪接我三劍不死,便算它命不該絕,我要再出手,就是壞了規矩,逆天而行,老天爺也不會饒我。」
陳煜和瀟瀟面面相,大眼瞪小眼:以前怎麼沒聽說惜花公子還有這種規矩?
陳煜想了想,又勸道:「江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還需審時度勢。這妖怪十分危險,萬勿放虎歸山,否則後患無窮江晨淡淡地道:「你是一定要壞我的規矩嗎?」
他冷眼瞧著陳煜,雖沒有殺氣進發,但僅是那一瞥的眼神,亦驚得陳煜倒退兩步,寒毛直豎。
這時瀟瀟橫跨一步,攔在陳煜前面,嬌笑道:「姑爺不要誤會,我們不是要勉強姑爺,只是覺得像姑爺這樣的人物,能練出這麼一身超凡入聖的劍術,想來不會墨守成規吧?」
她盯著江晨手中的樹枝,款款上前,「就像剛才那一劍,那些食古不化之輩練一輩子都練不出來,對吧?」
江晨微微一笑:「你不用吹捧我,什麼超凡入聖,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他雖然自傲,但沈凌峰在聖城拔劍所發的長吟還歷歷在耳,江晨也不屑於竊以為功。
「好了,再吵下去,這妖怪要醒了。」林曦揮揮手道,「先把它綁起來吧,
以後再做發落。」
瀟瀟不情願地嘟嘴:「小姐!你還沒嫁過去呢,就這麼言聽計從,以後怎麼得了?」
林曦羞惱道:「少廢話,快辦事!」
臥室。
宮勇睿一早就醒了,但渾身筋骨酸軟,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他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夢裡劍氣淒鳴,萬刃穿身。
即便醒來很久,只要他一閉上眼,就能在黑暗中看到江晨那淡漠無情的身影,揮之不去。只要他想稍微動彈一下手指,那片無形劍氣仿佛又在眼前浮現,
那種令人絕望的力量又再次鋪天蓋地地朝自己湧來···
一想到今晚的第二次約定,宮勇睿就感覺自己的幾百根骨頭都在發出呻吟,
現實的情景好像快要跟噩夢交融。
哪怕是兩日後與楚懷秋的決戰,跟今晚要面對的那個人相比,都遠遠算不上可怕。
雖然稱不上是很嚴重的傷勢,不過以自己這種狀態,真的還適合繼續「修煉」嗎?
屋外傳來一聲輕微的動靜。
「誰?」宮勇睿一陣激靈。
有人進入到這個屋裡了,自己狀態不佳,聽力大打折扣,直到這麼近的距離才發現。如果是楚懷秋想要提前下毒手,自己現在很難抵擋。
「勇睿,別緊張,是我。」一個略帶沙啞的女子嗓音,跟以前大不相同,但宮勇睿仍聽出來是上官玥。
宮勇睿並不敢放鬆警惕。
昨晚自己狠心拒絕了她,天知道她會不會由此記恨,再加上她跟楚懷秋的關係本就不清不楚.····
他輕咳了兩聲,道:「我現在需要休息,暫時不方便見客。上官小姐,請回吧!」
上官玥慢慢地走過來,站在床邊,道:「我看你昨天傷得很重,給你帶了一些藥草和點心—」
「謝謝你的關心,楚楚姐早上已經給我餵了藥,我感覺沒什麼大礙了,現在更需要的是休息,請你不要打擾我,好嗎?」
上官玥低著頭,將食盒放在桌上,沉默了半響,才道:「勇睿,你知道嗎,
我快要死了。」
「死?」
宮勇睿下意識地扭過脖子,看了她幾眼,面容確實有些憔悴,但離「死」還差得很遠吧。
他知道這女人說起謊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當初就以這種本事將自己和谷玉堂玩弄於鼓掌之上,此時又來玩這種把戲。
他冷哼一聲,道,「我聽說死氣是能感染的,你既然快死了,身上肯定纏上了死氣,還請離我遠點,別讓我的傷勢又加重了!'
上官玥眼圈紅紅的,看著他,含著鼻音道:「我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見一面就少一面,你就不願再多看我幾眼嗎?」
宮勇睿厭惡地道:「上官小姐!我承認你很漂亮,你有一具很出色的皮囊,
但現在都跟我沒有關係!你要是願意,多的是男人想跟你見面,你想見多少就見多少,但是不包括我!我現在要休息了,請你出去,好嗎?」
說著用嘴角努了一下門口的方向,送客之意再明顯不過。
「你既然這麼說,好———.」上官玥咬了咬下唇,兩行眼淚滑下,「我這就走!」
她雙手握緊,轉過身子,瘦削的肩膀抽動著,忽然控制不住,坐下掩面埋頭,伏案慟哭起來。
宮勇睿長長嘆了口氣。
聽著女孩子淒婉的哭聲,縱使知道她善於欺騙,但過往的一幕幕再度浮現時,仍讓他的心腸也為之牽掛。畢竟,他曾真心喜歡過這個少女—」—
所以他嘴邊更多絕情的言語,都沒法說出口。
半響,上官玥抽噎的聲音小了一點,宮勇睿也不催促,又過片刻,聽見她抽了抽鼻子:「抱,打擾你了,我現在就走。」
她起身邁步,宮勇睿瞅見她側臉,眼眶通紅,淚珠瑩然,半點不似作偽。一向很注重儀表的她,臉上的妝都被淚水塗花了,看上去更是淒楚可憐。
宮勇睿定了定神,眼看她馬上要走出去,略作猶豫,忍不住喚道:「上官小姐!」
上官玥腳步一頓。
宮勇睿沉聲道:「你剛才說你快死了,是怎麼回事?楚懷秋威脅你?」
「不,跟他沒有關係,我也不會再受他的要挾。」上官玥轉身抬起左臂,擼起袖子,雪白胳膊上顯出一個暗青色的疤痕,位於肘部關節處往下一點,極為醒目。
她指著疤痕道,「這種東西,小幽留下來的寒毒,在我的身體裡蔓延。我早上對著鏡子,找到了五處淤青,還有些地方我自己看不到。姓楚的告訴我,我沒幾天好活了。我想等這些東西連成一塊的時候,大概就是我咽氣的時候吧!」
「小幽的寒毒—————」宮勇睿眸光一凝,盯著那塊疤痕,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這或許就是我的報應吧!」上官玥悽然道,「自從我受了楚懷秋唆使,就一直飽受煎熬,最後釀成大錯,再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現在惡有惡報,我咎由自取————-但無論如何,我、我雖然欺騙了你,該打該罰,可罪不至死啊!」
她側頭看著宮勇睿,哽咽道:「勇睿你說,我該死嗎?」
宮勇睿沉默地迎上她的目光。
她該死還是不該死,不應由自己來評判。畢竟被她傷得最深的人,其實不是自己,而是那時躺在血泊中的谷玉堂。若非心喪若死,谷玉堂又怎會做出那樣決絕的選擇?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上官玥的眼神愈發淒婉哀傷,愈發暗淡迷離。
「我知道,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上官玥低下頭,語聲苦澀絕望。
宮勇睿嘴唇動了動,正要說點什麼,這時候,他耳中忽然響起一道難以形容的顫鳴聲一一短促剛硬,直貫心底。
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本能地抬起頭,望向窗外。
這是—————劍吟?何等霸道的劍吟!
一聲,戛然而止。
片刻後,又有第二聲。
緊接著,第三聲,餘韻不絕。
宮勇睿耳朵迴蕩著顫鳴聲,迴轉了千百轉,仍聲聲不息,悠長顫音中,每一次波動都讓他氣血隨之鼓舞震盪,體內真元也合拍而動。
他對面的上官玥亦是一臉驚,看著手臂上的暗青色疤痕在劍吟餘韻中消褪了一大圈,色澤也不復之前的幽深可怖。
「是他在出劍!」
除了那個人,宮勇睿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僅憑劍吟就能牽動氣血,壓制寒毒。
而今晚,自己又將正面承受這個人的劍氣!
真是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的場面·.
宮勇睿活動了一下手腕,發現隨著氣血的遊走,自己又恢復了不少精神,就好像剛用發燙的熱水泡過澡一樣,熱氣騰騰的,想要出去走動走動。
上官玥也在檢查自己身上的淤青,一抬頭發現宮勇睿已經穿戴完畢,不由問道:「勇睿,你要去哪裡?」
「後花園,練劍!」宮勇睿掂了掂劍鞘,只覺前所未有地得心應手,迫不及待地想找個空地演練一番。
他轉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上官玥,道:「你也看見了吧,能救你的人不是我,你不妨自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