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突然起了風。颳得層林如濤,作響。
一頭巨大的黑雕從樹林上空翱翔而過,發出燎亮的鳴叫,叫聲恰好穿插在林濤起伏的間隙處。
「嘎——嘎——嘎
一江晨抬頭盯著那隻黑雕,感覺體內氣血也被那叫聲隱隱牽動,這時耳旁聽到一聲悶哼,轉眸望去,只見林曦、安雲袖等人露出明顯不適的表情。
整片樹林仿佛都隨著雕鳴聲晃動起來,溫度也驟然升高,似乎一下子就到了盛夏,烈日炎炎,蟬聲嘶唱,群蛙高鳴,各種天籟之聲瞬間化作有殺傷力的武器,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聲波透耳傳遍全身,整個靈魂也隨之震盪顫動起來。
江晨心頭一陣煩躁,體內血液在周遭酷熱下無聲沸騰。
等他深吸一口氣,再度去找半空中那隻黑雕的蹤跡時,已經尋不著了。
他緩緩轉身,發覺一道高大漆黑的身影,不知何時起,已靜靜佇立在五丈外的大槐樹下。
此人兩丈來高,尖嘴利喙,一對小眼晴分散在額角兩側,頭頂紅翎在風中輕微晃動一一赫然便是前日從天雷下逃過一劫的崑崙大妖烏山君!
「烏山兄,這是什麼意思?」江晨一隻手把林曦推到身後。
烏山君嘎嘎笑了兩聲。
「我聽說你受羌人傳承沸騰狂血,力大無窮卻暴躁難控,今天一試,果真如此!」烏山君盯著江晨,尖利的嗓音惹人耳膜刺痛,「要不是試出了這個弱點,
我還真難找到機會給三弟報仇!」
江晨證了,道:「烏山兄弄錯了吧?你要給堯山兄報仇,應該去找前天那個在雲里打雷的傢伙,找我又有什麼用?我跟你們崑崙二聖一樣,也是被那傢伙追得到處亂跑,在山裡躲了一天一夜才敢回來!咱們應該同仇敵氣,一起去找那傢伙算帳才對!」
烏山君嘴裡發出嘎嘎的尖利笑聲:「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你身上明明有她的味道,還想抵賴嗎?」
江晨臉色變了變,嘀咕一句:「你這傢伙的鼻子真是比狗還靈———」
他感受到背後林曦投來的質問目光,頓時決定快刀斬亂麻,本來已經想好的一堆說辭也都放棄了,朝烏山君後方觀察了幾眼,問:「烏山兄,你一個人來的嗎?沒請其他幫手?」
烏山君傲然道:「我一人足矣!」
「哦————-那就好。」江晨點了點頭。
他身形條然從原地逝去。
與此同時,五丈外發出「砰」的一響。
烏山君的身形鬼魅般出現在另一處,
它看著站在自己原先位置的江晨,嘿然冷笑:「你的身手果然大打折扣了!
江晨則道:「不錯,你這雙翅膀沒算白長。」
兩人猶隔五丈,相互試探,氣機交纏。
這時從林外又傳來一個清朗聲音:「江兄,我來助你!」
隨著這聲,錦衣高冠、腰懸長劍的陳煜大步行來,走到林曦另一側站定,與江晨成椅角之勢,森森劍氣指向那妖魔,
烏山君全無懼色,笑道:「一個不濟事,又來一個也一樣!由你十個又能如何?」
陳煜對上這妖魔的眼神,面色時凝重,只覺渾身血脈都受那笑聲牽引1,隱隱有失控的趨勢。幸好他真元渾厚,壓住脈象,戰力還不至於受挫。
江晨道:「陳老弟,你來得正好,先去打個頭陣,試試這妖魔的深淺!」
陳煜道:「這妖魔神通古怪,恐非我一人能敵。江兄,咱們從兩側進攻,你左我右一一'
「不成!」江晨斷然否決,「你我相性不合,不宜並肩作戰。還是你先上去會會它吧!」
「這———」陳煜左右張望,「熒惑兄呢?」
「它昨晚太累了,現在正休息。這點小事沒必要叫它。」
後方林曦開口道:「陳煜,你先去與它過兩招,給江公子製造機會!」
「是。」陳煜苦笑應聲,往前走了兩步,盯住烏山君,「這位鳥兄,陳某先來討教!」
烏山君銳聲道:「上前領死便是!」
殺氣濃如煙霧,罩住了陳煜周身。
陳煜左手一捏咒訣,神通應激而發,右手拇指往劍柄一彈,寶劍鏘然出鞘,
掠如一線虹光,身形同時展開,人動劍動。
劍風呼嘯,人劍剎那合為一體,驚鴻般飛射至烏山君面前,
烏山君剛要出手,卻發覺身子陡然沉重了數十倍,渾身骨骼啪作響,不僅躍起不得,反而往地底陷去。
而陳煜的劍光便在它眼前綻開。
一擊七十二劍,再刺一百零八劍,烏山君渾身上下都被裹在劍光中,劍刃已化無形,百折千幻,陳煜本體亦隨之朦朧,仿如淒迷在一團濃霧之內。
後方觀戰的瀟瀟贊了一聲:「好劍法!」
不遠處安雲袖的衣衫亦被劍風颳得獵獵飛舞,她目不轉晴,暗道此人的劍法恐怕已接近了公子那個級數,不愧是公子曾經的勁敵!
她這般想著,視線飄到江晨臉上,卻見江晨嘴角悠然逸出了一絲笑意,仿佛在對這劍法品鑑:不錯,有幾分門道,然而也就只有幾分而已-———」
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如此從容自信,讓安雲袖一時看得痴了,都忘了關注戰局變化。
烏山君可沒忘!
翅膀、手臂都被數十倍的重力拉扯著,分毫動彈不得,仿佛要與眼前綻開的劍光一併往深淵墜去。
「咕嘎一一一聲尖嘯突起,漫天煙霧狂飛。
雪亮的劍光中驟然透出一抹烏黑之色,將周遭迷霧蠶食殆盡!
陳煜修長的身子箭矢一般射入半空,半途翻身出劍,劍氣閃電般朝下方揮擊,擋開十餘枚黑色羽毛。
一枚長羽挾著「味」的一下急激至極的破空聲,「毗」的洞穿錦衫,將陳煜的衣襟劃出一道裂口。若非陳煜躲閃得及時,原本要洞穿的該是他的胸膛!
陳煜臉色微變,借著揮劍之勢,身形倒射開去。
黑色翎羽一路追擊不停,一枚枚羽毛分裂為兩片,四片,八片,輕盈鋒利,
漫空激飛。
每一片碎羽都隱含致命鋒芒,暗藏必殺之威,凡人觸之即死!
更為要命的是,這些碎羽也都如同絕世高手使出的飛劍一般,招式不定,隱藏變化和殺著,又仿佛不存於現世,完全忽略了重力的拉扯。
陳煜的身形如同盪鞦韆似的,忽高忽低,凌空翻滾,去勢詭異,一變再變,
直到盪出二十丈外,才終於握過了一波攢射,重新落回地面。
經過這樣一輪驚險的追逐,他所耗精力甚巨,喉嚨喘息不止。
「可惜,可惜!」江晨搖頭嘆道。
陳煜長吐一口氣,粗聲道:「江兄在可惜陳某沒被它射死?」
「那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可惜的是,這麼久不見,你劍法還是如此拙劣,連它的一半本事都沒逼出來就被打敗,實在可惜了大好的機緣!」
陳煜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虛心求教:「江兄說的『機緣』是指什麼?」
「當初凌霄老前輩是想收你為徒的吧?那時你本有機會學到「無劍訣」。
再後來,你接近林家的幾個月,也有機會請教「落花掌」和「落櫻神劍」。這些都是幾輩子才能修來的福報,可你只顧著爭權奪勢收買爪牙,深陷在紅塵名利中,到頭來一無所獲!」
陳煜面色變了變:「不錯,那時我利慾薰心,一心想著培植勢力好讓阿曦刮目相看,反而忽視了真正寶貴的東西!瀟瀟姑娘的那一刀,才徹底把我喚醒了!」他目光移向瀟瀟,看見瀟瀟朝他比劃了一個「不用客氣」的手勢。
江晨警了一眼正從數十倍重力中掙扎站穩的烏山君,口中道:「你也算幸運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擁有重活一次的機會,你應該好好珍惜。」
「是,我一直心存感激,所以才請求教主賜予我聖器祝福,永生永世侍奉在小姐左右·——」
江晨心中一動,敏銳地從他話里發現一處關鍵,正要追問,就聽瀟瀟叫道:「陳公子!你不覺得自己的話實在太多了嗎?等打退敵人,再坐下來專心聊天不行?」
陳煜也似乎察覺到了失言,連連點頭道:「是,是,剛才一時感慨,囉嗦了很多廢話,實在很失禮,江公子莫怪。」
江晨不動聲色地道:「也罷,那就先收拾了這位不受歡迎的客人吧。」
他隨手摺斷一根樹枝,往前走幾步,看著在沉重壓力下堪堪站穩的烏山君,
道:「陳老弟,你把神通收起來吧,免得別人說我們以多欺少。」
「江兄務必小心!這妖魔神通多變,能夠化羽為刀,以聲傷人,不可小!」陳煜跟在他後面走了幾步,「咱們最好分兩路夾攻———」
「免了吧!」江晨頭也不回地擺擺手,「你站遠些,我怕忍不住傷到你!」
陳煜識趣地停步。
烏山君身上的壓力驟然消失,「呱」的一聲怪叫,低垂的翅膀猛力拍打兩下,整個身子騰空而起,竄上雲霄,卻不是逃跑,而是為了蓄勢!
陳煜的神通已經讓這位大妖有所警覺,它不願再耽擱,要以雷霆之勢,將這片樹林夷為平地!
嘎一聲嘹亮的鷹鳴劃破長空,氣浪自雲霄俯衝直下,層林激盪不止,尖銳的音波帶起一串「咔咔察」的脆響,至少上百樹枝隨之折斷。
「不錯!」江晨贊道。
他事先已用「空間扭曲」布下防禦,將自己與林曦一干人包裹在斷層之中,
但仍能感覺耳膜嗡喻作響,周身氣血一陣翻騰。
這位烏山君的鳴叫,即便比不得當初盤龍山腳的「嬰啼邪音」,也堪與不夜城主周靈玉的「紅塵劫曲」相媲美了!
林曦臉色發白,捂住了胸口。雖有蜃珠護體,她也覺得十分氣悶。
瀟瀟見狀叫道:「小姐堅持不住了,姑爺你快點完事吧!」
這句話很有歧義,還好在這種場合下沒人多想。
「馬上就好。」江晨抬起樹枝,仰望蒼穹。
天空中雲層涌動,勁風將天穹景象都颳得扭曲起來,仔細觀察,甚至能看到「風」的紋理,一圈又一圈,排布成漩渦形狀。
正中央的一點漆黑,便是烏山君本體所在。
烏山君已蓄勢至巔峰!
下一瞬,便挾著雷霆傾瀉,蒼穹坍塌,流星墜落之景,從天空撲下!
空氣完全扭曲,即便所有遮擋視野的樹木都斷折崩裂,也無法看清那墜落之物的景象。
鷹鋒直指之處,陳煜再退數步,仍覺毛骨悚然。
這便是一位十階妖仙全力所發的氣勢。
儘管曾一度憑神通壓制對方,但眼下所感受的威壓,徹底讓陳煜明白人與仙之間的鴻溝。
那種力量等級的差距,絕非神通、武技所能彌補!
陳煜忍不住去看江晨。
據他所知,江晨其實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武聖。
江晨所承受的威壓,遠不是陳煜所能想像。因為他製造出的整片空間斷層,
都在那末日浩劫般的景象前發出悲鳴!
一道道裂紋綻開,好像隨時都會像鏡子一樣崩碎。
江晨的神通徹底被烏山君壓制了!
若是空間崩裂,青冥殿聖女屍骨無存,惜花公子無疑也將淪為幾百年來人類風流史上的最大笑柄。
所以江晨無法再等。
獵獵風聲中,他遞出了一劍。
「鏘!」
主音短促剛硬,餘韻顫鳴不休。
這一截樹枝所發出的破空聲,霸道沉重,甚至壓下了頭頂天穹墜落的轟鳴。
剎那之間,陳煜發覺時間好像停滯了,一切都慢了下來,天空中那片幾乎要湮滅萬物的墜世風暴,竟不可思議地頓了一頓。
天威竟為這一劍所阻!
但也只是阻了一下。
緊跟著一聲悽厲長鳴,烏山君的身影已降臨在樹林上方。
伴隨它而至的是百萬道風暴波紋與縱橫交錯的烏黑長鞭。
地面剎時被巨大音波徹底覆蓋,柔軟得如同水面一樣,搖晃著,翻滾著,沸騰著,黑羽所化的烏鞭奔涌橫流,肆虐大地,樹木草葉被連根拔起,斷折成無數截,除開以江晨為中心的十丈方圓,整片樹林都被犁為平地。
而處於中心的十丈土地,也逐漸被那片漆黑所浸染,所傾軋,亦無法獨善其身,即將沉淪地獄。
江晨手腕翻轉,再出一劍。
「嗆一一這一聲清悅綿長,在人耳邊繚繞不絕,蕩漾過眾生身軀,破空而去,直透虛空。
陳煜渾身一顫,雯時感覺自己仿佛被無形之劍斬過,一切污穢渾濁皆被滌盪,清靈神明從靈魂深處甦醒,與體內真元靈力一道活潑起來,牽動著氣血奔涌,煥發出勃勃生機。
「這是——·天地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