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痴言怨女,北豐蹤跡

  江晨心情又是一沉,遠看那邊安雲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樣子,心道難道她受傷太重撐不下去了?

  「療傷藥呢,給她吃了嗎?」他走過去說。

  「吃了,不見起色。」曲宸瑜側身給他騰出位置,輕輕嘆了一口氣,「紅顏薄命,她大概是熬不住了。」

  她一邊搖頭一邊起身,卻離開江晨視線的時候,朝地上的安雲袖眨了眨眼睛江晨俯身看著安雲袖蒼白如雪的面容,臉上神情說不出的複雜。

  他自認為從未真心在意過這個女人,只是終究日夜陪伴了這麼久,就算養了只小貓小狗,暖了這麼久的被窩,也總是有點捨不得的吧。早知如此,當初不若一劍殺了她,也免得遭受此刻的失落··

  男人通常的毛病,就是喜歡高估自己。江晨自以為可以控制內心,直到此刻,他才募然發覺,原來自己做不到那樣的冷酷無情,有些人一旦習慣又驟然失去的時候,就算是渡了心劫的自己也難忍那種落寞惆悵—··

  他幡然悔悟,甚至有些慶幸,當日在聖城外的山崖下,自己還好沒有對林曦應許什麼,而與蘇芸清相伴同行的日子,也終究沒有觸碰最後一道防線。蒙孔雀大明王贈予的馬陰藏相,或許也是一份很適合的禮物,它讓我為清規戒律所縛,

  時時警醒自己的處境:我選擇的是一條不歸之路,可以暫時欣賞半路上的風景,

  卻不應該長久沉迷留戀,更不該妄想帶走什麼·

  「公子—.」

  虛弱的女子嗓音,將江晨的神思喚回。

  江晨看見安雲袖吃力地蠕動嘴唇,忙俯身將耳朵湊過去,輕聲道:「我聽著呢。」

  「我—·陪伴公子這些天——.·已經———心滿意足—·

  「嗯,我知道的。」江晨點著頭,見安雲袖奮力想要抬起右手,忙將那隻纖細冰冷的手掌握住,「這段日子不離不棄,我也很感激。」

  「我想知道——公子心目中—我—·能排到第幾位呢?」

  她問出了一個十分難以回答的問題。江晨粗略一估,一隻手掌就有些數不過來了,就算能數出來,那個數字也實在有些傷人。

  他只好避過這個問題,安慰道:「你安心養傷,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安雲袖搖了搖頭,笑容顯得十分淒涼:「像林小姐,周城主她們,才是公子真正在乎的人吧·—.」」

  「周城主?」背後有女子輕聲重複了一遍。

  江晨一個激靈,回頭看到雲素就站在不遠的地方,正用一種莫名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驚訝道:「你怎麼回來了?你娘呢?」

  雲素搖了搖頭,伸手指著地面,示意他安心聽雲袖交代遺言。

  江晨懦懦不安地回頭,迎上安雲袖茫然朦朧的目光,小聲說:「你別再提她們了。」

  「我不敢奢望什麼————只求在公子心中有個位置,就死而無憾了—」

  「傻姑娘,你————?別說這種傻話。」

  「公子—」-仍不肯留個位置麼?」安雲袖面上浮現出無比令人憐惜的哀傷之色,雙目地直視江晨,楸然流下兩行清淚,「多年以後,公子偶爾回憶過往之時,會不會還記得我這麼一個傻姑娘,曾經那麼深愛著你,會不會有些懷念,

  會不會感慨一句:那個傻姑娘,她可真是痴啊——」

  江晨握著她的手掌,想到與她交頸纏綿的那些夜晚,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世間那麼多美好的女孩等著公子去採擷,公子當然不願為了一個將死之人徒費感情。」淚水沿著臉頰滑落,安雲袖的笑容苦澀而淒涼,「可是,公子心中即使留不下我的位置,至少,也不會完全忘記我吧?」

  江晨還沒有開口,背後的雲素已先一步用她一慣的譏消語氣說道:「那你可弄錯了,當你身處一個萬紫千紅的大花園,滿眼都是奇花異卉的時候,你還會記得許久之前曾經採摘的一朵梅花長的是什麼模樣嗎?另外—」

  她輕輕一笑,「你說話怎麼越來越流利了,看起來好像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了呢!」

  江晨道:「不是迴光返照嗎?」

  雲素輕哼一聲:「你握著她的手,不知道檢查一下她的氣機狀況嗎?」

  江晨暗道一聲慚愧,剛才心緒紛亂,實在沒有想到這一茬。

  他定了定神,右手送入一股細小的內息過去,如涓涓細流,慢慢滲入安雲袖身軀內部。

  片刻之後,他的臉色沉下來,放開了握著她的雙手。

  「哎呀呀呀,被拆穿了哩!」另一邊的曲宸瑜用僅有的左手捂嘴咯咯笑起來,「惜花公子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惱羞成怒吧?」

  「當然不會。」雲素接口道,「畢竟,她只是個一片痴心的傻姑娘,不是嗎?」

  說完,她似笑非笑地橫了江晨一眼。

  曲宸瑜附和著點頭:「這麼痴的一個傻姑娘,誰也不忍心苛責她的吧。」

  她前半句模仿著安雲袖剛才的語氣,惟妙惟肖。聽得江晨老臉一紅,心道你們再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調侃下去,老子可真要惱羞成怒了。

  這時候,整座山崖忽然晃動了一下。

  江晨轉頭朝楚楚畫陣的方向望去,那無比震撼的一幕頓時就讓他將安雲袖的惡作劇拋在了腦後虛空中,一個巨大的法陣正在形成,並慢慢擴大,由平面到立體,散發出極為刺眼的鮮紅色光芒。一層粉色霧氣鋪展蔓延過地面,所有人的身體都漸漸模糊在這片粉霧之中。

  四周空氣的流動也變得緩慢起來,原本呼嘯的崖風被另一個空靈的誦唱聲所替代。

  靈開始有規律地跳動,地水火風排列在四周,與另一種說不出名的混沌狀元素揉合在一起。一個個赤色的符篆文字從粉霧中漂浮出來,散發出詭異的幽光,以目視之頓感刺痛,人們都忍不住閉上眼晴,散發出護體玄罡來抵禦這種壓力。

  江晨卻睜大眼睛。他看到楚楚的手正往虛空中探出,艱難地畫出另一道符咒。

  隨著最後一筆落成,地面隨之晃動了一下,暗紅色霧靄深處,無數畫面從符篆中生成,沖面直撲而來。

  妖魔肆虐人間,殘暴地撕碎生靈軀體,吞噬血肉-·

  一頭金色翎羽的大鵬在天空上展翅,投下的巨大陰影籠罩著山嶽與河川,眾生見不到陽光,紛紛叩頭乞求·——

  人類與妖魔廝殺的戰場,流血漂櫓,隨波飄蕩的浮屍密密麻麻,鋪遍了水面····.

  鉛灰色天空下,一眼望不到頭的妖族大軍行進在黑色土地上,前方天地相接,巨大漩渦將它們一個個吞噬··—

  紛亂的畫面,連接衝進江晨的眼帘,每一幅畫面都是陰鬱肅殺的色調,讓人全身上下都被負面情緒所填滿。

  「這到底是什麼陣法?如此詭異!」江晨感受到越來越沉重的壓力,身體好些灌鉛了一樣,難以動彈。

  「這就是笑然亭里的封印,楚楚將它誘引出來,想要一舉破之。」身邊的雲素輕聲道。

  楚楚的誦念聲被一陣浸心透骨的寒潮所壓制,僅剩呢喃般的低鳴。江晨能明顯地聽出她的痛苦和顫慄。

  江晨開始懷疑,她究竟能不能完成這個所謂的破印之陣。如果失敗了,自己一行人是不是也會無比倒霉地被鎮壓在這座山崖之下?

  耳邊開始響起妖魔的咆哮和亡靈的呻吟,動靜越來越大,腳下傳來一連串的震動,讓人感覺如同身處風浪中的小船上,連站穩身軀都不再是一件易事。

  雲素舉目眺望,瞧見了山下的河水中開始冒出大量氣泡,好像煮沸了一般,

  劇烈翻騰起來。

  那是她從小熟悉的定風河,無數次在河中沐浴,見慣了河底的巨蛟鱗甲。如今,那河底的蛟龍終於要活過來了麼?

  山在搖動!水在沸騰!

  她想起盤龍宮中的一句童謠:「定風河中水清淺,笑然亭下鎮大妖。」

  今日之後,應該不會再有人傳唱這句童謠了吧。

  楚楚嘶啞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洪亮,穿透了那無數妖魔與亡靈的幻聽,震得江晨的耳膜嗡嗡作響。

  隨著最後一句尾音落下,一股妖異的力量橫空出世,崖上漂浮的紅霧、飛揚的塵泥、遊動的陰森符文,都為之靜止了一瞬,鬼妖齊哭的喧譁場面雯時歸於死一般的寂靜,這死寂之感直透心靈,仿佛將時間也凍結了一般。

  一瞬之後,便聽到了一種近似於琉璃破碎般的聲響,隨即,那種沉重的壓力像是找到了某種突破口,瘋狂往虛空某處洶湧過去。

  而山崖上的血霧、幻唱、符咒,都逐漸消散在人們的感應之外。

  「成功了?」江晨側目朝楚楚望去。

  這位畫出令他也為之動容的玄妙大陣的女子,此時卻一頭栽倒在血污之中,

  氣機難尋,生死不知。

  再去看那座精緻小巧的笑然亭,仍好端端地立在原地,紅柱青瓦,四角朝天,既沒有倒塌,也沒見有人從裡面走出來。

  「這到底是成了,還是沒成?」江晨上前幾步,對此結果感到十分不解。

  數千丈外的另一處,也有人對於眼前的一幕表示疑惑。

  「蹊蹺,蹊蹺啊———」

  儲成化輕輕捻了捻下巴上的短須,猶豫片刻,還是邁足踏上了那方黑色的土地。

  說實話,妖界之門雖由他親手打開,但他其實並不喜歡這裡。

  無論是那鉛灰色的低矮天空,還是遠方扭曲虱伏的荒莽高坡,以及空氣中微腥的濕氣,都讓他感覺到陣陣壓抑。

  常年生活在這裡,就算是個正常人也遲早會發瘋。也難怪那群妖魔一個個都像失了心智一般見人就咬。

  沒走出多遠,就遇到了兩撥妖魔。儲成化已經儘量避開他們,無奈生人的氣味在這裡實在顯眼,只好被逼著動了手。

  這群傢伙打起架來真的跟瘋狗一般,還好人間的毒藥對他們也能發揮作用,

  不然就算以儲大俠堂堂金牌殺手的身份,怕也免不了一番灰頭土臉。

  「唉,我幹嘛要來受這份罪!」金牌殺手長吁短嘆,好幾次都打了退堂鼓。

  打開兩界通道,他的使命已經完成,本來可以回去過一陣安生日子,但他卻按捺不住好奇心,非要悄悄跟在北豐丹後面一一這會兒已經跟丟了一一來這貧瘠莽荒之地考察風土人情。

  這不,馬上就受到了妖界居民熱情友好的接待,手上多了好幾十顆妖丹妖核,也算是一筆小財。

  「民風也太淳樸了吧?」

  這些妖界的小禮物,他也不是不能多拿點,但現在關鍵問題是,北豐丹去了哪裡?

  儲成化舉目眺望,昏黃的暗日已經偏東,即將迎來最危險的夜幕時分。一陣陣微風吹面,夾雜著血腥的香氣,也夾雜著浸骨的涼意。

  很快,夜色完全降臨之後,這片土地就會淪為真正的大妖表演的舞台。

  金牌殺手不是沒有與大妖抗衡的勇氣,但那與殺手的行事準則完全違背。如果在天黑之前還找不到線索,他就只能原路返回了。

  「這綠毛龜究竟躲到哪個特角晃去了———

  儲成化摸著下巴思。

  無論是奉了青冥殿主的命令,還是受了風雨樓少主的指使,如果有一個明確目標的話,都應該有跡可循。但他追尋北豐丹留下的蹤跡走了這麼遠,至今還沒有判斷出後者的意圖。

  北豐丹發現了我的形跡,故意混淆我的耳目?

  不,以堂堂「極冰玄雨」骨子裡的那種傲氣,不會為區區一個金牌殺手費這麼大的力氣。很大一種可能,是北豐丹自己也沒有找到明確的目標,仍在四處搜尋當中?

  那麼,青冥殿主或者白鬼愁的囑託,會是什麼呢?

  幾百年前的寶藏?

  絕世秘籍?

  一種生長在妖界深處的天材地寶?

  」」-不不不,如果只是這些,那就太小瞧了那位將人間攪得天翻地覆的青冥老魔,也太小瞧了自家頑皮少主!

  這種事只需要派出幾個金牌殺手潛入妖界即可,完全不必鬧出現在這樣的動靜一一打碎了整個嘆息結界,幾乎把盤龍宮都掀過來,絕不只是為了找什麼寶藏!

  固然大家都希望人間天下更亂一點,但也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是需要那伙妖魔打出狗腦子來之後才能進行的·—.

  如果我是少主,有什麼任務值得我派出北豐丹這種最親密的夥伴、冒著直面鍾璃的危險去做的?

  放眼整個妖界,又有什麼人是比妖聖鍾璃更值得拉攏、更值得利用的麼?

  「難道一一」儲成化腦中募然閃過一道靈光,「九嬰?」

  他看了一眼天色,當即不再猶豫,主動現身朝前方的一夥妖魔走去。

  「幾位大王,晚飯吃過了嗎?我想打聽一個消息———·

  此時留在妖界的,大都是些消息閉塞的鄉巴佬。真正的靈通妖魔早已經衝進了人間,這會兒正在盤龍宮下打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