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
庫房門口,女子的低喝聲在方寸之內的空間中迴蕩。
她功力極深,既以強大威勢震敵人,又不致使聲音傳出太遠,對技巧的把控可謂是頂尖高手之列。
隨著一聲悶婷,另一道曼妙的身影自夜色中顯現,蓮步款款,漸趨漸近。
也是個女人。
而且是個沒做偽裝,將美麗外表暴露在外的女人。
蒙面女子看見此人,驚疑不定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道:「安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來者是安雲袖。
這女子並非不夜城之人。她來湊什麼熱鬧?
安雲袖低頭看了一眼台階上倒下的守衛,嘆了一口氣,道:「何必下這麼重的手。」
蒙面女子想起她的身份,面色稍緩,道:「你們佛主在作金剛伏魔相時,下手難道就不重?」
「今夜不提佛主,我們來談另一件事情。」安吟秀的衣袂在風中飄舞,美麗面容上卻顯出冰冷的神情,「你昨日用玉簪引熒惑出手,今日殺守衛,搶庫房,鬧得人心惶惶,是不是想嫁禍給我?」
蒙面女子面露色,道:「好端端的,我嫁禍給你做什麼?你不知道————.」
她忽然瞪大了雙眼,道,「你竟然朝我拔劍?你,你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份?」
「就算不是存心嫁禍,卻勢必牽連到我。因為此時此地,明面上的浮屠教眾,就獨我一人。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我都不會視而不見!」安雲袖已握劍在手,緩緩前行。
『荒謬!」蒙面女子喝罵道,「你身為浮屠教的菩薩,竟然為了一己之私壞明王大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安雲袖屈指在劍上一彈,一晃劍刃,搖了搖頭:「我不想做什麼,只想活下去而已。」
蒙面女子怒道:「好一個貪生怕死的狗東西!」
她條然抬掌,竟徒手朝安雲袖劍刃抓來。
安雲袖眼神一凜,雖不知對方為何以肉掌來抓利刃,但也知道對方必然有恃無恐,不願如了她的意,劍勢在半途折轉,削向蒙面女子手腕。
蒙面女子右手一抬,毫無畏懼地用手腕一撞,隨著金鐵交鳴之聲,鋒利的劍刃竟被她磕到一旁。
安雲袖心知她那身黑袍下恐怕藏了軟甲和鐵手套,又見對面爪式凌厲,直朝自己咽喉胸膛擊來,當下不敢怠慢,側身避過期其鋒芒,而後將細劍一撩,幻出漫天星光,迎上蒙面女子狂風暴雨般的爪勢。
這蒙面女子掌力大得出奇,而且招式詭,指掌爪拳皆融入其中,時而剛猛時而綿密。打著打著,就忽而化爪為拳,直轟中門,忽而揮掌豎劈,如浪如濤,忽而又並指疾刺,若毒蛇吐信,陰狠毒辣,防不勝防。
安雲袖的劍招亦是出神入化,劍氣化作一道銀虹,護身防守,遮攔得風雨不透,並時常尋隙反擊。
這兩人一邊打一邊用飛快的語速交談,
「你這無用的狗東西,怕死就滾一邊去,休要擋我道路!」
「我雖貪生,卻不怕死。只是不願死得毫無價值————」
「你這樣的蠢貨就算苟活於世,又有什麼價值?不如趁早死了乾淨!」
「我只來給你提個醒。你這樣的手段,非但是白費力氣,反害了自己性命—」
兩人起初都未出全力,但打著打著,發覺對方修為竟不在自己之下,漸漸地動了真火。
蒙面女子尤為著急,她惡狠狠盯著眼前的叛徒,使出了渾身解數,招式也愈發驚險狠辣,甚至不惜以傷換傷。戰鬥發展到這個狀況,已是生死之局。
正當這兩位斗得難分難解之時,忽然只聽夜空中「嗖」的一聲破空聲響,穿透了風雪,化作一道幽魅的人影,若閃電般自兩人身旁一掠而過。
「誰?!」安雲袖大驚失色,以為是對方來了援兵,
蒙面女子卻也驚得往後直竄數步,脫離了戰圈,轉頭去看。卻只見那道黑色人影不作任何停留,徑直射入庫房門內去了。
「什麼人?」
兩女愣了一瞬,看向對方,面面相。
若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或者蚌相爭,漁翁得利。可這黃雀、漁翁卻沒有丁點占便宜的意思,徑直就從旁邊跑過去了。無論是不夜城還是浮屠教的人馬,都不該是這般反應吧?那傢伙到底是何用意?
對視了片刻,蒙面女子突然轉身,就要跟著沖入庫房中。
這時候,她忽然聽見後方傳來一個熟悉的嗓音:「留步!」
這一聲並非出自安雲袖,而是一個不夜城所有人都熟悉的女子曲宸瑜。
蒙面女子腳步一頓。
曲宸瑜不是應該和城主在一起,跟惜花公子胡天胡帝嗎?
難道惜花公子就這麼不頂用?
蒙面女子慢慢轉身,惱恨地看了安雲袖一眼。
都怪這貪生怕死的叛徒,若不是她阻攔,自己早就事了抽身而退了,何至於會被曲宸瑜堵在這裡?
她迎上曲宸瑜的目光,腳尖輕轉,作勢欲飛。她自信就算曲宸瑜號稱不夜城第二高手,只要自己想走,她卻也無法將自己留住「采文,這就要走了嗎?」曲宸瑜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懶懶散散地呵出一口熱氣。
蒙面女子身軀霧時一僵,眼神中透出無比驚愣恐慌之色,繼而又強作鎮定,冷冷地道:「沒錯,我就要走了,有本事就追過來吧!」
曲宸瑜眨了眨眼睛,用一種很不開心的語氣悶悶說道:「你這事做得真不地道!你不知道我剛才在城主那邊聽牆角有多精彩嗎?你卻非要鬧出這些事端,打擾我看戲!你說說,這事該怎麼補償我?」
蒙面女子沉聲道:「在東邊看戲,卻能聽到西邊的動靜?你腦袋上長著驢耳朵嗎?」
「我當然聽不了這麼遠,可城主能聽見啊!」曲宸瑜唉聲嘆氣地道,「唉,她正在最後關頭,
你卻擾了她的雅興,你知不知道這是多大的罪過?幸好,她還有我這麼個苦力可以使喚,不然今天晚上恐怕就要留下遺憾了!你好歹跟了她這麼久,難道就一點都不心疼她?」
「她還需要我來心疼嗎?」蒙面女子冷笑道,「她只需勾勾手指,就有大把男人送上前來。是她自命清高,以至於落到今日這個下場!當年呂將軍與她情投意合,若不是她放不下身段,又怎會挨那一招「剎那芳華」,落得這步田地?」
她雖蒙著面,曲宸瑜也能看出她眼中流溢而出的憤與嫉恨,頓作恍然之色,笑道:「原來你還在為呂巨先打抱不平!也難怪,呂巨先的確很了不起,無論文韜武略樣貌談吐,他都是不夜城首屈一指的人物。當年多少姑娘為他傾心,就連我都曾經對他動過真情呢!三年前我與靈玉爭城主時,派人去拉攏過他,你猜他怎麼回答?」
蒙面女子立即接口道:「他怎麼說?」
曲宸瑜笑意淡淡,仰首露出些許緬懷之色,道:「他說,不夜城雖然群星薈萃,但真正入得他眼的就只有兩個。只要有他在一天,我就不可能坐上那城主之位—-我聽了這話,當時就心灰意冷,以為他肯定投向靈玉那邊了。後來仔細想想才明百,他心中最佳的城主人選,應該只有他自己吧!」
蒙面女子哼道:「你和周靈玉,跟他比起來都是螢火與皓月爭輝,不值一提!若是由他來做城主,不夜城也就不是今日的不夜城了!」
曲宸瑜搖了搖頭,道:「他是個帥才,卻不適合做君主。當初他若肯留下來輔佐靈玉,那才是最好的局面,可惜」
她長長地嘆出一口氣,「我當初是很看好他們的,所以才息了爭鬥的心思。誰也沒想到,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最後會發展成那樣———-那天可是靈玉的十五歲生日啊!」
蒙面女子冷笑:「兩個同樣驕傲的人碰到一起,能有什麼好下場?她樣樣不如呂將軍,就該有自知之明,而不是像那樣恃寵而驕,把大家都逼上絕路!」
「他們都是倔強到底的性子。當年的起因,說不上誰對誰錯。但最後發展成那樣,我倒覺得是呂巨先做過了頭·——」
「你懂什麼!以周靈玉那般狹小的氣量,豈容得下一個樣樣都比她優秀的部屬?呂將軍何等威望資歷,早就是她的眼中釘,只要稍作退讓,她一定會步步緊逼,直到逼得呂將軍再無立足之地,
到頭來還是一樣要走!你回頭看看,當初跟呂將軍走得近的那些人,無論有多強的才幹,誰又得到重用了?你—」蒙面女子突然發覺曲宸瑜看著自己的眼神十分奇怪,頓時住口不言。
曲宸瑜盯著她,語氣怪異地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一口一個呂將軍,莫非仍在與他暗通款曲?」
「是又如何?」蒙面女子冷冷地道,「不夜城裡盼著呂將軍回來的姐妹,可不只有我一個!」
「那麼,你也一定也將老孔雀即將來襲的消息告訴了他,好教他趁火打劫?」
蒙面女子冷聲道:「不錯!周靈玉無才無德卻獨攬大權,兩日之後,就是她的報應!」
曲宸瑜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不夜城裡盼著呂巨先回來的人不少,但是喪心病狂到與浮屠教勾結,一心想把靈玉逼上死路的,恐怕只有你一個吧!采文?」
室中無風,亦無燭光。
兩人斜倚在柔軟的獸皮坐榻上,靜靜地看著窗外不時飄過的雪花。
安寧的環境,淡淡的馨香,柔和的呼吸,讓人心無所欲,只想就這樣慢慢地睡過去。
周靈玉卻無睡意。
她的眸子在黑暗裡發亮。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晨出聲問道:「在想什麼?」
等了一會兒,周靈玉才道:「想一個人。」
「男人?」
周靈玉並不否認,只是說:「一個我想殺,卻又殺不了的人。」
『呂巨先?」江晨想起聖城東門外的那一戰。
周靈玉沒有回答。
隔了良久,她才幽幽一嘆,道:「我們現在仍是盟友吧?「
「是啊。你是指——.」
「今晚過後,這一夜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還是像以前那樣,好嗎?」
「好——」江晨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今晚過後,我們仍是純潔的盟友關係,沒有別的什麼。
周靈玉點了點頭,在黑暗中輕輕吐了一口氣,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似乎泛著點點晶瑩。
江晨端詳著她面龐,感受到她的憂傷,不知道她在為失去的第一次而感懷,還是在遺憾於今夜陪著她的,不是她曾經想過的那個人。
江晨當然不會以為她願意把第一次給自己是因為愛上了自己,他也不想追問她過去的心路歷程。他只知道,在即將迎來命運審判的彷徨無措時刻,一次放縱的狂歡,不需要問太多為什麼。
今夜,只是出於禮節性的一次應酬而已..·
沉默了一會兒,他攬過她的胳膊,輕聲問:「你的傷勢好像越來越重了?都已經影響到了神魂7
周靈玉懶懶地倚在他胸口:「第二個晚上是最危險的,過了今晚就沒問題。」
「這種傷很麻煩吧?」
「嗯,每兩三個月總會發作一次。痛苦和虛弱都在其次,最重要的—」周靈玉沒有繼續說下去,江晨也知道對於一個桃李年華的少女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你很恨他吧?」
「你說呢?」周靈玉一笑抬頭,眼眸里滿滿的都是冰冷和殘酷。
「你心中對他,還有愛嗎?」
「我從來都沒愛過他。我對他只有恨!」
江晨並不信她這種話,但也沒有多言,沉默了片刻,又問:「呂巨先和釋浮屠,你更恨哪個多一點?」
「當然是釋浮屠。」周靈玉冷冷地道,「如果沒有他,後面的所有一切,都不會發生!」
「很巧,我們倆最大的仇家,都是同一個人。」
「他也可能是這個天底下最強的傢伙。」
「所以我倆才會有認識的機會,才會並肩站在這裡。」
「為什麼我總覺得,你是在以惜花公子的語氣跟我說話?」周靈玉好像感覺到現在兩人的形象,不太像是「並肩站著」。
「哪有。是你過于敏感了!」